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
2015年11月18日晚六點,下著冬雨有些薄寒的杭州城華燈初上。微雨、沉暮、燈華。杭州市天城路。一個老人一把傘,一根竹竿兩個袋,就在老人過斑馬線時,一輛出租車橫沖過來,老人被撞得當場昏迷。12月13日,老人經搶救無效憾然辭世。享年77歲。
入院登記單上顯示,他是個無名流浪漢。就在警察將肇事司機拘捕之后,對老人身份進一步查實時,有人認出他是2014年11月各大媒體上報道的那個進圖書館前先洗手的拾荒者。進一步調查中,人們發現,他曾是一名教師,名叫韋思浩,1938年11月出生于浙江東陽市,畢業于杭州大學中文系(現浙江大學),先后在寧波、杭州等地教書育人30余載,桃李滿天下。韋老師退休后每月有5600元的退休工資,他與妻子養育了三個女兒。
當真相一層層還原時,人們不僅問:一個有退休工資、桃李滿天下的退休教師,為何不過閑云野鶴、含飴弄孫的晚年生活,卻貧窮困頓至此?
2015年12月14日,在杭州萬家花園小區,站在韋思浩的房子里,記者就這些問題向韋老師悲傷的女兒們提問。望著毛坯房里,僅有的一張木板小床、一張竹藤老椅、一個破舊書柜,韋家三姐妹泣不成聲……
父親是一個嚴謹得有些古板的學者,在三姐妹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在讀書、備課、寫作,他要求家里不能有任何無用的擺設,妻子與孩子們也不能有花哨的打扮,為此,母親常向父親發牢騷,時間久了,父親嫌煩,就與母親離了婚。父母離異后,三姐妹判給了母親。由于大女兒韋婭蘭大些,就留在了杭州。二女兒韋婭妮與妹妹韋婭芳隨母親回到了母親老家江西南昌。
母親對于父親一直是牽掛的。但父親脾氣執拗,每次父女通話,若是母親接了,父親會一聲不吭,默默地聽著,母親知道是他打來的,只得把電話遞過來,說:“你爸就是不愛與我說話,你們接啦。”每次父親在電話那頭聽到母親的怨言,總是咳嗽兩聲,算作對她的回應。而等女兒接了電話,父親與女兒在學術上的溝通交流卻又是那么流暢自如。在母親的養育與父親的指導下,三姐妹學習優異。而父親在她們心中是一個學識淵博還參與編寫過《漢語大詞典》的學者。
工作前,三姐妹寒暑假會相約在杭州見父親。但父親沒有手機,沒有座機,只有寫信相約。只是,父親總是不按時赴約,到父親家里也是鐵將軍把門。她們不知道父親在忙什么,所以,多年來,大多都是父親用公用電話給她們打過去,她們卻無法與父親主動聯系。
由于父親生性節儉,又加上要供養三姐妹上學,所以,多年來三姐妹并沒有太多關注父親的生活開銷。等她們都工作后,父親不再負擔她們的生活費,她們就建議父親把家裝修一下。父親卻堅持住在單位分的那間舊樓里,白灰墻水泥地,家里除了一床一桌外,別無他物。當女兒們怪父親對自己太苛刻時,他卻平淡地說:“有錢了也不能亂花,你看那些貧困地區的孩子,連學都上不起……”
2014年11月,三姐妹將父親的房子換到江干區天城路萬家花園,想讓父親的生活環境好一些,但執拗的父親仍不準她們裝修,只是將大批大堆的書刊報紙搬進了毛坯房。
父親常去杭州圖書館讀書。他固定在一個桌子上讀書,扁擔和拾荒袋就靠在一旁,這在圖書館形成了一個獨特的風景。曾有讀者嫌棄一個拾荒者的形象影響了閱覽室的氣氛,要求圖書管理員把老人驅逐出去,管理員卻擲地有聲地說,他有在這里讀書的權利,你也有選擇離開的權利。當父親在杭州圖書館以“有素質的流浪者”身份出名后,三姐妹對執拗的父親更增添了無奈的感覺,她們不知父親為何如此苦著自己。
2015年12月,父親的突然辭世,讓三姐妹抱憾萬分。在整理父親不多的遺物時,三姐妹終于明白了父親節儉拾荒背后的動機。原來,儉樸到慳吝的父親竟然以“魏丁兆”之名,從1994年開始至今,為貧困山區的孩子陸續捐贈學費數十萬元。那一張張大小不一的匯款憑據,那一封封發黃的信件,證明了這個清貧一生的老人,值得人們尊敬,又讓人汗顏。韋老師的三女兒韋婭芳說:“父親高調求知,低調行善,他的形象在我們姐妹三人的心目中偉岸無比!”
2015年12月18日上午,韋思浩老師的三個女兒還有他的外孫輩們,一起把他的骨灰帶回了浙江金華市東陽市六石街道康廈村。
他的一生結束了,但因他而掀起的熱潮卻剛剛開始——有人說,他物質遺產寥寥無幾,精神遺產卻富可敵國;有人說,他在物質世界里拾荒,在精神世界里墾荒;有人說,他用拾荒之手,在喧囂浮世里給我們舉起一盞心靈明燈……讓我們記住這個守護我們精神家園,使其不再荒蕪的“拾荒者”。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