藍調的挽歌（組詩）

雪舟

中秋短句

這天，是我生日

我提前一天看望了年邁的母親

這天，傍晚下起了雨

我沒有一輪明月，可以抒懷

這天，清晨收到兩個女兒的短信

一條來自開封，一條來自重慶

她倆仿佛在叮囑另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小女兒的信里，有“熱淚盈眶”四個字

讀信的妻子，和我，已”老淚縱橫”

這天，院里的樹木，落下了

一群一群的樹葉

暮 晚

木槿樹下，說話的兩個人

一前一后離開了

木槿花比平日落的多

它一定在解釋，剛才聽到的那些話

他們說到的靈魂和生計

都是一些沉重的詞語

樹葉在秋天能替我們卸下

多少輕松的事物

明亮的光線，正在攀援一架

向上收縮的梯子

它要在開始微藍的暮光里

抵達浩瀚星河

從我們眼前消失的事物

從來都在傷害我們的耐心

譬如，你新添的白發和皺紋

秋日私語

枯萎的事物，一定收到了時間默許的

信箋。黎明前的風，已經

傷到蟲鳴，螞蚱的晚年，黃楊樹泛灰的軀干

河水沖撞，與山巒一再拉開距離

野沙棘，有綿里藏針的思念

需要我們，在樹葉變紅的疑惑里，警惕生

忘記對立的懸崖，在霧中悄然交換位置

肯定，秋天乘機拿走了臨時的契約

我還是不想交出，即使

我的江山：只是黃昏散步的，一條幽徑

深淵下一道隱秘的泉眼

山坡上多大的風都刮不走的野草

雨后可以靜坐在岸邊的，一座廢棄的

小水庫

它們，都是我在世間的念想

是我心上傷疤一樣的山水

仿佛一扇門背后的老屋

它要在，歲月的窗欞上安撫

遠眺近望的亮光

光 線

為了給光線找到前往的路徑

這世界，制造著更多的裂縫

即使是黑暗，控制的巖層內部

一座山，留下的礦脈，會露出

筋骨的愛恨

多情雨水，替光線探路

時間隧道，常常在植物溝通以后

恢復記憶

當一根光線，穿越季節的

河流

它磨損的手指，變薄，纖弱

成為一杯茶

浮動隱隱青山

平行，重合，相交于人世

仿佛多數人的生活

被牽掛，牽絆，牽扯進陌生的疆域

始終用一張網

縫補著漏洞百出的大海

白露時節記游

秋日，木葉開始下山

萬物孤立無援

我們探尋一條，引經據典的河流

它倔強的拐彎，仿佛一位中年人

難移的秉性

雨后的河水，在寬闊處，收集

演奏家，從森林捕捉到的眾鳥秘語

有不管不顧的率真，陶醉于

峽谷的縱深腹地

剔除了累贅的懸崖立面

雕琢著秋雨的鞭痕

樹冠有新鮮的遺忘

倏然飛起的鳥，飛向

橫刀立馬的遠峰

夕照里合影留念的秋山

鷹翔高秋，葉落溪澗

山林的律令，霜露凝聚潰敗的美學

鴿 群

翅膀，是人童年夢想的技藝

六只灰鴿，一直在操場上

不離不棄。它們混跡于散步的人群

它們，熟悉這些身體：攜帶疾病，中年的勞累

孩子的教育，家長里短的私房話

它們中的兩只，飛向低矮的平房

平常人家，上蒼允許容納吉祥的精靈

有兩只騰空而起

它們滑出一條優雅，舒緩，流暢的

光線

落腳于體育館高聳的檐角

眺望，這座雨后的小城

留下兩只，繼續頻頻低首于沉思

我看見，黃昏在云層后面

提前俘獲了陰影

鴿群的消隱，把我們帶入

下落不明的起點

黑暗真正降落，收斂的翅膀

浸泊在時間的嗡鳴里

壯游兼致永珍

青山暮遠，清秋淺

石頭捕獲了山水之心

你的每一次壯游

都是精神密林的

披荊斬棘之旅

獨守黑暗的人

是光陰里的探子

提前抹掉秋天走過的腳印

積攢再次蘇醒的盤纏

固執的河流，逐浪

追求前赴后繼的毀滅

“信仰的磐石，守住高貴的尊嚴

在暗礁叢生的河流上”

等待，不肯放下的星空

天亮之前

所有的過去由遺忘構成

所有的未來是追憶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