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愷這位公認的建筑界的大帥哥,其建筑設計作品也頗具美學修養,唯美而有韻律。此次,他的同門師兄崔愷作為提問者既追溯了其審美養成的多元背景,也探討了他的設計思維邏輯,同時也提出了在當下中國必須面對的問題:建筑設計的中國性應該如何表達?
崔愷:從學習建筑這方面來講,你是很有天分的學生,非常突出。你在學建筑之前有沒有對空間的感受或者對美的培養?你以前的基礎是什么?
周愷:我學建筑學純屬偶然,但也有必然。小的時候,據我父母說從兩歲多就開始畫畫,也沒有人教我,反正就是喜歡畫。高考后回家商量專業,我父親就說學建筑學吧,反正也愛畫,找個輕省的活干,沒想到找了個這一生最累的活。那時候不懂空間感受,有的只是美術方面的一些熏陶。
美·形式·靜態·動態
崔愷:就美術這么一個稱謂來講,往往會把東西做得很漂亮,或者說是形式美。形式的東西很重,我的問題也是在這兒。我看你的建筑,首先一點是很漂亮,這件事跟你原來畫畫喜歡美術的背景有關。有很多人認為建筑不是平面的,也不是一個平面加上另外一個平面,而是一個連貫的空間體驗。就你這樣的背景,是不是你美術的基礎影響了你思維的習慣,使你更重視平面,或者說某一個靜止空間的影像在腦子里特別強。是不是這樣?
周愷:首先我同意說建筑是一個連貫的空間體驗,空間的營造也始終是我在設計中的重點。但的確在設計中有唯美成分,很可能在天大的學習經歷有影響。其實您的設計在某些時候我也能感到有些類似,是否我們都讀過彭一剛先生的研究生,受先生的影響更大一些呢?
崔愷:這一點我也很有認同,彭先生對我們倆的影響都是很大的,比如學生時代的訓練。
周愷:我補充—下,在做設計中我從沒刻意強化過形式美,尤其在近幾年,那完全不是我的重點,可有時還是有人這樣看。
崔愷:變成一種職業習慣了。
周愷:三下兩下就那樣兒了。
崔愷:很多人要達到唯美的感覺,非常不容易,因為沒有這個基礎,或者說他的想像力不夠,他的訓練不夠。坦率說,我們都作為彭先生的學生,彭先生對你的評價是很高的。如果用審美、用形式美來判斷一個學生的才華,或者學生的潛質,我覺得彭先生顯然是偏向你的。不光彭先生這么認為,我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你的基礎更好一些。
我想到彭先生做設計的時候,對畫面質量的要求是極高的。換句話說,他的建筑一定要有一個特別好的,跟他透視圖完全一樣的畫面呈現,但是,彭先生沒畫另外一個透視的時候,那個透視就不在他的有效控制之內。你有沒有這樣感覺?
周愷:有過,我可能很多地方都跟彭先生有點像,您剛才說的這個情況彭先生多多少少也聊過。后來我感覺這個東西就是你的習慣,或者你的方式。后期我試圖做過很多不同的改變,但是有一個慣性,我也在做這方面的嘗試,但是怎么變底子還是有影子,我想這個東西不是隨便就能改變的,可能需要一些大的刺激。
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
崔愷: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在天大校園內,我們非常熟悉的環境當中,一個湖邊上,旁邊有一些既定的老房子,一邊是原先設計院的辦公樓,一邊是體育館。上學時早上曾經坐在那兒背外語、打乒乓球什么的。這個房子我很喜歡,我喜歡它,更多來自于我初看到你那個房子的設計時,那種視覺上的愉悅,空間上的整合。建成以后我也去過幾次,尤其前不久跟很多建筑師去參觀。一個放在校園里邊的建筑,你用一個完型的空間系統把它自我完成,跟校園的界面,有開放的地方,有些時候又是一個隔離。這使我有幾個問題:
第一,你認為這樣一個校園的建筑是獨善其身好呢,還是向學校開放的好?
第二,對周圍不同歷史時期的建筑,你覺得應該是對比的好,還是協調的好?
第三,對建筑自身在里面表達的建筑情結,或者一種文化情結,跟校園總體環境是什么樣的關系?或者是試圖施加一種什么樣的影響?
周愷:其實我希望這個建筑有一定的封閉性,因為建筑的對面是體育場,南面是實驗室,北面是小體育館,只有朝向西邊是一個湖,還被另一個房子遮擋了一半。另外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也有一些的特性,在工科院校引入一個人文色彩很濃的學院,這是學校的用意。當時我跟馮先生聊了很多次,希望在這里給學生們創造一個跟校園其他的空間不太一樣,有些意境的東西。這也是馮先生當時跟我聊得最多的,當時他還有一些要求,希望這個建筑是給中國人用的,倒不強調一定是中國的傳統形式,希望這個房子是現代的,但是是有東方色彩的,跟中國人居住理念、場所理念相融的。
這個房子有一定的圍合感,是一個院子,當你進入的時候,希望有一種不一樣的空間感受,你的心境能夠被這個空間感染。雖然圍合著,但這個院子是可以自由穿過的,它更像是一個容器放在地上。當穿過這個院子時,你能感受到空間圍合對你的制約。你看不到周邊的建筑,能看到的是保留的樹木、水和一片屬于你自己的天空。
第二個問題設計中也有回答。這個房子跟周邊的老建筑,它的秩序和高度是呼應的,在外墻的材料、色調,以及明暗關系上是相融的。我刻意保留了基地上原有的樹木。你要是不太經意,從路邊走過去,不會注意到這個房子。我希望房子在學校原來的秩序上,不是突兀的,是融在校園里面的,但我又不希望它向周邊的語言靠。這個房子在某種意義上是協調的,但在它的院子內部是強調自己個性的。
我是先做了院子,再把房子放到院子里,當然房子和院子是合二為一的。再把建筑底部架空,把院子還回來,水池和保留下來的樹木,也是希望強調一種環境和建筑的相融性,強調建筑對原來環境的尊重,甚至對某種記憶的尊重。比如說原球場邊的那排樹,它現在還在,蓋了新建筑,球場不見了,但樹還在。我希望大家走進去的時候,能感受到跟其他教學樓不太一樣,但還有某種聯想。使用中,院子的主人又不斷往里面加了不少東西,這個院子原來是空的,只有樹,后來馮先生搬來一個老的門樓放進去,又找來老船和兩塊石頭。
崔愷:變成一個收藏的地方。
周愷:原先這個房子能夠直接穿過,但后來因為穿越的人太多,據馮先生說管理上不方便,他便把院子前后加上了門,在使用上和原來的設計,是有些不一樣的。
崔愷:我非常同意你剛才解釋的設計思路,因為我也有類似的一些經歷。你剛才說到這個設計馮先生希望是一個中國性的東西,帶有中國、文化,傳遞這么一個價值觀。你采用的策略是蠻中國的,因為中國文太的東西實際上原本就發生院子里邊,實際上中國整個城市都發生在院子里邊。這原本是一個很有邏輯性的事,但是從天津大學、從你的建筑的周圍環境,以及從整個中國城市的變遷來看,這個中國性已經慢慢消失了。大家現在看到院子反而不認識了,或者說并不敏感這個院子本身帶來中國性的問題。我們設想如果把曾經的這些樓,前面都加上院子,如果我們把現在正在新建的這些建筑,都要求以院落、書院形式來做,我相信完全是另一個格局,可能會很東方的。但實際上又不是這樣,反而這個院子設計在這里變得很特殊了,別的建筑都是開敞的,這兒有一個院子,圍起來了,不僅僅是圍起來,因為在使用上的一些顧慮又把它封閉起來了。這是我的困惑,并不是提給你的問題。
我上次在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走的時候,有很多人一起參觀,其中有一個情景:很多人都在走中間那個大樓梯,上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奇怪,這樓梯上去干什么呢?因為走上去發現是一個小門,就覺得這樓梯是不是有問題?這樓梯上哪去?當時很多人在嘀咕。我原先在想這可能不是一個樓梯,這根本就是一個階梯教室。我又想,一個建筑空間在表達的時候,跟使用方式實際是有關系的,這種使用方式如何能夠讓人辨認?能夠讓人正確的使用?在很多具體項目當中,我們追求某種空間的趣味,如何能夠恰當地跟使用要求有關?對這個問題,我是可以了解和理解的,但對很多人來講不太理解,這種情況在你的其他項目當中有沒有?
周愷:好像不多。當然這種解釋其實沒意思,我也不想這么來解釋。這房子本來中間是一個中廳,其實也有內院的感覺,上面有天光,是兩排房子夾著一個廳。至于上面做的樓梯,它既在下面形成了展廳的儲藏空間,又在上面形成了一個開敞的階梯教室。我們可以看到樓梯跟這個房子是一樣寬,在上面有一個偏置的欄桿,把它分成臺階和坐凳,坐凳上原設有木板,這個木板施工時沒錢做,所以我不想為它多解釋。后來馮先生做了很多墊子,開會時才會拿出來給大家用。
崔愷:那天墊子沒在那兒。
周愷:開會的時候才給大家拿過來。另外空間也是可以有不同的使用方式和理解。如果每個東西都是一一對應的,我倒覺得不會有趣。我甚至鼓勵使用者,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利用空間。后來馮先生也在這里面搞過各種不一樣的東西,把它變成展廳、把它變成一個發布會的臺子等等。
崔愷:這件事讓我覺得,建筑實際上是一種中間狀態,如果把人的活動作為它的終極狀態的話,實際上建筑就是一種中間狀態。換句話說你完成的是一個具有可能性的空間裝置,它會繼續被發展、完善,或者改用。我們也相信有品位的使用者,他們會使這個建筑更有意思。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應該是這么一個例子,它沒完,它有很多可能性,它每一天可能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