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昱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三國演義》中占星文化的英譯*
郭 昱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本文以有關占星描寫的翻譯為例,通過比較鄧羅和羅慕士的《三國演義》譯本,系統研究兩位譯者在處理翻譯難題時的方法。筆者發現,鄧羅和羅慕士分別選擇歸化和異化、簡化和繁化兩種完全不同的處理模式。筆者認為,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由各自的翻譯目的、所處時代、專業背景以及工作模式所決定的。
《三國演義》;占星;鄧羅;羅慕士
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的扛鼎之作,《三國演義》在西方世界的傳播已有一個多世紀。其中,1925年出版發行的第一個全譯本——鄧羅(Charles Henry Brewitt-Taylor)翻譯的RomanceoftheThreeKingdoms和1991年出版迄今最為成功的譯本——羅慕士(Moss Roberts)翻譯的ThreeKingdoms:AHistoricalNovel,是《三國演義》英譯史上的兩大里程碑。
作為具有強烈中國特色的古典歷史小說,《三國演義》中對神秘中華文化的描寫貫穿始終,為小說敘事籠罩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同時也真實再現那個歷史階段的時代氣息、社會氛圍和世人心態。然而,這些描寫給《三國演義》的翻譯帶來很大障礙。本文將選取《三國演義》中與占星相關的一些翻譯實例,通過對鄧羅和羅慕士譯本的比較,探討以占星為代表的極具中國特色而又難以處理的神秘文化的翻譯問題。
占星是根據觀察到的天象來預卜人間事務的一種方術。在《三國演義》中,通過觀測天象來預測戰爭勝負、國家興亡和君臣命運等涉及占星的描寫有數十處。由于中國古代的星相學是獨立發展起來的,與西方的天文學迥然有異,所以給相關的翻譯帶來極大困難。鄧羅和羅慕士在處理這類翻譯難題時選擇截然不同的方式,本文將以實例進行討論。
2.1 歸化與異化
在小說第十四回“曹孟德移駕幸許都呂奉先乘夜襲徐郡”中,曹操在遷都許昌之前征詢意見。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謂宗正劉艾曰:“吾仰觀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鎮星于斗牛,過天津,熒惑又逆行,與太白會于天關,金火交會,必有新天子出。吾觀大漢氣數將終,晉魏之地,必有興者”(羅貫中 2005:100)。譯文如下:
① I have been studying the stars. Since last spring Venus has been nearing the ‘Guard’ star in the neighbourhood of the ‘Measure’, and the ‘Cowherd’ crossing the River of Heaven. Mars has been retrograding and came into conjunction with Venus in the Gate of Heaven,so that ‘Metal’ and ‘Fire’ are mingled. Thence must emerge a new ruler. The aura of the Hans is exhausted and Chin and Wei must increase.(Lo 1925:138)
Since last spring Venus, associated with metal, had stood opposed to Saturn, associated with earth, at the same degree in the first two sectors of the northern sky, Ox and Dipper. Venus then crossed the star cluster Ford of Heaven in the adjacent sector, Woman, as Mars, associated with fire,that flickering, disobedient planet, again reversed course to rendezvous with Venus in the Pass of Heaven cluster of the sector called Net. This conjunction of metal and fire means that a new sovereign will ascend. The sum of Han is told. In the central regions, the area of ancient Jin and Wei, another house will arise.(Luo 1991:109)
“太白”即金星,“鎮星”即土星,“熒惑”即火星。據《漢書·天文志》所載:太白“未當出而出,未當入而入,天下舉兵,所當之國亡”(班固 1962:1282)。又載:熒惑“逆行一舍二舍為不祥,居之三月國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國半亡地,九月地太半亡。因與俱出入,國絕祀”(同上:1281)。“太白犯鎮星”是“未當入而入”與“熒惑又逆行”兩種星象均是“大漢氣數將終”的預兆。比較鄧羅和羅慕士的譯文可以發現,二人均以Venus(金星)和Mars(火星)對譯“太白”與“熒惑”。但對“鎮星”的譯法二人卻不同,鄧羅很可能不知道其所指,而取“鎮”的“鎮守”之意,直譯為Guard;羅慕士則準確譯為Saturn(土星)。由于中國古星宿體系中的這幾顆大星在西方星相學中均有一一對應的名稱,所以他們對這幾顆大星名稱的翻譯基本一致。但鄧羅的譯文隱匿原著中它們在中國古星宿體系中的內涵;而羅慕士的譯文通過文內增述和文外增述介紹這幾顆大星在中國古星宿體系中的象征意義,借以彌補東西方文化上的差異。文內增述如原文里的“太白”擴展為Venus, associated with metal;“鎮星”擴展為Saturn, asso-ciated with earth;“熒惑”擴展為Mars, associated with fire, that flickering, disobedient planet. 當讀者讀到This conjunction of metal and fire means that... 的時候,可以明白這是Mars...reversed course to rendezvous with Venus的結果。鄧羅的譯文沒有提供足夠的信息,讀者難免會疑惑so that ‘Metal’ and ‘Fire’ are mingled這一結果如何產生。文外增述如羅慕士給Mars所加的注釋,援引《史記·天官書》“雖有明天子,必視熒惑所在”來凸顯熒惑在中國古代星相學中的地位。顯然,羅慕士的譯法更貼近原著,體現更多異域文化。
唐代學者王希明在《丹元子步天歌》中將全天分成31個天區,即3垣28宿。3垣是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28宿則是黃道和白道附近的28個星區,為日月5星所經之處。由于3垣28宿為中國古星宿體系所獨有,無法在西方星相學中找到與之對應的體系,因而翻譯難度大。此例中,對“斗”、“牛”2宿鄧羅采取直譯加注的譯法?!岸贰?、“?!睘楸狈叫?宿中的第一、第二宿。斗宿中的主星官“斗”指南斗6星,而北斗7星才是大熊星座最亮的7顆星,因此鄧羅在注釋中用the Great Bear(大熊星座)解釋Measure有誤。文中鄧羅用Cowherd(牛郎)對譯牛宿,實際上牛郎在中國古星宿體系中指牛宿天區的一位星官“河鼓三星”,織女是該區另一位星官“織女星”。因此,鄧羅在注釋中用Vega(織女)解釋Cowherd也不妥;羅慕士則以Dipper和Ox對譯。
“天津”意為銀河渡口,為女宿中的星官,女宿是北方玄武7宿中的第三宿。鄧羅將其譯為the River of Hea-ven,并加注the Milky Way,這是模糊化的處理方式,把“銀河渡口”抽象為“銀河”;羅慕士的譯法比較具體the star cluster Ford of Heaven,并提供文內注釋,進一步解釋“天津”屬于斗牛二宿附近的女宿(in the adjacent sector, Woman)。
“天關”又名天門,意為日月5星所經的大門,為畢宿中的星官,屬金牛座,畢宿是西方白虎7宿中的第五宿。鄧羅將其譯為the Gate of Heaven,并加注說明“天關”屬金牛座(a star in Taurus);羅慕士譯為the Pass of Heaven cluster,指出“天關”屬于畢宿(of the sector called Net)。
再如在第三十回“戰官渡本初敗績劫烏巢孟德燒糧”中,沮授曰:“適觀天象,見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賊兵劫掠之害……”(羅貫中 2005:237)。譯文如下:
② “While I happened to be studying the aspect of the heavens,” said the night visitor, “I saw Venus, then between Hydra and Cancer, suddenly shoot into the neighbourhood of the Bear and Lyra. There is danger of a robber raid...”(Lo 1925:320)
Ju Shou said to Yuan Shao, “I have been observing the sky. Venus was moving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between the lunar lodgings Willow and Ghost, as streaks of light shot between Ox and Dipper. I fear the enemy is going to strike...”(Luo 1991:234)
“柳”、“鬼”分別是南方朱雀7宿中的第三、第二宿?!段墨I通考·象緯》載,柳宿“主飲食、倉庫、酒醋之位……搖動,則大人酒死”(馬端臨 1986:考2221中),鬼宿“主死亡疾病”(同上:考2221上),星象正與烏巢糧屯有關。不同于上例,鄧羅對各種星宿的翻譯沒有再采用直譯加注的方式,而是在文中直接用西方星座名對譯中國古星宿名。柳宿主星官“柳”屬長蛇座,故以Hydra對譯,鬼宿主星官“鬼”屬巨蟹座,以Cancer對譯,這些還勉強屬于合理范疇。但斗宿主星官“斗”屬人馬座(Sagittarius),非大熊座,所以譯者混淆斗宿所指。牛宿主星官“牛”屬摩羯座(Capricornus),星官織女屬天琴座(Lyra),用Lyra指代牛宿顯然不妥。羅慕士則分別以Willow, Ghost, Ox和Dipper對譯柳、鬼、牛、斗。除零星翻譯之外,在第四十九回中,羅慕士還有一段對二十八宿的集中翻譯(詳見下文),譯文中除簡單對譯之外,還通過增述和注釋介紹其象征意義。
從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除一些天文學錯誤外,鄧羅在翻譯相關占星的內容時,總是希望用西方星相學相關內容來直接對譯中國古星宿體系的相關內容,是典型的歸化譯法;而羅慕士并不追求將中西星相體系一一對應,常常通過大量增述內容來向讀者介紹相關的內涵和象征意義,使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原著的內容,感受原著的意境,是典型的異化譯法,而異化譯法的一個結果就是繁化的譯文和副文本。
2.2 簡化與繁化
在小說第一百三回“上方谷司馬受困五丈原諸葛禳星”中,孔明扶病出帳,仰觀天文,十分驚慌,入帳謂姜維曰:“吾命在旦夕矣!”維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見三臺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暗,相輔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維曰:“天象雖則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諳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執皂旗,穿皂衣,環繞帳外;我自于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羅貫中 2005:818)。譯文如下:
③ Just now in theSan-t’aiconstellation the roving star was twice as bright as usual, while the fixed stars were dar-kened; the supporting stars were also obscure. With such an aspect I know my fate.
but I know not the will of God...Then will I from within my tent invoke the Seven Stars of the North. If my master-lamp remains alight for seven days, then is my life to be prolonged...(Lo 1925:459-460)
The guest stars in Triple Platform are doubly bright, the host stars darkened; the ranged luminaries supporting them are dimmer, too. These heavenly phenomena disclose my fate... but everything depends on what Heaven decrees...Inside I will pray to the Northern Dipper. If the main lamp stays lit seven more days, my life may last another circuit of the zodiac...(Luo 1991:803)
3臺星6顆,兩兩排列,分上、中、下3臺,屬大熊座。上臺是司命,負責掌管壽命。鄧羅采用音譯San-t’ai,但沒有任何相關的注釋;羅慕士除直譯為Triple Platform外,還通過注釋說明其與命運的關系以及自己這么處理源于何丙郁(Ho Peng Yoke)翻譯的《晉書·天文志》。
在處理“吾壽可增一紀”時,鄧羅簡單譯為then is my life to be prolonged,省掉“一紀”這個數量詞。歲星(木星)繞地球一周約需12年,故古稱12年為一紀。羅慕士用注釋補充這一信息,同時還解釋孔明為何要“祈禳北斗”?!端焉裼洝份d管輅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從南斗過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干寶 1979:34)。也就是說,人從投胎之日起,性命就由北斗掌管,因而凡占卜之事,必祈禳北斗。羅慕士在注釋中加以適當說明,說北斗擁有比3臺星更高的權威。
再如第四十九回“七星壇諸葛祭風三江口周郎縱火”中寫到,孔明建7星壇,壇分3層。下一層插28宿旗:東方7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蒼龍之形;北方7面皂旗,按斗、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7面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7面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軫,成朱雀之狀(羅貫中 2005:387)。譯文是:
On the lowest tier he placed the flags of the twenty-eight “houses” of the heavens; on the east seven, with blue flags, on the north seven, with black flags, on the west seven, with white flags, and on the south seven, with red flags. (Lo 1925:509-510)
On the lowest tier were twenty-eight flags representing the twenty-eight zodiacal mansions. Along the eastern face were seven blue-green flags for the eastern mansions — Horn, Neck, Root, Room, Heart, Tail, Basket — arrayed in the shape of the Sky- blue Dragon. Along the northern face were seven black flags for the northern mansions — Southern Dipper, Ox, Girl, Void, Rooftop, Dwelling, Wall — laid out in the form of the Dark Tortoise. On the western side flew seven white flags for the western mansions — Straddling Legs, Bonds, Stomach, Bridge, Net, Turtle, Triaster — in the menacing crouch of the White Tiger. On the southern side flew seven red flags for the southern mansions — Well, Ghost, Willow, Star, Drawn Bow, Wings, Axle — making the outline of the Vermillion Bird.(Luo 1991:372)
雖然這段只是詳細羅列28星宿的名稱,但對這段文字的翻譯卻集中體現譯者的處理方式。鄧羅對具體的星宿名只字未譯,大幅刪減。羅慕士則不僅一一對譯,還通過文內增述等方式說明28宿包含東方蒼龍7宿、北方玄武7宿、西方白虎7宿和南方朱雀7宿,代表除中央天極之外的天空4象。
不難發現,在不影響可讀性的前提下鄧羅做簡化處理;羅慕士則基本上都選擇繁化處理,通過各種增述和注釋向讀者介紹中國的古星宿體系。
由上述分析可見,兩種譯法一簡一繁,各有勝場。不過,在譯法的駕馭上羅慕士顯然要比鄧羅更勝一籌。那么,是什么原因促成這種局面呢?筆者認為,這與他們不同的翻譯目的、所處的時代、專業背景以及不同的工作模式密切相關。
首先,從翻譯目的來看,二者有很大的不同。在出版全譯本之前,鄧羅還曾在《中國評論》上發表過一系列有關《三國演義》的譯作和書評?!吨袊u論》是晚清時期中英兩國文學和文化交流的重要渠道,該刊的撰稿人和讀者由傳教士、外交官、海關職員、商人、技術人員、軍人和職員等對中國和遠東感興趣的人士構成。選擇這樣一份期刊作為譯介文章的載體,可見譯者最初對目標讀者的定位應該主要是講英語的在華外籍人士(郭昱 2014:50)。其首要目的應該是向這些對中國感興趣的外籍人士介紹這部中國著名的古典歷史小說,故事性和可讀性顯然是鄧羅首要考慮的問題。當遇上難以翻譯的以占星為代表的中華神秘文化時,如果鄧羅糾結于講清楚這些細節的話,很可能反而會影響整體故事的可讀性。因而在“故事性和可讀性”至上的思想指引下,鄧羅更多地通過簡化處理等方式選擇對細節翻譯的回避。與鄧羅不同,羅慕士的英譯活動從一開始就帶有明顯的學術動機。在出版全譯本之前,羅慕士于1976年還曾經出版過一個節譯本。在1991年全譯本的“致謝”中他曾提到1976年的譯本是“供大學教學之用”,并且指出1976年譯本“有其局限,錯誤之處難免,然而我一直期望有一天我會有機會翻譯整部作品”(Luo 1991:xi)。這表明兩次翻譯活動有相同的目的,而在隨后推出的1999年節譯本中,翻譯目的則被明確表述為“供修亞洲歷史、文學和比較文學課程的學生使用”(Luo 1999:vii)。顯然羅慕士的主要翻譯目的是為滿足大學里的教學和研究需求,其次才是為滿足普通讀者涉獵異域文化的好奇心。因而讀者群主要由比較文學系、東亞系的學生和研究人員構成。相對專業的讀者群決定羅慕士給譯本的學術性定位,這使他在考慮故事性和可讀性時,還必須兼顧翻譯的文學性和實用性,必須兼顧對《三國演義》中無處不在的、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精準翻譯。因而,羅慕士在面對例如占星這類翻譯難題時,選擇異化譯法,必要時輔以大量的增述來向讀者介紹這類自成體系的中華文化。
其次,鄧羅和羅慕士所處的時代環境差異巨大。鄧羅的《三國演義》英譯活動發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那個時代處在漢學發展的早期,漢學主要致力于翻譯和研究中國古籍,對其他領域涉獵甚少。這一時期還是中國社會震蕩最劇烈、最不穩定的時期,鄧羅本人因工作需要常輾轉于天津、北京、汕頭、上海、福州、沈陽和重慶等地,這些都決定鄧羅在翻譯《三國演義》時手頭不可能有充足的參考資料以供查閱。相對而言,羅慕士《三國演義》全譯活動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中晚期,這一時期的漢學發展已經突飛猛進,從事漢學研究的人數大大增加,漢學研究的領域已經涵蓋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歷史、哲學宗教、語言文字、文學藝術、天文地理和工藝科技等方方面面。這一時期對于《三國演義》的研究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都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羅慕士在翻譯期間讀過大量《三國演義》的研究論文和專著,如葉維四和冒炘撰寫的《三國演義創作論》、丘振聲的《三國演義縱橫談》、朱一玄和劉毓忱編的《三國演義資料匯編》、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出版的《三國演義研究集》以及英國人魏安(A. West)撰寫的《三國演義版本考》等(Luo 1991:1001)。就星相學而言,羅慕士參考過多位漢學家的相關著作和譯作,顯然這些都是鄧羅所處的時代無法比擬的。
再者,從專業背景來看,鄧羅是業余翻譯家,而羅慕士是造詣深厚的漢學家。據鄧羅傳記記載,鄧羅出生于1857年,于1880年來到中國后才開始學習中文。他先是在福州船政學堂教數學和航海術,1891年他開始在中國海關工作,直到1920年退休(Cannon 2009:1-9)。顯然,鄧羅并沒有受過專業的漢學訓練,翻譯《三國演義》只是源于他的個人興趣和業余愛好,這使他在翻譯《三國演義》時,尤其是面對以占星為代表的中華神秘文化等翻譯難題時,顯得欠缺專業性,不僅文筆上略顯粗糙,還犯一些天文學常識錯誤??梢韵胂?,當業余的鄧羅遇上這類自己無法解決的翻譯難題時,他的工作圈子決定他很難找到專業人士以尋求幫助。因而,在盡量不影響整體故事可讀性的前提下鄧羅對復雜的局面進行簡單化、模糊化處理可以說是一種順理成章的選擇。而1937年出生的羅慕士于1966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漢學博士學位,之后一直從事漢學研究工作,在正式啟動《三國演義》全本翻譯工作之前,他已是紐約大學的漢學教授。深厚的漢學造詣使他在面對同類難題時的應對要專業得多,文筆也更流暢。紐約大學漢學教授的身份無疑可以幫助他最大限度地利用各種可能的人脈資源來完成《三國演義》的翻譯工作。專業的漢學背景使羅慕士在遇上例如占星等中華神秘文化的翻譯難題時更愿意選擇異化翻譯方式,盡量幫助讀者從各個層面上去感受原著的意境。
最后,從工作模式上來看,鄧羅英譯《三國演義》完全是個人行為,而羅慕士卻得到中、美出版社及學術機構的支持。鄧羅1888年在《中國評論》上發表第一篇有關《三國演義》的譯文,他第一次全譯《三國演義》的手稿毀于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這中間間隔12年。這部手稿的意外損毀使鄧羅不得不重譯,直到1925年,新譯本才由上海的別發洋行正式出版發行。在一個動蕩而且文獻匱乏的年代,依靠個人力量翻譯《三國演義》這樣的鴻篇巨著,在遇上類似占星這類翻譯難題時,選擇簡化處理等方式情有可原。而羅慕士全譯《三國演義》項目是中國外文出版社于1982年發起的。隨后,羅慕士在1983-1984年間在外文出版社做外國專家期間正式啟動該項目。他因為這個翻譯項目于1983-1984年間得到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資助(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于1985-1986年間得到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資助(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同時他還兩次受到哥倫比亞大學翻譯中心的嘉獎。這些支持為他減輕經濟負擔,使他可以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從事翻譯工作。在翻譯過程中,羅慕士還得到很多中外專家學者的幫助,如在外文出版社做外國專家期間很多同事的建議使他獲益匪淺。外文出版社安排著名翻譯家任家楨做他的審稿人,“任的建議極大地提升了譯作的質量”(Luo 1991:xi)。此外,羅慕士還得到謝偉思(J. Service)、何谷理(R. Hegel)以及顧傳習(C. Goodrich)等漢學家的幫助。這些學者都對中國文化有深入的了解或研究,同時在英文方面有極高的造詣,他們為羅慕士提供非常有價值的意見和建議。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三國演義》羅慕士譯本實際上可以說是團隊創作的結晶。羅慕士自身深厚的漢學功底,加上強大的顧問團隊使他有足夠的底氣做好包含以占星為代表的中華神秘文化等難題的精準翻譯。事實上,作為中西合璧的典范,《三國演義》羅慕士1991年譯本問世后在英語世界也一直被廣為稱頌。
本文以有關占星描寫的翻譯為例,通過比較鄧羅和羅慕士《三國演義》的譯本,系統研究兩位譯者的翻譯方法。研究發現,鄧羅和羅慕士分別選擇歸化與異化、簡化與繁化兩種完全不同的處理模式。筆者認為,他們不同的處理方式不是偶然的,而是與他們各自的翻譯目的、所處的時代、專業背景以及工作模式相關。鄧羅業余翻譯家的身份和他選擇的簡化處理模式雖然注定他的《三國演義》譯本總體上較為粗糙,但絲毫不影響其成為《三國演義》走向西方世界的里程碑地位,畢竟在那個年代憑借一己之力完成這部鴻篇巨著的翻譯本身就足以名垂青史。而羅慕士深厚的漢學功底和他選擇的繁化處理模式使他的《三國演義》譯本兼顧原著的故事性和各種帶有強烈中國特色的細節刻畫。正如著名漢學家魏斐德(F. Wakeman)所說,“羅慕士對中國最重要的歷史演義的優雅有力的翻譯恰當的傳達了原作史詩般的描寫”(同上:封底)。《三國演義》羅慕士譯本已經成為西方《三國演義》研究的學術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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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ofAstrologyinTwoEnglishTranslationsofSanguoyanyi
Guo Yu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descriptions of astrology in Charles Henry Brewitt-Taylor’s and Moss Robert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Sanguoyanyishows that the two translators adopted very different translation approaches: domestication and simplification for Brewitt-Taylor, foreignization and amplification for Roberts. This study explores the translation purposes, historical backgrounds, professional backgrounds and working modes of the two translators in order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underlying causes of their different translation approaches.
Sanguoyanyi; astrology; Charles Henry Brewitt-Taylor; Moss Roberts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985工程”項目“《三國演義》英譯史研究”(2011Q002)的階段性成果。
H319.5
A
1000-0100(2016)05-0113-5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5.029
定稿日期:2016-05-03
【責任編輯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