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寂寞的單身狗都可能是維多利亞

徐彤

A剛剛到柏林不到三個月的西班牙女孩維多利亞，獨自來到一家夜店散心解悶。她花4歐元買了杯伏特加，一飲而盡。

夜已經深了，該回去了。幾個小混混和她搭訕，“你叫什么？”

“維多利亞。”她用所知不多的德語回答。

“我們的朋友過生日，來吧！”她就去了（真夠膽！）。

經過一家便利店，小混混中叫Sonne的帶她進去。老板仰著臉睡著了，Sonne說我和他很熟的，明天給他錢。打開冰柜拿了幾瓶啤酒，將信將疑的維多利亞順了一包干果。

他們打開啤酒，一人吹一瓶，爬到一個樓頂的平臺上輕聲聊天。

喝了酒下了樓，Sonne跟她去了她打工的咖啡店。在那里，她干一小時掙4歐元（一杯伏特加的錢）。

那里有一架鋼琴，在Sonne的要求下，維多利亞前仰后合地彈了一曲《梅菲斯特圓舞曲》，鬧了半天，她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不只會彈一點點。

在她喜歡的音樂里，她第一次流了眼淚。

她說花了16年時間彈琴，每天練7個小時。沒有生活，沒有朋友。以前有夢想，老師說我們中90%的人是在浪費時間。因為不夠優秀，從音樂學院退了學。連夢想也沒有了。（豆瓣的評論說：可別把學琴當飯吃）。

是啊，沒有生活也沒有朋友，難怪這么寂寞。

這時Sonne的手機響了。

BSonne的朋友因為打傷人進過監獄，那里的老大罩著他，今天，他要還這份人情。這哥四個準備今天夜里去給老大幫個忙，其中一人喝得不省人事了，他們要維多利亞幫忙當一次司機。

維多利亞沒太猶豫就答應了。雖然也問不是去干壞事吧？也是只順口說說而已。

開了輛偷來的車他們去見了那個老大。到了地方才知道是讓他們去搶一家銀行。

這期間，把維多利亞叫下車還搜了身。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是，那些人都端著長槍，會有什么好事？可是維多利亞始終沒打算離開。她和剛認識一會兒的Sonne有了一點兒小感情。

老大看出來那三個小混混害怕，逼他們吸了可卡因，為他們壯膽，逼著維多利亞也吸了。

去銀行的路上，其中一個男孩跳下了車，他嚇壞了不想去死。誰都拿他沒有辦法，維多利亞下車安慰他（還挺會安慰人）。看起來，她一點兒也沒有退出去的意思。人人都想打退堂鼓了，她非常堅定地說：“我和你去！”

女孩子為了愛，啥都肯干啊！

他們又上了車，到了銀行。這一路上，車里都有那男孩的哭聲。維多利亞非常鎮靜。

C他們打算用2分鐘解決問題，拉下面罩端著槍沖進了銀行。維多利亞把車調個頭，等著他們

天有些亮了，車里還很暗，她很興奮，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2分鐘后，他們沖了出來。車突然熄火了，這下維多利亞慌了，大叫：“車發動不了了！”也就幾十秒，終于發動了車。

他們回到出發的地方，棄車，拿著搶來的5萬歐元，高興得又蹦又跳。

這下，他們是同伙了。

維多利亞興奮得要命，原來搶銀行這么容易啊，太歡樂了！她說我們去狂歡吧！

又回到那個夜店。這次他們闊了，甩給店員100歐元。

2分鐘就斬獲5萬歐元，太歡樂了！他們唱啊跳啊，兩個小子把衣服扒了個凈光，終于讓人家趕了出來。

他們都有點瘋了。一半是可卡因，一半是有驚無險的經歷。維多利亞讓小伙子舉著大叫：“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他們突然想起來，喝醉的那個家伙還在車上呢，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走著，突然，發現了閃著燈的警車就停在他們扔掉的車旁，有不少警察，他們都嚇醒了。

D這群低智商的犯罪同伙玩命地跑了起來，警察追上來，開了槍，打趴下一個，傷了一個。

眼看著跑不脫了，傷了的那個（坐過牢的）把錢交給維多利亞和Sonne，讓他們趕快跑（還挺仗義）。

他們拎著那袋子錢，跑到一棟大樓里，劫持了一個小嬰兒騙過警察，把嬰兒放到一個商店門口，打了輛出租車到了一家賓館。

進了房間才知道Sonne受了重傷，開始大出血，沒等到救護車來就掛了。臨死前讓維多利亞“拿著錢現在就走，沒人認識你，去西班牙。”

維多利亞壓抑地哭，但是她沒有時間了。

她拎著錢出了大門。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大街上沒人，遠遠的可以看到街的盡頭有幾個塔吊。

她走遠了。

這天她不會去咖啡店上班，以后也不會去了。咖啡店的老板做夢也不會想到銀行搶劫案是他手下的清純妹紙干的吧。

E這部德語片的名字叫《維多利亞》，入圍65屆柏林電影節競賽單元，獲銀熊獎。

故事的背景是歐洲的失業潮。維多利亞是每小時掙4個歐元的打工妹，離開家鄉西班牙，漂在柏林。從小混混搭訕到卷入搶劫，從始至終，沒有人脅迫她；從始至終，她都有機會選擇逃離放棄。但是她沒有離開。在整個劫案中，她甚至表現得比那幾個混混，那幾個男人更冷靜、堅定、富有獻身精神。這是非常值得我們深思的一個問題。

一個上過音樂學院，智商不低（事實上每一個危機時刻，她都表現得比那幾個混混更果敢更有智慧），顏值不差的年輕姑娘，竟是那么順理成章地干了一票搶劫。

僅僅是因了她的寂寞么？或者，僅僅是因了她的愛情么？

豆瓣上那么多評論，其中一篇的題目就叫做《我們都是維多利亞》。是的，在特定的境況之下，我們都有可能成為維多利亞。

這個問題關乎到一個非常古老的爭論，關于人性：人性到底是善的，還是惡的？人到底是“狼”還是“羊”。如果大多數人是 “羊”，是善的，僅僅一個希特勒，就能殺掉千百萬猶太人，就能發動一場反人類的戰爭么？希特勒并不是孤軍奮戰，納粹中的許多人不僅自愿去殺戮，而且樂在其中，鐵石心腸，麻木不仁。

但是，我們能據此推斷，你，我以及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是披著羊皮的“狼”嗎？顯然不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有的是干殘酷虐待勾當的機會，大多數人并沒有這么干。

如果認為：每個人，都像歌里唱的“都有良心都有愛”，從而低估了人本身所固有的惡的潛在性——持這種多情的樂觀主義，完全輕視人內部的破壞力量，也是非常愚蠢的。

我們常常聽到西方世界的男孩女孩偷偷離開家去加入伊斯蘭恐怖主義組織，殘忍地殺戮，甚至做了人肉炸彈，如果我們僅僅把這一切歸因于孩子受了蒙蔽而忽視了人性深處潛伏著的惡，就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根本無法理解人性，就根本無法阻斷恐怖主義的生長。

我們在看這個電影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惡，甚至會為維多利亞和混混捏著把汗，除去一部好電影強烈的代入感，還因為它只給了我們一個角度，一個立場，就是賊的角度和賊的立場。我們試想一下，那些恐怖分子的角度和立場，他們又是如何看巴黎恐襲，無辜的人被殺，面對這種無差別的殺戮，他們是毫無罪惡感的。甚至有獻身的快樂。當年執行希特勒消滅猶太人計劃的艾希曼，曾像運煤炭一樣運猶太人，在他眼里，猶太人根本不是人，所以他沒有一點罪惡感，以至于在以色列接受審判時，對那些幸存者依然表現出蔑視。

人為什么可以被稱之為人，在離開叢林之后，為什么還會保留著獸性？惡是從何處生起，又來源于哪里？哲學家、心理學家都在致力于對此的研究，在尋找惡之潛能的答案，并且竭力尋求解決之道，這，才是這部電影真正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