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路
(清華大學,北京 100084)
●語言哲學
認知表達式與蓋提爾論題
王 路
(清華大學,北京 100084)
句子是表達的基本單位,基于簡單句可以構造復合句,由此使語言表達形成不同的層次。層次不同,可以形成意義的不同,更主要的還是造成句子真假的不同。“知道”、“相信”這一類表達式本身是謂詞,可以作謂詞,構造簡單句,但是也可以附加在句子上,構成認知句。認知詞使認知句中子句的語境發生變化,從而使認知句的真之條件復雜化。著名的蓋提爾論題比較典型地反映了與此相關的問題。認識認知句的真之條件,不僅有助于我們認識這一類句式的特征和意義,而且有助于相關的哲學討論,包括認識蓋提爾論述可能會涉及的諸種問題。
認知詞;句子圖式;知道;蓋提爾論題
語言表達是有層次的,層次不同會導致語境的變化,因而影響到句子的真假。比如,“亞里士多德是哲學家”是一個簡單句,“哲學家都是聰明人”是一個量詞句。由于涉及量詞,這兩個句子之間是有區別的。但是它們都被稱為外延句。在這種意義上,這些表達屬于同一個層次。再比如,“亞里士多德可能是哲學家”,“李紅知道亞里士多德是哲學家”。它們與前兩個句子明顯不同,一個是在一個句子上增加了模態詞“可能”(例如也可以說“可能亞里士多德是哲學家”),另一個是一個句子與認知詞“知道”一起構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后兩個句子之間也是有區別的,但是它們有一個相同之處,即均含一個句子作為它的構成部分。這樣的句子與外延句是不同的。最明顯的不同之處是語言層次的不同,簡單地說,一個句子含有一個子句。這樣的句子被稱為內涵句。
人們一般認為“知道”、“相信”這樣的動詞表達的是命題態度,稱它們為命題態度描述詞。在關于它們的討論中,也有人把這樣的動詞區分開來,稱一類為認知性動詞,比如:知道、認為和懷疑等,稱另一類動詞為命題性動詞,比如:相信、希望和判斷等。相應地,前一類命題稱為認知命題,后一類命題稱為信念命題。有人甚至把這類命題擴展很廣,包括感知到、聽到、嗅到和嘗到等動詞。奎因認為,感知、認為、想到、相信、懷疑、期望、希望和擔憂等都是表達命題態度的用語(奎因 2007:620)。從他的論述來看,他關于命題態度用語的看法把“懷疑”囊括進來,但是把“知道”排除在外,由此似乎顯示出他的一些不同看法。也有人認為“知道”表示認識或知識,“相信”表示信念,而信念是知識的較弱形式(格勃爾 2008:9.2-9.6),由此似乎是認為,相信與知道都是認知性動詞,屬于認知命題,只不過有程度上的區別。
直觀上說,認識與信念肯定是有區別的。這一區別甚至可以是根本性的。比如“我相信,所以我知道”乃是神學家的名言。如果做一下區分的話,大概可以這樣說:認識直接與真相關,而信念不是直接與真相關,或者,信念是不是直接與真相關,乃是可以討論的。在下面的討論中,我們不做這方面的區別。具體說來,我們不區別認知性動詞和命題性動詞,也不區別認知命題和信念命題,而是把它們簡單地看作一類,并且把這樣的詞簡單地稱為認知詞,把這類句子簡單地稱為認知句。這是因為,認知詞有一個共同特征:在它們的后面都跟一個子句,或者它們都修飾一個子句,都是對一個子句的說明。因此它們在語言上顯示出一種共同的層次:子句所表達的是一個層次,認知詞本身所表達的是另一個層次,較之子句所表達的東西高出一個層次。當然,在認知句中,認知詞前面一般要有主語,即認知表達者或主體。所以,這一類句子所表達的情況實際上比一般句子所表達的情況要復雜一些,比模態句所表達的情況也要復雜①。在以下討論中,我們的考慮主要集中在句子層次上。除涉及具體說明,我們一般只談論“知道”。
“知道”這一動詞主要兩種用法。例如:
① 劉備知道諸葛亮。
② 劉備知道諸葛亮是棟梁之才。
“知道”一詞在①中后跟一個名字,句法形式是“a知道b”,在②中后跟一個句子,句法形式是“a知道p”。a和b是名字,p是句子,區別一目了然。這兩種句法不同。由于這種句法區別,因此語義上也會有區別。我們可以構造不同的句子圖式對它們做出說明②。
句子圖式1:
(語言)句子:謂詞 / 專名, 專名
(涵義)思想:思想的一部分 / 思想的一部分,思想的一部分
(意謂)真值:概念 / 對象, 對象
句子圖式2:
(語言)句子:認知詞 // 專名, 子句
(涵義)思想:思想的一部分 // 思想的一部分,思想的一部分
(意謂)真值:認知狀態 // 對象, 子句的思想
“劉備”和“諸葛亮”是兩個名字,根據句子圖式1可以看出,①表示兩個對象處于“知道”所表示的概念(關系)之下。這個句子的真取決于這兩個名字指稱的對象存在,并且取決于“知道”這個謂詞表示的這種關系適合于這兩個對象。這是明確的,也很容易確定。但是在②中,情況發生了變化。因為“諸葛亮是棟梁之才”本身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句子。因此對②,即對“a知道p”這樣的句子需要重新分析。
句子圖式2中的“//”表明其左右兩邊構成句子。“,”表明其左右兩邊是并列的成分,屬于同一層次。“子句”本身也表示一個句子,因而這里有兩個句子。一個是子句本身,另一個是由它和其他句子成分一起構成的整個句子。由此也顯示出句子層次的區別。(這與句子圖式1明顯不同。) 由于專名和子句不同,子句與整個句子不同,因而它們的意謂也是不同的。直觀上說,子句本身是句子,因而子句的意謂似乎也應該是真值。這樣就需要考慮如下情況:名字指稱的對象和子句的意謂如何與認知狀態一起確定一個句子真值。這種情況是復雜的,因為它牽涉到兩個句子,一個是“a知道p”這整個句子本身,另一個是“a知道p”這個句子中的“p”,后者自身也是一個句子。確切地說,含有“知道”這個詞的句子自身是一個句子,跟在“知道”后面的子句也是一個句子。因此,從句子的角度看,一個含有“知道”一詞的句子有兩個層次,一個層次是與“知道”一詞相應的,另一個層次不是與“知道”一詞相應的,而是與跟在“知道”一詞后面的子句相應的。這樣在意謂上就會表現出兩種情況。一種情況與“知道”一詞相關,另一種情況不是與它直接相關,而是與它后面的子句相關,并且由于這個子句與“知道”一詞的關系而間接地與它相關。
認識到這種層次上的差異是有意義的,它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這類句子的真之條件。認知詞指的是一類詞,包括“知道”和“相信”等。它們的意謂是認知狀態。由于認知詞不同,因而認知狀態也不同。這一點不難理解。“a知道p”的狀態與“a相信p”的狀態肯定是不同的。句子圖式2顯示的真之條件是:其中專名指稱的對象與子句的意謂處于認知詞所表示的認知狀態下。句子和專名的意謂比較清楚,這里需要說明的只有子句的意謂。圖式2中給出的是“子句的思想”,這就表明,具有“a知道p”這種形式的句子的真之條件是:a所指稱的對象與p所表達的思想處于“知道”所表示的認知狀態下。通俗地說,②是真的,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有劉備這么個人,二是他知道諸葛亮是棟梁之才。一沒有問題,二也不難理解:它指的是劉備知道“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而不是劉備知道這句話的真假。所以,子句的意謂發生了變化。這里的區別在于,假如子句是一個獨立的句子,它的真之條件應該如句子圖式1所示,它的意謂本該是真值。但是現在它不是獨立的句子,而是包含在一個句子之中,因而它的意謂變成了思想。這一變化是由子句的層次變化而引起的,因為這時它不再是通常的句子,即不是一個獨立的句子,而是一個被包含在句子之中的句子,特別是受到“知道”這一認知詞的限定。
最早指出這里問題的是弗雷格。他還嘗試給出一種解決辦法。他把“a知道p”中的“p”稱之為從句。在他看來,在這樣的句子中,從句的意謂不是通常的意謂,而是它的間接意謂,即它通常的思想。根據這樣的解釋,“a知道p”這樣一個句子的真值就是由其中“a”意謂的對象、“知道”意謂的概念和“p”的思想決定的。比較一下“a知道b”,很容易理解這樣的解釋是什么意思。“a知道b”的真之條件是:“a”和“b”指稱的對象處于“知道”所意謂的概念之下。而“a知道p”的真之條件是:“a”指稱的對象和“p”的思想處于知道這樣的關系之下。也就是說,子句被包含在一個句子之中,其意謂不再是通常的意謂,而是間接的意謂,即思想。
對照兩個句子圖式會發現一個問題。圖式1中是“/”,這里是對象處于概念之下。圖式2中是“//”,由此區別出句子與子句。因此,同樣一個認知詞“知道”,在一種情況下成為謂詞,在另一種情況下成為認知詞。為什么不能把它都看作謂詞呢?從①和②看,“知道”一詞并沒有什么不同啊?!這種想法當然是有道理的。現在就讓我們按照句子圖式1來看②。這樣就需要把“a知道p”中的“p”不是看作子句,而是看作專名。這樣②就不再被看作專名和子句并列,而被看作是兩個專名并列。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把“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個子句看作名字。這在句法上沒有什么問題。問題是它的意謂是什么?或者,它所指稱的對象是什么?這里的問題似乎是,只有對“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個名字及其意謂做出合理的解釋,才能依據句子圖式1對②做出合理的解釋。
按照弗雷格的看法,由于句子意謂的東西是飽和的,因此可以把句子看作是與名字相等的東西。即使不考慮弗雷格的這種看法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道理,也不考慮別人對這種觀點的贊同或不贊同,我們也可以看出,句子和名字有相似之處。它們至少與謂詞不同。形象地說,“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個名字的對象就是去掉引號以后的東西,即諸葛亮是棟梁之才,即這個句子所表達的東西,即思想。所以,處于“知道”所表達的概念之下的有兩個東西,一個是劉備這個名字所指稱的對象,另一個是“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個句子的涵義,即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個情況。從常識的角度這也是容易理解的。劉備知道的乃是諸葛亮是棟梁之才這件事,而不是這件事的真假。
綜上所述,既可以依據句子圖式1,也可以依據句子圖式2來說明②,而且這兩種方式的說明都是沒有問題的。這里的要點在于區別整個句子和子句的層次,并由此識別子句的意謂。由于子句的意謂不是通常的意謂,而是間接意謂,因而是思想,所以這里涉及內涵語境。認識到這一點,也就可以看出,無論是把子句看作一個句子還是看作一個名字,都沒有關系。
一個認知句含一個子句。一個句子本身有真假,但是當它成為一個子句的時候,含有該子句的句子的真假就不僅與該子句的意謂相關,還要依賴于其中所含的認知詞的意謂。由于關于這樣的句子真假的解釋涉及子句的涵義,因此人們把含有認知句稱之為內涵語句,把涉及認知詞的語境稱為內涵語境。這種說法基于一個前提,就是把不含認知詞的句子稱為外延語句,把相關語境稱為外延語境,而把含認知詞的句子稱之為內涵語句,把相關語境稱為內涵語境。于是就有了內涵語句與外延語句,內涵語境與外延語境的區別。
內涵與外延是一對傳統概念。內涵指語詞所表達的含義,外延指語詞所指稱的東西。但是在傳統說明中,這一區別一般只限于概念本身,而與句子無關,不涉及真假。同時,由于傳統討論不太注意語言與語言所表達的東西的區別,常有含混之處。比如過去人們常說:概念的內涵指事物的性質,概念的外延指具有那些性質的事物。人們對這一區別一般沒有什么不同意見,只是把它用于專名的時候,才有了專名有涵義還是沒有涵義之爭。實際上,這一區別是存在的,但是傳統對它的討論是有缺陷的。這種缺陷在于:其中所說的“概念”,究竟是語詞還是語詞所表達的東西,乃是不清楚的。弗雷格在闡述涵義和意謂的區別時也談到這一問題。他指出,“人們最終很容易用概念的外延冒充概念詞的意謂;但是這樣一來,人們就會忽略一點:即概念外延是對象,而不是概念”(弗雷格 2006:121)。他特意使用“概念詞”這一術語,以此與它的意謂“概念”相區別(同上:120)。句子圖式與弗雷格的思想是一致的,“謂詞”這一術語雖然與“概念詞”不同,句法形式卻是一樣的。從句子圖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句子的外延是真值,專名的外延是對象,謂詞的外延是概念。由此對象與概念的區別得到清楚的說明。基于這一區別,弗雷格對對象與概念之間的關系也做出明確說明:“邏輯的基本關系是一個對象處于一個概念之下的關系;概念之間的所有關系都可以化歸為這種關系”(同上)③。
現代哲學沿用內涵與外延這一對術語,但是與傳統說明有重大區別。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弗雷格的影響和基于現代邏輯的認識。借助句子圖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意謂層面是關于外延的說明,涵義層面相當于關于內涵的說明。謂詞的意謂是概念,因此概念在意謂這一層面,與對象屬于同一個層面,它們都與真相關,而與涵義無關。同樣是依據句子圖式,由于對象與概念處于同一個層面,因而它們的區別不在于屬于不同層次,而在于它們之間的關系不同,即對象處于概念之下。比較涵義和意謂兩個層面可以看出,關于意謂層面的說明是清楚的,關于涵義層面的說明不是那樣清楚。這是因為在意謂層面相應于每一個句子成分,都有一個明確的說明,而在涵義層面則不是那樣,除了相應于句子有明確的說明,即思想外,其它成分則沒有明確的說明,比如“思想的一部分”。由此也就可以理解兩點:第一,為什么人們關于外延語句和外延語境有比較明確的說明,而關于內涵語句和內涵語境沒有明確的說明;第二,為什么人們可以借助外延語句和語境來說明內涵語句和語境。
奎因稱內涵語境為隱晦語境。所謂“隱晦”從字面上講當然含有“不清楚”的意思。但是這并不是奎因的主要意思。在奎因看來,隱晦語境主要指這樣的語言情況:名字表達式的指稱發生變化。也就是說,人們使用一個名字或相應于名字的表達式,主要是為了表示它所表達的那個東西。但是語境變化導致它不再指稱它本來應該指稱的那個東西。這個問題之所以嚴重,是因為指稱的變化最終會導致句子真假的改變。比如,圍繞外延的說明有一些重要原則,最主要的是一些置換原則,如等值置換原則:將一個作為句子部分的句子代之以另一個真值相等的句子,整個句子的真值保持不變;外延相等置換原則:將句子中一個謂詞代之以另一個外延相等的謂詞,整個句子的真值保持不變;同一置換原則:將句子中一個名字代之以另一個指稱相同的名字,整個句子的真值保持不變。字面上可以看出,這些原則都與真相關,簡單地可以稱之為“保真互換原則”。在外延語句和外延語境的情況下,這些原則是普遍適用的。奎因明確地堅持、主張、維護一階邏輯,這是外延原則的基礎。一般來說,保真互換原則是清晰的,在外延語境是可操作的。這些原則的有效性也可以說明邏輯的有效性。但是到了內涵語境,外延語境的原則會失效,本來沒有問題、可以操作的原則會變得有問題了,無法操作了。結果,本來可以是清楚的意思,現在變得不是那樣清楚,或者說,我們需要有更復雜的分析才能看清楚這里的意思。
在我看來,內涵語境和外延語境的區別,因而隱晦語境和清晰語境的區別,主要還是語言層次的區別。這是因為,句子是表達世界的基本單位,在句子上增加一些表達式,就可能會形成對句子所表達的東西的表達,包括斷定。認識到語言層次的區別,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語言的運作方式,從而對語言的表達有更加清楚的認識。這里,我們可以通過舉例的方式來討論這里的區別。例如:
③ 8大于7。
④ 行星的數大于7。
⑤ 李紅知道8大于7。
⑥ 李紅知道行星的數大于7。
非常清楚的是:③和④是外延語句,⑤和⑥不是外延語句。③和④是真的,而⑤和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真的。與置換規則相關,會有如下問題。
行星的數是8,因此可以用“行星的數”與“8”進行置換,而且置換之后句子的真值保持不變。就是說,③是真的,④也是真的。但是,增加了“知道”這樣的表達之后,真假會發生變化。比如⑤和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這就表明置換原則會失效。又比如,即使⑤是真的,⑥也不一定是真的。這同樣表明置換原則失效。
按照奎因的看法,這里的問題在于:由于使用了“知道”這樣的表達式,使得語境變得隱晦,致使指稱發生變化。比如,⑤和⑥可轉換如下:
⑤*8大于7,這李紅是知道的。
⑥*行星的數大于7,這李紅是知道的。
如前所述,通過這一轉換可以看出,“知道”所斷定的是“這”,而后者表示的則是它前面出現的那個句子。如果把它去掉,也可以看作如下表達:
⑤’李紅知道“8大于7”。
⑥’李紅知道“行星的數大于7”。
現在變得十分明顯,這幾個句子本身包含著一個子句,而“8”、“7”和“行星的數”都在子句之中。按照奎因的說法,在這樣的語境下,專名及其相似表達式的指稱會發生變化,因而與通常的表達不同,即與③和④的表達不同。如果對這樣的句子進行存在概括,就會發生使用和提及的混淆。
在我看來,討論這個問題可以不用糾纏引號。引號起語法作用,可以表示一句話,也可以表示一個詞、一個短語或者一段話。在這樣的表達中,有時候確實會改變使用和提及,而且人們在使用它的時候常常也會有這樣的目的④。在以上句子中,引號的作用和目的是標示句子。其實,標明句子的方式很多,并不一定非要用引號。此外,即使沒有語法標志,依靠理解,也可以認出句子。這樣的理解有時候是常識性的,如⑤和⑥,有時候則需要一些辦法,比如借助語法手段。然而就區別語言層次和語義說明而言,我們可以借助句子圖式來討論,為什么⑤和⑥涉及內涵語境,為什么其名字和相似表達式的指稱會出問題。
借助句子圖式1,可以把⑤*和⑥*中的子句看作名字,這樣,它和另一個名字與認知詞一起構成整個句子。在意謂層面上,該句子的真假依賴于名字所指稱的對象與認知詞所表示的概念之間的關系,即那兩個對象處于這個概念之下。字面上看,這一解釋與內涵無關。問題是這里的兩個名字是有區別的。一個是通常的名字,另一個是子句的名字,這樣就涉及對子句名字所指稱的對象的理解。如前所述,直觀上說,子句的名字可以是子句加上引號,這樣它所指稱的對象即是子句去引號,即子句。子句所表達的東西是思想,因而整個句子的真值是李紅指稱的對象與子句的思想處于知道這種認知狀態之下。
借助句子圖式2,可以把⑤*和⑥*中的子句不看作名字,而直接看作句子。這樣,由于子句處于認知詞下,因而它的意謂不是通常的意謂,而是間接意謂,即它的思想。因而該句子的真值是李紅所指稱的對象與子句的思想處于知道所意謂的認知狀態之下。可見,這一結果與前一種情況其實是一樣的。根據句子圖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思想是句子的涵義,屬于句子內涵。因而認知詞的使用涉及句子的內涵。在這樣的語境中,無論對子句如何理解,都會涉及子句的內涵,因而考慮整個句子的真值就不可能僅僅做外延考慮,而是會涉及到句子的內涵。
由此可見,借助句子圖式,可以更好地說明含認知詞的句子的真之條件,由此也可以看出,這樣的說明與通常的說明相比,更直觀,更形象,也更加清楚。
借助句子圖式還可以看出,⑤*和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即使⑤*是真的,⑥*也可能是假的。這主要是因為處于認知狀態下的思想不同。根據句子圖式1,③和④的涵義不同,但是真值相同。根據句子圖式2,當③和④作子句的時候,認知詞相同,整個句子的真值卻可能不同。這樣就看出,這里的原因與③和④的真假無關,而是與它們的思想相關。也就是說,這里的原因不在于“8大于7”和“行星的數大于7”這兩個子句是真的還是假的,它們的真假是不是不同,而在于它們的思想是不同的。這是因為,無論是作為一個句子還是作為一個子句,它們本身的思想和真值并不改變。這里發生變化的,不是它們的思想,也不是它們的真值,而是它們表達的層次。正是由于這種層次的變化,也就產生了子句意謂的變化,即由通常的意謂變為間接的意謂,因而由真值變為思想。由于兩個子句思想的不同,因此,盡管認知詞相同,整個句子的真值也是不同的。原因是內涵方面發生了變化。
如前所說,⑤*和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這一點比較容易理解,在李紅既知道8大于7又知道行星的數大于7的情況下,它們就是真的;否則就會是:李紅知道哪種情況,哪個句子就是真的,否則,該句子就是假的。但是,即使⑤*是真的,從它也得不出⑥*是真的。因為可能李紅知道8大于7,但是不知道行星的數大于7。對照③和④可以看出這里的差異。從③是真的可以得出④是真的。這相當于用“行星的數”置換“8”,是同一置換原則的體現。而在⑤*到⑥*不能這樣,說明同一置換原則失效。⑥*可以是真的,但是它的真不能以“行星的數”置換“8”而得到,而只是依賴于李紅知道行星的數大于7這種認知狀態。這就說明,認知狀態是與認知主體密切相關的,也是與認知內容相關的,并且是與二者的關系相關的。
綜上所述,認知詞是對人的認知行為和活動的描述和陳述,表達的是一種更為復雜的狀態。這種狀態會由于認知行為和活動的變化而變化,會由于認知對象的不同而不同,更重要的是,它依賴于認知主體,因而依賴于認知主體與認知對象之間形成的關系。所以,認知狀態是一種二元關系。更明確地說,認知詞是動詞,直接描述人們的認知行為和活動。借助句子圖式可以看出,認知詞是謂詞,既可以與專名一起構成句子,也可以與專名和子句一起構成句子。以上關于認知句的認識是有益的,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和理解相關問題的討論。下面我們以蓋提爾問題為例,對這一點做出進一步說明。
20世紀60年代,蓋提爾在一篇短文中探討了知識問題(Gettier 1963),產生了非常廣泛的影響。該文章中的問題后來被稱之為“蓋提爾問題”或“蓋提爾悖論”、“蓋提爾例證”。該問題其實很簡單:它基于柏拉圖的《泰阿泰德篇》提出一個傳統的關于知識的定義,對該定義構造了一個分析,然后提出一些反例,由此說明傳統的知識定義是有問題的。由于蓋提爾問題如今已是常識,我們只看其構造的定義分析和其中一個反例及其反駁,首先將它們表達如下:
定義分析:a知道p,當且僅當
A)p是真的。
B)a相信p。
C)a有正當理由相信p。(A is justified in believing p.)
反例:
①m和s申請同一份工作w。
②m相信s將得到w并且m知道s兜里有10個硬幣。
③因此,m有正當理由推出信念p:將得到w的那個人兜里有10個硬幣[B’)]。
④結果是:m得到w,并且m恰好兜里有10個硬幣。
⑤因此,p是真的[A’)]。
⑥并且m有正當理由相信p[C’)]。
反駁:
A、B和C這3個條件都被滿足,但是m并不知道④。因此傳統關于知識的看法和分析是有問題的。
關于蓋提爾問題的討論非常多,仿造他的范例也非常多,觀點不同,結論各異。人們一般認為,相關討論尚未得到一致的看法,仍然有許多問題值得深入討論。這里,我不準備介紹已有的各種觀點,而是想基于前面的討論,借助句子圖式來說明定義分析、反例和反駁中會涉及到的一些主要問題,從而說明相關討論由于牽涉到認知詞的使用而引發的復雜性。在我看來,已有的討論對這些問題并沒有全面而清晰的認識。
首先我們看滿足知識的3個條件。A比較簡單,只是對p有“是真的”的斷定。B是一個認知句,它的真之條件是:a指稱的對象存在,并且該對象與p的思想處于相信這種認知狀態下。C的情況有些復雜。C可以轉換為:C*)a相信p,這是正當的。(It is justified that a believes p.) 由此可見,這是一個含認知句作子句的句子。“正當的”這一表達相當于“真的”或模態詞等表達式,也是做出一種斷言。日常語言中類似的表達很多,比如“正確的”、“合適的”和“恰當的”等。“這”表示前面的子句,相當于英文中的語法先行詞“it”,表示“that”引出的從句。我們可以構造這類句子的圖式如下:
句子圖式3:
(語言)句子:斷言詞 // 子句
(涵義)思想:思想部分 // 思想部分
(意謂)真值:斷定狀態 // 子句的思想
對照句子圖式2可以發現,“正當的”這類表達式與認知詞有相似之處:它與一個子句一起構成一個句子。這就表明,這樣的表達式會牽涉到內涵語境。表面上看,句子圖式3與圖式2是一樣的,都含有一個子句。斷言詞與認知詞差不多,都對一個句子及其表達的東西做出斷定。單看與子句的關系,斷言詞和認知詞差不多是一樣的。但是就對C*的說明而言,卻絕不是這樣簡單,因為C*中的子句本身不是一個簡單句,而是一個認知句。也就是說,該子句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內涵語句,因而牽涉到內涵語境。因此,C*不僅牽涉到內涵語境,而且由于牽涉到重疊內涵語句,結果涉及多重內涵語境。在這種情況下,該句子的真之條件是非常復雜的。
現在我們看反例。這里可以分步驟做出如下分析。
第一步,看其中的p,因為這是最核心的句子。它在③中:“將得到w的那個人兜里有10個硬幣”。可以看出,“將得到w的那個人”是一個摹狀詞,因此這是一個含摹狀詞的句子。
第二步,看②。由于p是從②推出的,因此②就顯得非常重要。②中有兩個認知詞:“相信”和“知道”,因此從②到③的推論是非常復雜的,遠比想象的復雜多了⑤。至少直觀上可以看出,這兩個認知詞所表示的認知狀態是不同的,因此相關句子的真值條件也不同,相關的推論當然也會是不同的。這就表明,從②到p的推論其實并不是像直觀那樣簡單。
第三步,看③。③包含p,但是并不等于p,因為其中還有“信念”和“有正當理由”兩個說明。前面已經說過后一個表達方式的轉換,由此可以說明它涉及更為復雜的語境。即使不考慮這一復雜情況而只考慮“信念”,也可以看出,“p”與“相信p”是不同的。因此,從②推出“p”與從②推出“相信p”乃是不同的。如果從②推出p,這里就有一個推理是不是有效的問題。即:相信p是真的,是不是可以得出p是真的。前面說過,這通常是被邏輯系統排除的情況。其實我們直觀上就可以看出這不是有效的。如果從②推出“相信p”,那么,②的雙認知詞的復雜情況姑且不論,即使暫且假定這個推理有效,但是在這種情況下,③表示的乃是“相信p”而不是“p”。因此,③其實是有歧義的。
第四步,看⑤。這里斷定的是p。現在可以看出,如果③的推理有效,則得不到p,因而⑤的斷定沒有來源。如果⑤的斷定來自③,則依賴于一個無效推理的結論。因此,由于③的問題,⑤也是有問題的。
討論了反例之后,最后我們看反駁。相應于A、B、C的句子是⑤、③、⑥。反駁的要點在于:由于有④,而m不知道④,因此m不知道p。字面上看,這里隱含一個前提:④等于p。即使p沒有上述問題,直觀上要考慮:④是不是等于p?這里的問題相當于:“m得到w并且m兜里有10個硬幣”與“將得到w的那個人兜里有10個硬幣”這兩個句子是不是等價?有了前面的討論,現在可以明確地說,在外延語境下,這兩個句子是等價的,即它們的涵義不同,但是真假相同。但是在內涵語境下,情況會發生變化。正是由于這兩個句子的涵義不同,因而即使處于相同的認知狀態下,真假也會不同。造成這一區別的原因在于,m是一個名字,而“將得到w的那個人”是一個摹狀詞,它們的等價置換與語境相關,因而語境的不同會導致結果不同。
除此之外,即使p沒有上述問題,即使這里也沒有專名與摹狀詞的區別的問題,④與p依然不是等價的。這是因為④說的是“得到w”,而p說的是“將得到w”這無疑是有區別的。因此,m知道④與m知道p也是不同的。因此,即使在反例沒有任何問題的情況下,反駁所說的“m并不知道④”也不是對其初始定義“m知道p”的反駁。
除以上問題外,反例中還有一個與推理相關的問題。去掉“相信”和“知道”,不考慮“將”這種時態變化,假定④和p等價,假定了所有這些前提,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反例中能夠包含如下推理:
①*s得到w并且s兜里有10個硬幣 [前提]
②*有一個人得到w并且兜里有10個硬幣 [①*,存在概括]
③*m得到w,并且m兜里有10個硬幣 [②*,存在枚舉]
這個推理是有效的。但是實際上,反例中包含的并不是如上推理,而是如下推理:
①’s得到w并且s兜里有10個硬幣 [前提]
②’得到w的那個人兜里有10個硬幣 [?]
③’m得到w,并且m兜里有10個硬幣 [?]
這個推理不是有效的,這是因為從①’得不到②’。根據前面對摹狀詞的認識,②’可以轉換表達如下:
②”至少有一個人得到w,并且至多有一個人得到w,并且這個人兜里有10個硬幣。
可以看出,從“s得到w”可以推出“至少有一個人得到w”,因此從①*到②*是有效的,但是從“s得到w”推不出“至多有一個人得到w”,因此從①’到②’不是有效的。
綜上所述,蓋提爾問題其實自身就有許多問題。無論是其定義分析,還是構造的反例,還是最終的反駁,本身都涉及許多問題,結合起來問題就更加復雜。面對這么多問題,人們在討論中無法獲得一致的看法,無法徹底解決該問題,實際上也就是不難理解的。在我看來,以上討論至少有助于我們認識到其中所涉及的問題,包括專名和摹狀詞的問題,含認知詞與不含認知詞的不同語言層次的問題,含單一認知詞與雙認知詞以及由此帶來的問題,與這些問題相關的推理問題,如此等等,從而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分析和解決這些問題。
單就斷言詞而言,蓋提爾問題顯示出來它涉及雙重內涵情況,即子句涉及一個內涵語境,斷言詞涉及一個內涵語境。所以我們說它涉及更為復雜的情況。順便說一下,與此相似,認知詞也可以做出類似表達,因而也會涉及這樣的、更為復雜的情況。比如“王明知道李紅相信行星的數大于7”。應該看到,內涵句子和內涵語境的情況的復雜程度并不僅僅限于這樣的兩三個層次,還會有更為復雜的情況。但是,有了前面給出的句子圖式,有了對認知詞的認識,特別是,有了構造句子圖式并基于它們來進行分析的能力,多層次的內涵句依然是可以進行分析的。
以上討論也許并沒有回答蓋提爾問題,但是指出了該問題可能會涉及的一些問題,以及由此引發的一些問題。認知詞與認知句無疑與認識論的問題相關,因此以上討論對于我們探討認識論問題,探討與認識論相關的一些問題,無疑也是有幫助的。
注釋
①模態詞是情態動詞,在表達中起輔助說明作用,自身不能做動詞;或者是形容詞,與系詞一起使用。但是從句法上說,模態詞不是謂詞,按照奎因的說法,它是偽裝的謂詞。認知詞是行為動詞,在表達中起直接說明的作用。從句法上說,它是謂詞。因此模態詞與認知詞在句法上是有重大區別的,正因為如此,它們在語義上也有明顯的區別。但是就內涵語境而言,模態句與認知句有相似之處。本文討論僅限于認知詞,不涉及模態詞,因而只討論認知句,與模態句無關。
②我提出一種句子圖式,它有助于理解和討論語言哲學中的問題。關于它的構建方式和基本思想,參見王路(2014)。
③句子圖式1顯示了對象處于概念之下的關系,由此得到句子的真假。至于概念之間的關系,則需要以含有量詞的句子圖式來說明,參見王路(2014)。
④這個問題在中世紀就有人討論過,并形成著名的指代理論(suppositio)。人們認為有一個詞在句子中會有不同的指代:比如在“人是動物”、“人是種”和“人是兩撇”這3個句子中,“人”一詞的用法是不同的,因而指代也不同。后一個句子相當于“‘人’是兩撇”。因此,它就不是“人”這個詞的通常用法,即不是使用它,而是提及它。
⑤不同的認知詞所反映的認知狀態是不一樣的。相關的邏輯系統也反映出它們的不同。比如在表示“知道”的系統中,Kp→p是一條定理,盡管人們對它也有一些不同看法。但是,在表示“相信”的系統中,Bp→p卻不是一條定理。這個表達式的意思是說:如果相信p是真的,則p是真的。這顯然是有問題的。這就表明,同樣是表示認知的算子,盡管在句法上非常相似,含不同認知算子的表達式也會是非常不同的。從現有的邏輯成果來看,分別構造表示“知道”和“相信”的邏輯系統是有的,相關討論也有。但是含混合認知詞的邏輯系統,比如含K和B兩個算子的系統,雖然也有,卻不多見(Nguyen 2002)。這是因為這里涉及非常復雜的問題,至少還需要進行深入的研究。邏輯研究是這樣,對于日常表達中的相關情況,通常也是基于關于K算子系統和B算子系統的認識來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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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gnitiveExpressionsandGattierProblem
Wang Lu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A simple sentence is a basic unit expressing ideas and a complex sentence can be made by simple sentences. Hence there are in our language expressions some different levels, which will make effects not only on the sense of sentences, but also on their truth and falsity. The cognitive expressions such as ‘know’ and ‘believe’ can play a role in building simple sentences as they are predicates themselves, but also can be added to a sentence, playing a role in building cognitive sentences. The cognitive expressions might change the context in which a sentence occurs and therefore make the truth condition of a cognitive sentence more complicated. Taking Gattier problem as an example, this paper will show how to realize the truth conditions of cognitive sentences and how to deal with problems involved in the discussions about Gattier problem.
Cognitive words; sentence scheme; know; Gattier problem
B089
A
1000-0100(2016)05-0021-7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5.010
定稿日期:2016-08-13
【責任編輯謝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