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春天。星期六。兒子睡在床鋪里。撓他癢癢,揪他耳朵,還是起不來。
只得咆哮,吼,再不起床,遲到啦!遲到啦!動起手腳,把他從被窩里拉出來,洗臉,把衣服加上去。
兒子抱怨道,昨天晚上做作業做到十一點,連覺也不讓睡。
不和他羅嗦,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面包,牛奶。書包由我替他背著。拉著他,跑步往門外沖。
兒子在一家校外輔導機構補習。那家學校管理嚴格,遲到三次,就不讓你參加補習了。管理班級的老師向家長宣傳說,我們不能因為你一個學生而影響學校的聲譽!
參加補習是兒子提出來的。我對補習不強求,告訴兒子,關鍵在課堂那幾十分鐘。兒子說,全班75名同學,都參加補習,我不參加,怎拼得贏他們?
乘公共汽車肯定來不贏了,只得招的士。打的士要花17元。17元我可以買半斤兒子愛吃的豌豆和二兩肉瓤,還可以買四兩瘦肉和一把時鮮蔬菜。這,足夠我們家消費一整天了。
只得咬咬牙。的士很快停在面前。
司機是個女的。可能都是母親,我們很快擺談起來。
話頭,由她先挑起。她看了一眼我兒子那個沉甸甸的書包,感嘆起現在孩子的苦和累。
我不希望兒子聽到這樣的“反動”言論。拉開話題,說到當初我們讀書時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在偏僻的鄉下,冬天一路泥濘,沒有鞋子穿,還吃不飽,哪像現在,可以坐的士上學。
她顯然明白了我憶苦思甜的良苦用心,趕緊配合我,談起她的孩子當初補習如何如何的艱難困苦。
我對她關于當初的提法,自是困惑。瞧她年紀,和我差不多吧。
她哈哈大笑,說,孩子都大三了。笑聲里,全是得意。
我便猜她的孩子肯定是考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果然,沒問,她先說了,北京,一所很不錯的大學。她怕我不明白,解釋說,孩子讀的那個系,北京以外,只收了12人。
她知道我困惑,再次解釋說,孩子是個男孩,兒子讀的那個系,男生收得特少,如果是女生,還好一些。
北京那所大學已讓我肅然起敬,她兒子讀的那個專業,更是稀缺緊俏。對她,我便更加肅然起敬起來。我自然要向她討教一些孩子的教育。
她一點也不保守。她說,首先,得給孩子選一所好學校。其實,我也是這樣做的。為了兒子能上一所好小學,我多花了近萬元。為了兒子能上一所好初中,我多花了近兩萬元。
她嘆息說,我們這座城市,根本沒有一所好初中,高中就更別提了。她的兒子,高中是在重慶的某某高中上的。
我著急起來,到重慶成都上高中,肯定要花很多很多的錢吧?她說,那當然。她又說,選學校還其次,關鍵要選好老師。她就向我說了一些名優老師。我一個也識不得。
她哈哈大笑,說,你當然識不得了,他們,都是成都、重慶的。她勸我,等孩子到了高中,就是砸鍋賣鐵,都應該把孩子往成都、重慶送。
我懷著小心,請教她,我們這地方,還有一些名優一點的老師嗎?
她說,有倒是有,她舉出幾個。不過,她很快就說,這些人,現在,都跑到成都、重慶去了。
我說,他們去那里干啥?
她又是哈哈大笑,像發現了一個大傻帽,說,干啥,那些地方待遇好唄,錢多唄!
我正思索兒子到了高中,是否砸鍋賣鐵,把他往成都、重慶的高中送。她又告訴我,要我多準備些錢,孩子高三時,得用。
我知道孩子上大學需要錢,這點心理準備有。
她說,不是,不是,是考大學的時候,得送錢。她告訴我,她兒子上那所學校,讀那個系,送了近十萬呢!
我倒不知道考大學還要送錢。她又是哈哈大笑,說,她兒子后來告訴她,兒子他們12個外地同學,有9個送了錢。她頗得意,還得有關系呢,得找對人呢,不然,就算你有錢,偌大一個北京城,你找誰,送給哪個?
她抱怨說,跑了那么多年的出租,連房子都還沒有,錢,全用在孩子身上了。她倒看到希望了,說,等孩子大學畢業了,就好了。
我卻沉重起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兒子卻說話了,問,媽媽,考大學要送錢?送很多很多的錢嗎?
我正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回答兒子。她已經叫起來,說,到了!到了!
車停了。
我催促兒子,快點!快點!遲到了,就別想補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