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塊紅燒肉

●王國瑛

六十六塊紅燒肉

●王國瑛

在杭、嘉、湖地區有個有趣的風俗：父母過六十六大壽的時候，子女要送六十八塊紅燒肉。這個風俗到底從何而來？六十六歲生日，為什么要送六十八塊紅燒肉呢？

一、三婿賀壽

南宋高宗年間，臨安府（今杭州市）的吳山腳下有戶梁姓的人家。當家人梁阿彪在河坊街開了爿小雜貨店，老婆梁王氏操持家務，兩人膝下無子只有三個閨女。長女梁花嫁的是書吏洪生。次女梁葉，中意的是珠寶行的盛三少爺。三女梁枝，對私塾先生柳一鳴情有獨鐘。

三個閨女懂事孝順，三個女婿也以半子自居，逢年過節總不忘攜妻子，來岳父母家請安問好。

不過，梁枝的窮教書夫婿明顯落了下風。每當三個連襟在岳父家相逢，財大氣粗的盛三少爺對窮妹婿的以禮相見，總是鼻孔里出氣愛理不理。書吏洪生雖然在衙門只干些抄抄寫寫的營生，可好歹也是個“公務員”，對“白丁”柳一鳴更是居高臨下，冷嘲熱諷。

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梁老夫婦曉得三女兒家境與兩個姐姐相差甚遠，免不了心生憐憫。兩老有心要幫襯柳一鳴，想給他籌備份“考本”，可雖說生活無憂，但要掏出多少閑錢也是個難事。老夫婦也曾在闊女婿面前暗示過幾次，盛三少爺聽得老岳母要他借銀子給窮妹夫趕考，就裝沒聽懂。書吏洪生更絕，明明白白告訴老岳母自己會看相，這柳妹婿橫看豎看也是教書先生的相。這扔在水里沒響聲的銀子，不如留著好孝敬岳父母……

這年的中秋佳節，適逢梁阿彪的六十六歲壽誕。正午時分，大女兒梁花就攜夫婿趕了過來。端到娘家的除了時鮮水果、長壽面，還有兩套織錦緞面料的秋褲秋襖。二女梁葉也不甘落后，捧給爹娘的是桂圓、荔枝加燕窩。三女梁枝和私塾先生柳一鳴卻遲遲未到。直至申末酉初，梁枝才與柳一鳴匆匆趕到。見姍姍來遲的梁枝夫婦兩手空空，兩個闊姐夫便有意要羞辱一番。

盛三少爺與書吏洪生不約而同迎上前去。盛三少爺開口就問妹夫今日帶什么來孝敬泰山，是否忙于準備壽禮才耽擱來遲。而書吏洪生在一旁猛敲邊鼓，嚷嚷著要開開眼界。

柳一鳴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只小瓷罐，恭恭敬敬地捧到了岳父岳母面前。

梁阿彪夫婦雖不知柳一鳴的小瓷罐里裝了什么，但曉得兩個富女婿今日是有意要為難窮女婿，為了給其解圍，忙不迭接了過來。梁王氏嘿嘿一笑，還連聲表示壽禮哪有貴賤，孝道不分先后，只要兒女有心就是老輩的福分。

二、有意刁難

見老岳母對自家奉送的高檔壽禮不足為奇，倒對窮教書黑不溜秋的瓷罐頗有興致，兩個富女婿越想越是懊惱。

盛三少爺決意要出出窮妹婿的丑，可抓頭撓腮苦無良策，只得悄悄向大姐夫討教。書吏洪生不愧當了多年的公務員，深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精髓，沉思片刻，悄然離座……

夕陽西沉，明月高懸。梁阿彪設好家宴，喜滋滋請愛女賢婿入席。按慣例，三姐妹要依次攜夫婿給壽星老父磕頭祝壽。大女婿書吏洪生行罷禮，順手把裝滿時鮮瓜果的盤子挪到了醒目處，又示意妻子將那兩套絲綢秋衣，直接披在了岳父母身上。他語言間故作謙遜，可話題一轉又牽到了三妹婿的壽禮上。

“鑼鼓聽聲，聽話聽音”，梁枝曉得大姐夫是鐵了心要讓窮夫君難堪，禁不住陣陣心酸。偏偏書呆子柳一鳴，對娘子的黯然傷神毫無察覺，還興沖沖吩咐她把壽禮捧上桌來。梁枝生性柔弱，忙遵夫君言從廚房端來了自家那只小瓷罐。

梁阿彪老夫婦笑吟吟揭開罐蓋，頓時懵了。怎么也沒想到，三女婿的瓷罐里會是滿滿一罐紅燒肉。柳一鳴忙上前解釋，說這罐小火慢燉的肉有六十六塊，象征岳父的六六大壽。這一歲一塊肉的寓意，便是年年有今朝，歲歲樂逍遙。柳一鳴的壽禮別出心裁，而這番賀詞更是說得梁阿彪開懷大笑。

書吏洪生一心要讓柳一銘難堪，誰知反讓他在眾人面前露了臉，懊惱之極。見狀，盛三少爺竄上前打躬作揖，連稱三妹婿孝心可嘉，還建議壽星岳父在壽堂上吃完這六十六塊肉，才不辜負三妹夫婦親手烹制的一片孝心。

其實，這罐肉雖說有六十六塊，但最大的也僅如麻將牌大小，梁阿彪又不想掃了孩子們的興致，笑吟吟品嘗起來。

書吏洪生見岳父操起筷子，便搖頭晃腦報起了數字。“……五十五、六十、六十五……咦，怎么還有三塊？這，這多出來的兩塊是……”大姐夫此言一出，梁枝呆住了。這肉是她親手切的，下鍋前數過，盛罐時數過，明明是六十六塊，咋會變成了六十八塊？

“二姐夫問得極是，這兩塊肉自然也有名堂……”柳一鳴不慌不忙地說道，“多出來的兩塊肉，一塊是天一塊是地，寓意岳父大人壽與天齊，福如地澤。”

書吏洪生悄悄把六十六肉夾成了六十八塊，原以為柳一鳴措手不及間定會無言可對。誰知窮書生一塊天一塊地的比喻，似乎比一歲一塊更吉祥、更討彩，不由得傻了眼。

三、以德報怨

梁葉見大姐夫與夫君神色怪異，便知定是兩人在三妹婿的肉罐里動了手腳。梁葉不便說破，只得催促丈夫快將自家的壽禮奉上。盛三少爺會意，忙不迭將自家的桂圓、荔枝、燕窩一一獻上。轉身捧起那只包裝精美的禮盒，更是滿臉炫耀。“……這叫胡餅來自域外，是家父的貿易朋友送的，小婿特來孝敬岳父母大人。啊！這、這……”盛三少爺慢悠悠打開禮盒蓋，突然間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料到，禮盒里的芝麻圓餅竟然會少了一只角。

原來是剛滿兩周歲的寶貝兒子，趁人沒注意偷偷吃掉了一個角。

柳一鳴見眾人面面相覷，走上前道：“二姐夫的壽禮果然與眾不同，圓餅上的缺口，定是二姐夫煞費心機特意弄的……”他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二姐夫在敬獻給岳父壽誕的圓餅上弄個缺口，是有意告誡、提醒做兒女的要牢記父母拉扯、養育的艱辛與不易，可見其用心良苦……

盛三少爺做夢也沒想到，平日處處刁難、譏笑的窮妹婿，竟會為自己解圍，不由百感交集，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半月后，兩個闊女婿主動提出要資助窮女婿。據說，柳一鳴有了兩個姐夫拿出來的“考本銀子”，三場試卷，一鳴驚人。又據說，柳一鳴無意仕途，用這筆銀子修繕私塾，擴招學子，成了造福一方的名人、雅士。顯然，坊間傳言各異，真假難辨。不過，父母六十六歲（按農歷計）生日那天，出嫁女兒回娘家祝壽，須帶六十六塊紅燒肉的說法，頃刻間傳遍了四鄉八野。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如今父母壽誕之日，兒女們送體檢、送休閑、送美容、送旅游層出不窮，但在杭、嘉、湖地區，仍延續著六十六塊肉的習俗。有趣的是，按規定這罐紅燒肉非得壽星佬兒當場吃完，旁人不可代勞。當然，六十六歲生日吃的是六十八塊肉，這一塊天，一塊地是萬萬不可少的。不過，當爹娘的常嘮叨的還是那句話：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