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杰

新疆爆破拆除一小火力發電機組冷卻塔。當下,對產能過剩行業處置“僵尸企業”正在全國各地迅速展開。
2015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去產能”被列為2016年五大結構性改革任務之首,出清“僵尸企業”成為化解過剩產能的主攻方向。
一場去產能的戰役隨之漸入高潮。中央層面政策密集出臺,地方政府抓落實快馬加鞭。
這關乎中國經濟的現實與未來。數據顯示,鋼鐵、煤炭、水泥、建材等行業產能已達到峰值,“僵尸企業”在所處行業的占比已超過15%。占用資源卻不產生效益,“僵尸企業”嚴重啃食中國經濟。
習近平、李克強等中央領導同志多次強調加快淘汰落后產能和清理“僵尸企業”,促進企業效益和資源配置效率回升。中央財經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楊偉民表示,再不清理僵尸企業,優質企業也會被拖累致死。
1月9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明確提出,對持續虧損三年以上且不符合結構調整方向的企業采取資產重組、產權轉讓、關閉破產等方式予以“出清”,到2017年末實現經營性虧損企業虧損額顯著下降。
要盡可能多兼并重組、少破產清算,對破產企業盡量實行“安樂死”,是處置“僵尸企業”的基本原則。
從去年年底開始,多個省份已打響處置“僵尸”的攻堅戰。同為“僵尸”,哪些重組,哪些清算?企業的存亡,取決于市場之手還是政府之手?一次次嗜血復活的“僵尸”,靠什么才能入土為安?
只有解決這些難題,才能戳到這場“僵尸”攻堅戰的痛點。
死不了的“僵尸”
處置“僵尸企業”難在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舉了個真實的案例。
一家煤炭企業,生產一噸煤的成本大概400元錢,銷售200元錢,一噸煤將近虧本200元。但關門不行。一萬多職工在那兒,必須生產。銀行也不答應,因為向銀行借了很多錢,現在關門的話,企業的不良率馬上就會暴露。
“這就是典型的‘僵尸企業。”他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所謂“僵尸企業”,就是已經停產或半停產,長期虧損、資不抵債,主要是依靠財政補貼,或者銀行續貸才能繼續存活的企業。
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是當下“僵尸企業”的生存現狀。劉世錦說,出清“僵尸企業”,首先就是讓那些想死的和該死的企業死掉。
“去產能和出清‘僵尸企業是個統一的問題,去產能首先就是要去‘僵尸企業,關鍵在于決心夠不夠。”劉世錦說,產能過剩在當下涉及兩個領域,一個是重化工業,一個是出口行業,前者是國企為主,后者是民企為主,后者該關的關,該停的停,前者卻死不了,虧損了還硬頂著,說到底,還是國企體制的問題。
“僵尸企業”的最大問題是僵而不死。財政部財科所所長劉尚希認為,僵而不死的背后,往往有政府的支撐。一些國企無效低效資產靠政府“輸血”來維持,耗費了國家大量資金,國有資本配置和運行效率大大降低。企業的“生老病死”被政府大包大攬、干預過多,導致市場機制失靈,拖了經濟結構調整和產業轉型升級的后腿。
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發改委原主任李春洪表示,現在很多企業,尤其是國企,正因為政府保護才形成了“僵尸企業”,民企也有“僵尸企業”,但不會永遠“死”在那里,馬上就出清了。在他看來,解決好“僵尸企業”問題,前提是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
從拿開政府的手開始
地方政府的輸血救濟,正是“僵尸企業”得以存活的資本。
Wind統計的數據顯示,2012-2014年,276家上市“僵尸企業”中獲得政府補助合計高達362億元。據媒體報道,某地方國企所在的當地政府,直接問虧損了多少?今年虧19個億,給你20個億。還有一些地方則逐月補貼,一家地方國企,“一個月地方政府補貼一個多億。”
“要停止對‘僵尸企業輸血。”經濟學家吳敬璉認為,現在地方政府用貸款、補貼、減免稅收等辦法去維持一些根本無法起死回生的企業,去支持這類僵尸企業繼續無謂地浪費社會資源,只會增加金融風險的積累,而不會給社會帶來任何助益。這也是日本政府在經濟衰退中舉措失當的教訓。
“明明已經是毒瘤了,政府還給它吃偏食,這本身就是錯誤的。”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史璞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政府對“僵尸企業”輸血既慣壞了“僵尸企業”,也危害了其他企業。應該割除毒瘤,讓市場經濟的優勝劣汰機制發揮作用,讓市場來決定“僵尸企業”的生死存亡。
“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管好政府的手。” 國家“十三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周大地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市場化退出之憂
“我們在處置‘僵尸企業的過程中就是要建立一個長效化的退出機制,好像大家都覺得進就是政府要取消各種障礙,退就得找政府,其實必須得有基于市場化的退出機制,這樣才使得我們的市場更加順暢,有進有退。”工信部副部長馮飛表示。
根據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對于“僵尸企業”,要大力推進兼并重組、債務重組、破產清算,實現市場出清。
1月22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確定進一步化解鋼鐵煤炭行業過剩產能,以煤炭和鋼鐵為主的能源資源類產業產能嚴重過剩,兩大行業的重組潮有望率先出現。
冶金工業規劃研究院院長李新創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鋼鐵企業之間的兼并重組,應該以企業為主,政府搭平臺,政府不能唱主角。對于那些依靠補貼生存、缺乏造血能力的“僵尸企業”,應該讓市場去淘汰,其倒閉是必然趨勢。如果硬搞“拉郎配”,反而會讓企業背上更重的包袱。
煤炭行業同樣如此。即使是煤炭大企業之間的兼并重組,一方面,由于地方保護主義和企業利益紛爭,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性,另一方面,重組后企業行業如果頹勢繼續惡化,日子并不能好轉,反而造就更多“僵尸企業”。高盛此前發布的煤炭業研究報告顯示,煤炭行業產能淘汰、兼并重組遠遠不足以抵消行業的下滑趨勢,重組轉型措施仍需加碼。
“期望通過聯合重組能救更多企業,想法很好,可能很難實現。”李新創認為,對鋼鐵行業來講,鼓勵多聯合、少破產的聯合重組的觀點值得思考。若行業本來產能就過剩,聯合重組會維持已有產能,可能多破產才能夠真正去產能。
破產,看上去很美
從以往的經歷來看,破產并非易事。
由最高人民法院民二庭、中國人民大學破產法研究中心等單位組織召開的“第六屆破產法論壇”上,有研究機構發布數據顯示:自2006年企業破產法頒布以來,我國每年的破產案件受理數量都徘徊在兩千件左右,但通過司法渠道順利破產退出的企業不足1%。
“就業安置是企業破產難的主要原因。”北京大學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聯席主任鄧峰向《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就算企業主動申請破產,地方政府、企業職工等也都是阻力。
李新創說,截至2015年底,我國鋼鐵行業關停企業多達57家,這部分企業如果退出,將壓減產能9700多萬噸,占全國產能8.6%。但是,鋼鐵是勞動密集型產業,這57家企業涉及職工就高達三四十萬人,職工如何安置是頭等大事。
此外,鋼鐵行業是資本密集型行業,“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也是大問題。鋼鐵行業平均負債率接近70%,而“僵尸企業”可能高于70%。企業停產后債務、拖欠職工工資等問題都需解決。
第三是社會問題。社會穩定不僅是職工穩定,也包括企業所在地的穩定。
“大象”與“螞蟻”合作
重組是活,清算是死。同樣是“僵尸企業”,誰生誰死,政府和市場,取決于誰?哪個更科學?
“這里面應該有嚴格的技術政策來做評價和篩選。”周大地說,應該綜合環保能耗、技術標準、產品質量等因素綜合考量,落后的技術先淘汰,不能完全搞成本競爭,這樣會導致劣幣驅逐良幣。比如,新上的項目可能利潤率還不高,企業虧損,但它堅持下去一定能多掙錢,這種企業就可以讓它活下來。相比之下,那些看起來虧得并不厲害,但能效低、技術落后、環境治理不達標,這部分企業應該先淘汰掉,不論它是什么身份。
國資委研究中心副主任彭建國也認為,傳統產業去產能要分類看待。所謂“去產能”,是去掉那些無效的、低效的、落后的產能,關掉那些浪費資源、污染環境的,好的產能還要發展。
“不能搞拉郎配,要多搞有效合作。”周大地認為,困難的國企有地有資產,而民營企業有技術有人才,這種“大象”與“螞蟻”的結合,可以激活“僵尸企業”。但是,如果將本身虧損就很嚴重的國企再重組其他困難企業,帶來的后果可能雪上加霜。
靠誰來打持久戰?
在1月15至16日召開的央企負責人會議上,國資委負責人要求,央企集團公司是處置“僵尸企業”的責任主體,國資委將對重點企業實行掛牌督導,并把“僵尸企業”處置工作納入監事會重點監督檢查范圍。
按照國資委劃定的時間表,力爭用3年左右時間基本完成主體任務,到2020年前全面完成各項工作。
有消息稱,中央財政將安排1000億元,首期或將安排300億元,主要用于鋼鐵、煤炭行業的“僵尸企業”退出。
在劉世錦看來,應當使國有資本在企業資產債務重組過程中退出,用于充實社會保障資金,以解決去產能過程中失業者的問題。
“政府要兜底,切實負起責任來。”李新創說,尤其是政策落實要到位。
民生證券研究院宏觀經濟組長朱振鑫認為,地方政府是消化“僵尸企業”的最終執行者,要成功出清“僵尸企業”就必須激發地方政府的動力。他建議,推動官員考核機制從GDP導向到效率導向,弱化對GDP的考核,把重點行業去產能的目標明確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并要求各地方政府落實量化指標。
“還要在國家層面設立去產能辦公室,對地方一把手實行一票否決,只有力度大了,政策落實了,這場大戰才能打贏。”李新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