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萍
全球化背景下當代英國黑人文化的變遷
■張建萍
英國黑人經歷了從二戰前的被迫隱身到當代逐步現身的過程,而在這歷史長河中,當代英國黑人的總體變遷最為多元與復雜,尤其是在浩浩蕩蕩的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一體化進程的加速和英國國內政策的調整,英國黑人不再是封閉、獨立的個體,而是與英國白人的命運相互交織,互相影響。在短短的60年間,英國白人和黑人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又主要體現在“黑人性”、“英國性”和“英國黑人性”三個概念的變遷上,基于三個概念的相關關聯性,受全球化思潮普及的影響,它們均呈現出“混雜共生”的特點。隨著黑人文化被英國主流社會所承認,黑人文化研究必將成為學界一個極具研究潛力的領域。
黑人性;英國性;黑人英國性;全球化背景;變遷
張建萍,中國民航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天津 300300)
黑人在英國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在皮特·弗萊耶(Peter Fryer)的《持久力:英國黑人的歷史》中,他寫道“非洲黑人在大不列顛群島上有英國人前就已經來到這里”。[1](P1)他指的是公元3世紀古羅馬帝國北非士兵奉命駐扎在大不列顛島的事件。之后大批的黑人曾生活在英國,到了近代其人數更是達到高潮,一戰時曾有一萬多名加勒比黑人在英國軍隊服役。盡管如此,英國主流社會為保持其白人種族的 “純潔性”,對黑人鮮有提及。此種局面直至20世紀中期才有所改觀。二戰后英國急需大批勞動力進行國內重建,因此英政府頒布了新的《移民法》,以吸引英屬殖民地人們前往英國。1948年6月22日,載有492名加勒比黑人移民的“帝國順風號”輪船靠岸英國蒂爾伯里港,接下來十幾年內,約有一萬多名加勒比黑人進入英國。“帝國順風號”事件也被英國主流社會視為英國黑人歷史的開端,黑人也自此才被正式納入英國歷史。到現在為止,黑人進入當代英國主流文化已有60多年的歷史。
不難看出,英國黑人經歷了從二戰前的被迫隱身到當代逐步現身的過程。在這歷史長河中,當代英國黑人的變遷最為多元與復雜,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一體化進程的加速和英國國內政策的調整,英國黑人的命運不再是封閉、獨立的個體,而是與英國白人的命運相互交織,互相影響。在短短的60年間,英國白人和黑人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主要體現在黑人性、英國性和英國黑人性三個概念的“混雜共生”特征。
“英國性”和“黑人性”的“混雜共生”促使了一個全新概念在學界的產生,即“黑人英國性”(black Britishness)。
“黑人英國性”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詞匯。在英國文化傳統中,居住在英國的黑人流散群族被稱為“英國黑人”(Black Britain),而不是像美國黑人一樣稱作是 “非裔美國人”(Afro-American),與此遙相呼應的是“黑人性”在英國文化研究中通用的概念是“black Britishness”。其中“black”與“Britishness”之間的關系是修飾詞語與被修飾詞之間的關系,很明顯強調的是“英國性”,而非“黑人性”。基于此,著名政治理論家巴瑞諾·赫斯西(Barnor Hesse)在《流散性:英國黑人的后殖民形成》(Diasporicity:Black Britain’s Post-Colonial Formations)中質疑當代英國黑人因對英國主流社會的主動靠近,而逐漸喪失了其黑人性的特征。目前在英國最受主流社會歡迎的是與英國主流利益保持一致的黑人作品,一定程度上,其越符合英國性,越可能得到英國主流社會的承認。這既是黑人性”和“英國性”二者融合與靠近的表現,也說明它們之間依然存在著依附與被依附的關系,因為英國黑人的獨特性只有通過主流英國文化審查與闡釋后方能發聲。對此,卡里爾·菲利普斯(Caryl Phillips)也認為英國主流文化主動靠近黑人的目的正是想改變黑人歷史。[2](P176)但類似于赫斯西的這種擔憂大可不必,因為在全球化的浪潮下,任何一個國家、文化都無法孤立存在,雖然英國依然試圖通過同化或者改變英國黑人的歷史再次保持其“純潔性”,但在當代強調差異性的多元文化背景下,幾乎無法實現,具體原因在于“黑人英國性”的“混雜共生”特征。
“黑人英國性”中的“黑人”有著強烈的“混雜共生”特征。“黑人”不僅僅指具有“英國性”和“黑人性”共同特征的流散人群,它還會吸引其他處于邊緣和被壓迫的種族向其靠近。因此目前在英國,“黑人性”并非專指黑人,還包括其他非白人邊緣群族。對此,科維姆·達維斯(Kwame Dawes)說道,“在英國,‘黑人’與‘非白人’的意思等同”。[3](P259)R.伯哈帕爾(R.Bhopal)也認為“黑人英國人”這一詞匯“指的是所有非白裔的少數族裔人口”。[4](P441)斯圖亞特·霍爾則認為“從政治上講,‘黑人’被認為是涉及英國種族主義和邊緣化的共同經歷”。[5](P266)這是“黑人性”混雜共生特征的體現,更重要的是,這種混雜共生的“黑人性”反之又促進了“英國性”的混雜共生,尤其是當代黑人為爭取更多教育和就業等機會主動地遷徙往來使得“英國性”的混雜共生特征更為明顯。
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來至今,黑人在英國社會中的地位較之從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各種展覽活動為例,1996年帝國戰爭博物館舉辦了介紹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的軍人的專欄,為黑人歷史研究提供了大量信息。2005年“黑人英國月”展覽了有關黑人在戰爭中的經歷、談話和電影的記錄。2005年到2006年間,有關維多利亞時期黑人歷史的展覽在曼徹斯特美術館進行,這場展覽后來移到伯明翰繼續進行。而倫敦博物館一直不斷展示著從1960年以來英國黑人的生活。在利物浦,從1994年起,默西賽德郡博物館常年舉辦各種關于奴隸制度的展覽。大量黑人作家不斷斬獲各種英國主流文學獎項。如卡里爾·菲利普斯憑借著其作品中獨特的黑人文化視角相繼獲得了眾多英國文壇榮譽,其中包括《星期日泰晤士報》青年作家獎、馬丁·路德·金紀念獎、英格蘭年輕英國作家上榜作家獎、古根海姆獎學金、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獎和英聯邦作家獎,此外,他還入選英國皇家文學學會院士。這些都說明黑人文化逐漸得到英國社會的重視。
提起黑人流散群族及其研究,人們往往首先會想起美國,而事實上,當代幾乎關于黑人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美國,美國有許多揚名世界的黑人流散學者,如福瑞德瑞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和安娜·茱莉亞·庫珀(Anna Julia Cooper)等。但在黑人歷史悠久的英國,研究者的數量和相關成果卻并不多。
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有二:一是以純潔性為特征的“英國性”至高無上的地位;二是英國黑人文化的獨特性。相比與同為擁有黑人數量眾多的美國,英國國內從未公開的奴隸制度,對多數英國本土白人而言,奴隸制度與英國本土毫無關系。也因此他們忽視甚至忘卻了自己國家在其他地方所犯下的罪惡。對此薩爾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曾寫道“這些歷史碰巧都發生在海外,所以白人從來不知道這段歷史到底意味著什么”。[6](P343)二戰后英國通過虛假承諾誘騙黑人蜂涌般進入英國,但他們卻并不知道英國真實目的是為解決二戰后本土勞動力短缺的問題,無論是在殖民地還是本土,英國白人都只把黑人看作廉價勞動力,因此即使他們移居英國,其境遇依舊悲慘無比。
但不可否認的是二戰后,英國國內黑人人口數量激增的事實。根據統計,1951年英國加勒比裔黑人數量為8萬人,而這一數字從1961,1971年,1981年到1991年直線飆升,分別從50萬,150萬,220萬人,到最后激增到300萬人,約占英國人口的5.5%。[7](P8)而黑人在英國主要集中于工人階級,這極大地影響和改變著英國工人階級文化。英國黑人人口激增所帶來的后果有二:一是黑人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身份訴求逐漸增強;二是英國主流文化也逐漸意識到黑人種族對白人種族“純潔性”的威脅。[8](P48)因此英國在20世紀60年代渡過國內勞動力危機后,很快就改變了對黑人拉攏的姿態,對其采用各種手法排斥打擊,甚至使用立法手段試圖將黑人驅逐出英國,而這直接導致了英國國內20世紀60年代末期的種族暴亂運動。
長期以來,從英國文化從對“黑人性”的刻意回避,強調“英國性”的純潔特征,到二戰后逐漸對黑人文化的認同,尤其是在當代全球化背景下,黑人問題已經成為英國社會的顯性問題,這均使得隸屬于黑人文化研究的全球化背景下黑人性、英國性和英國黑人性的變遷研究極富現實價值。
第一,雖然英國黑人歷史遠早于美國乃至黑人在他國的歷史,但縱觀當代黑人研究成果則大多聚焦于美國,英國黑人文化研究成果甚少。但必須承認的是,英美黑人文化研究無論從歷史、政治和文化等背景上來看,都存在著巨大差異。雖國外對英國黑人文化研究如鳳毛麟角,我國也是空白點甚多,但這從另一個角度更有力地證明英國黑人文化研究的隱蔽性、特殊性和重要性,也因此更值得學術界深入挖掘。
第二,當代英國黑人文化研究不僅促使黑人文化在英國歷史中現身,還打破了英國社會長期以來引以為豪的白人種族文化的 “純潔性”,而這在全球化背景下,對二者的發展極其有利。隨著世界格局的調整,英國文化正逐漸喪失昔日文化帝國位置,在當今世界格局之下,只有正視、容納異質群族,尤其是面對著黑人文化已成為英國文化重要構成部分的既定事實,英國需要正視本國多種族、多文化共存的事實,尊重且發揮它們各自的作用,而這正如弗萊耶所言“白人需要了解黑人歷史,因為對我們而言,它裝點了英國歷史的版本,挑戰了我們的矜持和自以為是……換句話說,沒有了黑人,英國歷史就會嚴重的不完整”。[9](P6)也就是說,英國社會需要正視黑人文化,而且正視的不僅僅只有黑人種族,還有其他長期以來被其刻意屏蔽的各有色種族,然后走向多種族的共贏共生,這才是當代英國社會的趨勢所向。
第三,當代英國黑人文學的復興也是得益于英國黑人文化研究的興盛。而此復興主要體現有二:一是在黑人文學評論方面涌現了大批以英國黑人文學為主要研究目標的作品,如大衛·達比狄恩(David Dabydeen)和娜娜·威爾遜-塔格易(Nana Wilson-Tagoe)合作的《西印度和英國黑人文學導讀》(A Reader’s Guide to West Indian and Black British Literature)、詹姆斯·普羅科特(James Procter)的《住所:戰后英國黑人書寫》(Dwelling Places:Postwar Black BritishWriting)、卡迪·賽西(Kadija Sesay)的《書寫黑人,書寫英國:從后殖民到英國黑人文學》(Write Black,Write British:From Post Colonial to Black British Literature)等等。英國黑人文學研究數量之多,視角之尖銳在英國文學史上都是史無前例的。更值得一提的是英國還發行了世界上首本以關注黑人歷史文學為主的期刊 《瓦撒菲利》(Wasafiri),而該期刊目前已成為黑人文學文化研究領域的風向標。二是英國文壇出現了大批黑人流散作家,如小說領域的喬治·拉明、愛德華·卡莫·布萊斯懷特(Edward Kamau Brathwaite)和卡里爾·菲利普斯等,其中德里克·沃爾科特(Derek Walcott)和V.S.奈保爾(V. S.Naipaul)分別于1992年和2001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不僅如此,在詩壇和戲劇等其他領域黑人作家也獨領風騷,可以說,當代英國黑人文學的復興與英國黑人文化研究的推動不無關系。
第四,英國加勒比流散文化及文學研究逐漸興起。曾經是英屬殖民地的加勒比是英國黑人的主要來源地。在英國,當代許多知名文化學者都有加勒比流散背景,而據此可以將他們分為兩類:一類是“帝國順風號”一代的加勒比英國移民黑人,如霍爾、奈保爾、拉明、塞爾文、尤娜·瑪森(Una Marson)、德里克·沃爾科特、愛德華·卡莫·布拉斯懷特、威爾森·哈里斯和安德魯·薩爾金(Andrew Salkey)等,他們大多數于20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來到英國;第二類是“帝國順風號”黑人移民的后代,如當代英國知名黑人文化學者吉爾羅伊是加勒比圭亞那黑人移民與英國白人的后代,此外還有弗萊德·達圭爾、大衛·達比狄恩(David Dabydeen)、博納迪恩·伊娃瑞斯特和茱莉亞·阿爾瓦雷茲 (Julia Alvarez)等,這些作家出生且成長于英國,雖從未去過加勒比,但卻因其黑人血統與加勒比有著割舍不斷的聯系。他們與加勒比之間的聯系主要依靠想象,這無疑也進一步推動了加勒比文化與英國文化之間的聯系,因此,英國文化與加勒比流散文化之間的關聯研究也日益成為當代英國黑人文化研究的重要分支。
而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當代英國黑人文化研究影響著整個非裔流散研究的進程,尤其對美國非裔流散研究影響很大。
(一)從“Negritude”到“blackness”
被譯為“黑人性”的“Negritude”源自法語,是由塞內加爾著名的詩人、文藝理論家和政治活動家列奧博爾達·賽達·桑戈爾在其1939年出版的長詩《還鄉筆記》中首次提出的概念,其特征是突出強調黑人在精神文化上的獨立價值,借以反對殖民主義對其的文化同化。到了20世紀四五十年代,源于“Negritude”的“黑人性”成為規模浩大的 “黑人文化認同”運動的主要口號,“黑人文化認同”運動主要通過回憶和歌頌古老非洲民族文化傳統的方式,來肯定非洲文化遺產的價值,從而展示黑人民族的光榮歷史和巨大的精神力量,目的是維護和提高黑人民族的尊嚴,為非洲的歷史翻案,并且唾棄威脅黑人文化瀕于滅絕的白人政策。[10](P31)該運動對非洲各國獨立功不可沒,而此時的“黑人性”主要含義也是如此。
但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黑人文化認同”不斷地受到外界批判,一部分原因是它可能會把非洲文化中最腐朽的成分保存下來[10](P35),另一個主要原因則是“黑人文化認同”運動表達了非洲人及非裔流散后代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而這種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則會促使非洲各國將其與曾經奴役過非洲的西方文化決然對立,并對其采取完全排斥和抵制的態度。很明顯,這兩種批判角度都是非常不合理的,究其然,“黑人文化認同”是種本質主義,其本質是非洲中心主義,它在抵抗西方文化的同時其實又落進另一個極端的囚籠。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雖然是民族解放運動席卷全球且頗有成就的時期,但同時也是顛覆傳統的二元對立為特點的多元文化理論和以承認差異性為特征的后殖民理論蓬勃發展之時,因此,如果考慮20世紀后期的時代背景,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來,全球化浪潮席卷而來,在各種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呈現出一種“混雜共生”趨勢下,以二元對立思想為基礎的“黑人文化認同”悄然退出舞臺則是必然的歷史趨勢。
但翻譯為“Negritude”的“黑人文化認同”的沒落并非意味著當代非裔發展及其研究進入絕境,實際情況是:在全球化背景下,黑人研究也與全球化的運行方向保持一致,悄然進行著變身,開始致力于一種以混雜 (hybridity)、混生(metissage)、融合(mestizaje)為特征的跨越時空障礙的流散研究模式。[11](P5)
而這一變身的顯著標志則是以往被理解為“黑人性”的(Negritude)逐漸淡出研究視野的同時,取而代之是用“blackness”來代替“黑人性”的表述。相比“Negritude”的表述的“黑人性”特征,用于表述“黑人性”的“blackness”的特點如下:
首先,作為“黑人性”表述的“blackness”中“黑色”被賦予特殊的意義。“黑人性”中的“黑色”到底指什么?在1991年12月美國召開的關于黑人藝術的會議中,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曾向與會人員問了一個相似的問題,即“黑人文化中的‘黑色’指的是什么?”[12](P26)作為文化研究的領軍人物,霍爾的發問促使很多學者開始探究全球化背景下“黑人性”中的“黑色”的全新含義。以往研究者不能回避的事實是受漫長殖民統治歷史的影響,“黑色”(black)一詞因為其本身所富含的“色感”往往被冠上種族主義的色彩。
眾所周知,種族主義有三個來源:第一種源自“人種學”。“人種學”借科學之名通過遺傳膚色對各色種族的優劣進行劃分,因此白人被定義為高等人種,而黑人則與其他有色人種一起被定義為無能與低下的人種;種族主義的第二個來源是文化的持續性。具體到黑人種族,即無論黑人文化經歷了多大的變化,黑人的文化都呈現出一定的持續性,也因此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黑人文化都是固定不變的,而這種固定性也成為呼吁極端的黑人種族團結運動的前提,如“黑人文化認同”運動和20世紀50年代的泛非主義等便是此類種族主義的體現;種族主義的第三個來源為殖民主義視閾中的種族主義,即殖民者通過種族主義美化自我種族,丑化其他種族。種族主義的這三種來源中,第一種影響最大,持續時間最長,但所受批評也最多,如弗朗茲·法農(Frantz Fanon)曾在其著作《黑皮膚,白面具》(Black Skin,White Masks)中公開反對這種 “外表的囚禁”(epidermal imprisonment)[13](P112)。具體到黑人,其天生膚色注定了長期以來被視為劣等種族。
但不可否認的是以生理為基礎的“黑人性”還蘊含著混雜共生的特征,也因其成為團結世界各地黑人的有效途徑。非裔各種運動的口號之一便是 “我們的地球的黑皮膚的人團結起來”,這樣的非裔運動并不是對各種差異的種族文化的特意忽視,而是一種積極的認同,即處在不同地域、不同國籍的黑人,只要他們皮膚是黑色的,他們便共享了相同的種族,最終這種意識可以團結成集體的力量來對抗各種形式的種族壓迫。而這種基于黑色膚色(blackness)的“黑人性”的意義變遷與當前全球化潮流不謀而合。
因此目前的趨勢是常常用“blackness”來代替“Negritude”對“黑人性”的表述。相比之下“Negritude”的基礎是二元對立,甚至極端地認為正是黑人黑色的皮膚導致了他們的種族壓迫。而“blackness”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用種族主義者根據生理膚色所劃分的“黑色”特征反之用其將黑人團結起來,其目的正是反抗種族主義。
其次,“blackness”使得“黑人性”的意義得以擴大。這里的“黑色”并不單單是種顏色,而是強調“黑色”與其他性之間的聯系。當然“blackness”在構建初期是相對于“白人性”(whiteness)而言,是為襯托“白人性”而出現的產物。正如法農所言“不是因為黑人必須是黑色的,而是他與白人相比,他必須是黑色的”。[13](P110)但隨著多元文化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等的興起,學界逐漸意識雖然“白人性”一直試圖將自己與“黑人性”隔離開來,但“白人性”本質上與“黑人性”糾纏在一起,互為概念,并且一直以來都在持續互動。即離開了“黑人性”,“白人性”便無從談起,對于“黑人性”也是如此,同時,“黑人性”還會吸引那些跟他有著同樣命運的群族,尤其是其他處于邊緣和被壓迫的種族向其靠近。因此,目前在英國,“黑人性”并非專指黑人,還包括其他非白人群族。而這時的“黑人性”已經從本質主義的種族主義中脫離出來,產生了一種“跨階級、性別和種族等界限的共享情感”。[14](P27)如同“黑色”在所有黑人群族中跨種族的團結作用一樣,這種“黑人性”與其他邊緣性的聯系進一步將黑人的可團結的范圍擴大化。
因此,相比較“Negritude”,“blackness”并不將黑人范圍局限于某一地區的黑人群族,而是將范圍擴大,不僅僅是包括所有膚色是黑人的黑人群族,還包括與他們有著同樣經驗的邊緣群族,甚至包括白人中的邊緣群族。這就是詹姆士·普羅科特所言的“變形的黑人性”。在一定程度上,“黑人性”的這種變遷旨在構建一種承認差異、跨國和跨文化的聯系,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這也代表了文化研究尤其是黑人文化研究的趨勢。
(二)“黑人性”變遷歷史及其“混雜共生”
一直以來,在英國,為保持“英國性”的純潔性與至高無上的需要,“黑人性”一直受到白人主流社會的排斥和壓制,雖然公元3世紀北非士兵就已經出現在大不列顛島上。而在英國殖民擴張時期,大量黑人曾進出英國,他們主要為貴族充當奴仆和代替英國人服兵役等等,雇傭黑人甚至成為當時英國社會的風尚。但以上這些歷史從來沒有出現在英國的主流歷史中,這一局面一直持續到二戰后才有改觀,1948年的“帝國順風號”拉開了戰后加勒比人大規模入境英國的序幕。[15](P187)也就是說,英國歷史對于黑人在英國的存在正式承認還不足百年時間,其實不僅黑人在英國現身的時間被刻意推遲,在英國黑人文化研究中,對于英國黑人文化的研究也只有五十多年的時間。
與英國黑人文化研究匱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國戰后當代英國文化研究進入全勝時期。在1964年,伯明翰當代文化研究中心于英國倫敦成立,該中心推動了之后全球性浩浩蕩蕩文化研究的轉向,也因此曾有“世界性文化研究起源于英國,英國文化研究起源于伯明翰大學”的說法,[16](P86)但很長時間內,黑人文化在如此如火如荼的英國文化研究中都被刻意回避了。歸根到底,源于一直以來在英國,純潔的“英國性”容不得任何有色群族的異質性。面對異質性,英國“如同一個內心充滿憎恨的英國工人,受到了鄰居異質性的威脅,彌漫著當代保守的種族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氛圍”。[17](P51)簡而言之,在英國“黑人性”的歷史是被斷裂的和被否定的,即使是常年居住在英國的知名的黑人學者作者,依然被冠以非裔、西印度裔或美國裔學者,而否定其“黑人性”。
可以說,歷史中英國白人對于“黑人性”的理解是基于二元對立的概念,其中隱含了“黑人性”和“白人性”不可調和的生理矛盾,進而上升二者至社會地位等方面不可融合性。但是從歷史事實來看,因為黑人很早就出現在英國社會中,其必然與“白人性”相互融合共生,英國“黑人性”自從黑人踏上英國本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與非洲或者加勒比等地的“黑人性”完全不同,而是不斷地“混雜共生”,而在當代全球化背景下,這一特征表現的更加明顯。但在民族獨立運動的蓬勃發展、后殖民思想的普及下,更得益于當前的全球化背景,這一切都發生著改變。英國黑人移民,尤其是第二代黑人移民,他們在英國成長、接受教育并且在英國成家立業,且數量龐大。這極大地影響和改變著英國文化,英國黑人人口激增使得越來越多的黑人對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自我身份訴求不斷增長,他們不斷地進行斗爭,要求獲得與白人同等的待遇和社會地位。也因此,從20世紀60年代起英國國內各種形式的種族沖突不斷,而在各種斗爭中,英國黑人加速了與“英國性”混雜融合,對“黑人性”“混雜共生”特征討論也日益成為一個顯性話題。
在英國,與有色的“黑人性”對立的是純潔的“英國性”(Englishness)。一定程度上,“英國性”(Englishness)就是“白人性”,其主要特征是“純潔性”。 其目的是要讓“英國成一個穩定和平、同時在種族同質的國家”,[18](P7)也因此,長期以來純潔的“白人性”是英國社會引以為豪并且極力保護的內容,這也使得其不屑于將黑人與白人并置并納入主流敘事,因此,盡管黑人在英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雖有大量史學證據和繪畫作品足以證明奴隸貿易之前大批黑人曾經生活在英國,但英國官方卻鮮有關于這段時期黑人的文字記錄。很長時間內,英國主流文化通過刻意忽視“黑人性”來直接或者間接地保護“白人性”。在洛克希·哈里斯(Roxy Harris)2009年發表在 《文化研究》(Culture Studies)論文 《黑色英國,棕色英國和英國文化研究》(Black British,Brown British and British Culture Studies)對此有著詳細論述。如作為英國文化研究領軍學者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雖因其對工人階級的熟悉撰寫了大量關于大眾文化的文章,但他對黑人問題總是避而不談。同為英國文化研究領軍人物的E.P.湯普森(E.P. Tompson)也寫道“我忽視了這段歷史……因為……對于所有超越英國性的內容我都要謹慎”。[19](P493)這些既肯定了英國文化研究對英國黑人的忽視是種歷史傳統的繼承,又間接點明了忽視原因,即維護英國“白人性”的純潔高于一切,所有對其玷污的異質性都會被屏蔽過濾。而這英國這種對純潔的“英國性”構建和對“黑人性”的暴力,則被保羅·吉爾羅伊稱之為有害的英國神話,“二戰之后英國黑人的存在是一種對于正宗的英國國民身份的非法入侵,在他們到來之前,英國是一個穩定和平的,同時在種族上也沒有差別的國家”。[18](P7)
如保羅·吉爾羅伊所言,對于“黑人性”的刻意忽視只是英國社會為保護“白人性”的純潔性所編造的神話而已,真實的情況是,自古來來,“英國性”就呈現出與其他有色人群“混雜共生”的特征。
首先,“英國性”原指大不列顛人(Briton)身上具有的品質和生活特點。從歷史考證上來看,“不列顛人”包括講凱爾特語的布列塔尼人和居住在大不列顛的威爾士和康沃爾郡的人。經過漫長的歲月變遷,目前這個詞匯包括任何持有英國護照的人,而不再局限于原來所指地區的居住人群,這種所指范圍的變遷隱含了歷史的妥協,也就是“英國性”必然的會混合各種“異質性”。對此,皮特·恰爾茲(Peter Childs)在對“英國性”進行評價時說:“所有關于‘英國性’的詞匯都是帶有連字符的,‘英國性’從來都是編織物”。[20]而對基于“英國性”的英國,卡里爾·菲利普斯(Caryl Phillips)也持有相同的觀點,“英國一直是一個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交流的國家,它的種族和語言都具有多元化特征”,[21](xvi)即英國從來都不是一個在種族構成上純潔的國家,相反它具有種族“混雜共生”的特點,只是這一點英國一直都在竭力掩蓋,勾勒出一個烏托邦式的世界,固執地將“非白人性”與“白人性”對立。
其次,在全球化背景下,甚至在全球化浪潮席卷英國之前純潔的 “白人性”就早已不復存在。文學作品中有著很多關于二戰前英國黑人存在的記錄,其主要分為三大類:第一類奴隸貿易前的英國種族混雜歷史,因為實證資料的缺失,這類記錄主要依靠作家想象來進行重新構建,其中博納迪恩·伊娃瑞斯特(Bernardine E-varisto)2001年出版 《皇帝的寶貝》(The Emperor’s Babe)最為有名,小說講述了發生在公元前211年,年僅11歲的蘇丹女孩祖雷卡(Zuleika)同一位老年男人結婚后在英國生活的故事,其表明英國雖然一直鼓吹自己白人種族文化的純潔性,但早在公元前英國文化就已呈現出“混雜共生”的特點,這間接解構了英國所固守和宣揚的“英國性”的純潔特征。第二類文學作品作者往往是解除奴隸身份后獲得自由生活在英國的黑人,他們往往采用“自傳式”的寫作方式記錄自己在英國遭遇的一切,代表性的作品和作家有著有《瑪麗·普林斯的歷史:一位西印度奴隸自己的書寫》(The History of Mary Prince:A West Indian Slave,Related by Herself)的瑪麗·普林斯(Mary Prince)和著有 《一個非洲黑奴的自傳》(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Olaudah Equiano)的奧勞德哈·伊奎安諾 (Olaudah E-quiano)等。第三類是二戰前后許多文學作品都以英國種族問題為主要議題。代表作品有安德里亞·列維 (Andrea Levy)的 《小島》(Small Island)、卡里爾·菲利普斯的 《最后的通道》(A Final Passage)等。以上這些作品跨越各種界限,將不同種族、文化中的各色人物命運緊密團結在一起,也證明當代英國并非是完全以 “白人性”為主的純潔世界,反之,它是一個各種種族混雜共生、彼此融合的社會。因此,“英國性”具有“混雜共生”的特征。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全球化浪潮的普及,文化發展的趨勢是反對以國家和民族為狹小的研究基礎,提倡超越二元對立、無種族的混雜研究路線,強烈抵制將不同關系簡單粗暴地對立,致力于一種集混雜、混生、融合為一體的研究模式。不難看出,以標榜純潔為特征的英國“白人性”在這種浪潮下也不斷變遷,其不再是與“非白人性”的二元對立,相反呈現出包容和混合的趨勢。而該趨勢代表性的事件很多,如始于20世紀80年代后期恢復英國黑人歷史的社會浪潮,該浪潮體現在許多主流機構都積極參與的歷史事件中。具體有1998年英國開展的紀念“帝國順風號”靠岸五十周年的大規模慶祝活動,同時BBC向公眾循環播放“帝國順風號”歷史劇,而在受英國主流網站“圖標:英國的寫照”(Icons. A Portrait of England)網站上,“帝國順風號”也赫然成為列為英國社會的形象之一。而在2007年英國還開展了紀念1807年奴隸制度年廢除二百年的活動。以上均是英國社會“白人性”“混雜共生”特征的寫照。
黑人對于英國社會的經濟文化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論英國社會對其如何的刻意回避,這種貢獻都是無法抹殺的。在黑人的每一次遷徙中,無論是販奴運動之前的黑人與英國之間的往來,還是跨越大西洋的販奴運動或者全球化背景下的黒人為爭取更多的教育和就業等機會主動地遷徙英國的活動,其“黑人性”中包含著混雜共生性,而這種混雜共生的“黑人性”解構了原本就不是純潔的“英國性”,所以當英國社會試圖維持“黑人英國性”的神話時,注定會遭遇變故。在當前的全球化背景下,承認差異、多元共生,富含著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意義的“黑人英國性”走向“黑人性”也是一種必然。而這種“黑人性”與傳統的“黑人性”不同,正如普羅科特所言,是一種變形的承認了差異的、跨國、跨文化的聯系的“黑人性”。
與國外研究一樣,我國對黑人文化研究同樣也聚焦于美國黑人文化研究,但也尤其鮮明特點,即其相關研究呈現出強烈的個案研究的態勢,表現之一是對著名英國黑人學者的個案研究,①之二是對伯明翰文化學派的種族文化理論方面的個案研究,②之三是對英國黑人種族及其他方面的個案研究,③而英國黑人文學研究領域也同樣聚焦于文體和作家方面的個案研究,④根據統計,我國與英國黑人文化研究的個案相關的成果數量不足三十篇。
但從以上為數不多我國黑人文化研究的成果中,不難看出我國學界對于這片空白又富有研究價值的領域已開始重視。而如果從全球范圍來審視,隨著黑人文化被英國主流社會逐漸承認,其必將向著更廣闊的空間發展,在此基礎上可預測的是英國黑人文化必將是學界一個極具研究潛力的領域。
注釋:
①代表成果有張曉玉2009年的博士論文 《保羅·吉洛伊族裔散居文化理論研究》和江玉琴2008年發表在《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的論文《論斯圖亞特·霍爾的認同性研究》等。
②代表性成果有江玉琴2012年發表在 《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的論文《論伯明翰文化學派文化研究的本土意識與文化構建》和李慶本2010年發表在《東岳論叢》的論文《伯明翰學派文化研究的發展歷程》等。
③如江繼龍1980年發表在《民族譯叢》的論文《英國的種族危機》、葛會偉2008年的碩士論文《試論英國黑人奴隸貿易的狀況和廢除》和葉海彥2007年的碩士論文《英國黑人及其其他少數民族人群的無家可歸問題》等。
④文體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有張建萍2015年發表在《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上的論文《近三十年英國黑人歷史書寫的變遷研究》、何寧2004年發表在《當代外國文學》上的論文“當代英國黑人詩歌綜述”和“英國黑人女性小說發展回顧”;而對英國黑人作家的個案有“書寫身體,為黑人女性一辯——當代英國女詩人格麗斯·尼柯爾斯評析”、劉須明,潘百花2006年發表在《當代外國文學》上的論文“從不列顛到牙買加——英國小說家卓利亞·勒維的島國情節”和李瓊2007年發表在《外國文學》上的論文“略論英國移民群族認同的發展和走向—評扎迪·史密斯的《白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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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彭 勃】
K103
A
1004-518X(2016)04-0132-09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青年項目“全球化背景下卡里爾·菲利普斯的流散思想及其演變研究”(13YJC752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