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小規模學校的價值和建設

楊東平

2014年，四川省廣元市利州區成立農村“微型學校聯盟”，受該區農村小規模學校的激勵，我們將這個概念放大，做成了全國的農村小規模學校聯盟。2015年12月13日，由21世紀教育研究院、北京感恩公益基金會主辦的“底部攻堅，聚力農村小規模學校建設”第一屆中國農村小規模學校聯盟年會在四川廣元利州區舉行?，F在，我主要介紹一下有關農村小規模學校發展的

問題。

近年來，對中國農村教育出現的大變局，可以用三個“大”來概括。一是學齡兒童的大幅度減少，10年來減少1/4。二是全國范圍內大規模的人口流動。三是持續10年之久的大規模的“撤點并?！保凑招蕛炏?、集中規模辦學的思路，撤銷大量農村的村小、教學點。由此，農村教育出現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新情況和復雜問題，出現城滿、鄉弱、村空、上學難、上學遠、上學貴等問題，出現校車事故、新的流失輟學等。在農村地區，出現三類特別值得關注的學校，即城區的大班額、大規模學校，鄉鎮的寄宿制學校及鄉鎮以下的村小、教學點—小規模學校。這三類學校的問題各不相同，需要分別加以

解決。

2012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正式發文終止農村撤點并校政策，要求“原則上每個鄉鎮都應該設置初中，人口相對集中的村寨要設置村小或教學點”“已經撤并的學校或教學點，確有必要的由當地人民政府進行規劃，按程序予以恢復”。以教學點為例，1995年有19.36萬個，2010年只剩下6.54萬個，最近兩年經過恢復，農村教學點達到8.76萬個。

幾年前，我們在有關部門開會，提出建設小規模學校時，他們還不以為然，現在，改善農村小規模學校已經成為朝野共識。最近幾年，中央政府出臺一系列改善農村教育、實行底部攻堅、鄉村教師支持計劃等政策，要求底部攻堅，改善基本公共服務，?；?，補短板，促進城鄉教育的均衡發展。2015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全面改善農村義務教育薄弱學?；巨k學條件，提高農村學校教學質量。因地制宜保留并辦好村小學和教學點。支持鄉村兩級公辦和普惠性民辦幼兒園建設”。

2015年11月，中央《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提出，“要把扶貧攻堅作為‘十三五’期間頭等大事和第一民生工程來抓，堅持以脫貧攻堅統攬經濟社會發展全局”。關于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教育扶貧?！鞍l展教育脫貧一批，治貧先治愚，扶貧先扶智，國家教育經費要繼續向貧困地區傾斜，向基礎教育傾斜，向職業教育傾斜，幫助貧困地區改善辦學條件，對農村貧困家庭幼兒特別是留守兒童給予特殊關愛?！?1月28日，國務院印發《關于進一步完善城鄉義務教育經費保障機制的通知》，提出“各地要結合人口流動的規律、趨勢和城市發展規劃，及時調整完善教育布局，將民辦學校納入本地區教育布局規劃，科學合理布局義務教育學校;加快探索建立鄉村小規模學校辦學機制和管理辦法，建設并辦好寄宿制學校，慎重穩妥撤并鄉村學校，努力消除城鎮學?！蟀囝~’，保障當地適齡兒童就近入學”。據我所知，這是中央文件中第一次提出“鄉村小規模學?！钡母拍?，過去提的都是村小、辦學點。這說明“小規模學校”的概念已進入國家的政策體系。

關于小規模學校的建設，我們要確立新的認識。一個基本的判斷是小規模學校將會長期存在，不是一個過渡形態，不是隨著教育現代化將要消失的落后形態。農村小規模學校，滿足農村后20%沒有能力進城上學的弱勢家庭的教育需求，由于小規模學校過于分散和偏僻，它的改造和提升非常困難，是三類農村學校中面臨困難最大的學校。正因為如此，我們最需要給予它關注，協力探討改善它的辦法。不難看到，隨著城市化和少子化的進程，今后大多數農村學校將成為小規模學校。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農村學校，大多是一二百人的小規模學校，這是基本趨勢。由于地理條件和環境所限，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都存在小規模學校，因為有兒童的地方，就要給他提供教育。因此，無論是在瑞士的雪山頂，還是澳大利亞的牧場，抑或是美國西部，農村和地廣人稀的地帶都存在小規模學校，它并不是注定要消失的落后

形態。

不僅如此，如果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就會看到，在教育現代化的維度上，小班小校將是未來學校的發展方向。德國、英國和芬蘭等歐洲國家的小學，學生定額是150人左右，規模很小，一條街上會有兩三所學校。中國臺灣地區20年前開始的教育現代化運動，明確地把“實現小班小?！弊鳛榻逃F代化的目標，但在中國大陸，這個概念至今還沒有被提出來。相反，我們是在不斷地擴大學校規模，一所小學幾千人，一所中學一兩萬人，這是完全不符合教育規律的。因此，需要改變的是大規模學校，而不是小規模學校。

今天，我們談辦好農村小規模學校，不僅是一種救急行為，體現底部攻堅的價值，而且體現前瞻性，具有教育創新性。因為只有在小班小校的狀態下，我們才有可能進行人性化教育，才可能實行個性化教學。這就是為什么發達國家都是小班小校的原因。在農村地區，我們最有可能實現教育的社區化、生活化和鄉土化，這是城市應試教育所缺乏的。中國的學校教育必然要走向有根的教育、有機的教育和綠色的教育，這種改變很可能首先從農村開始，從小規模學校開始。如果我們真的在農村建立一批具有現代性的小規模學校，它就有可能成為中國教育改革的創新模式，進而推廣到城市，開展一場新的“農村包圍城市”的教育現代化運動。

當前，突出的問題是農村學校的“小而弱”“小而差”。大多數農村小學，除了語文和數學課外，其他課程的開設率非常低。據東北師范大學農村教育研究所對全國115所小學的調查，品德、美術、音樂課的開設率為70.8%，英語課為60.4%，科學課為56.3%，體育課為52.1%，綜合實踐活動課為29.2%，信息技術課為29.2%，地方課程的開設率為25.0%。也就是說，40%以上的農村學校沒有能力開設英語、科學、體育、信息等學科的課程。

對于改善農村小規模學校來說，必須要“因地制宜”。中國農村的情況非常復雜，絕對不能一刀切，不能用一個口號取代實際的工作。同濟大學城鄉規劃學院應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的要求，對中國農村民居所做的調查，把農村劃分成12種類型。地理屬性包括東中西部的發展區位、與城市的距離和關系等中觀發展區位及山區、丘陵、平原、海拔等地形因素;經濟屬性包括所在區域的經濟發達程度，村莊的發達程度，種植、養殖、林業、漁業等農業類型及工業、商貿、旅游、專業服務等非農產業類型;社會屬性包括民族類型、歷史文化（是否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是否為歷史文化名村、有無歷史建筑或景觀）、人口流動狀況（流入地、流出地、流入流出基本平衡）;空間屬性包括村莊規模（大于500戶、200～500戶、100～200戶、不足100戶）、村莊類型（只有一個居民點的集中居住、散點居住、混合型）等。

每一種農村學校要做出因地制宜的規劃，進行差異化對待。根據他們在不同地區的調查發現，各地農民對學校教育的要求并不一樣，山區和牧區的農民要求的主要是保障基本需求，改善教學設施，有飲用水、廁所和廚房等，否則其他都談不上。平原地區的學校，可以適當撤并，重點在于提高教育質量。

因此，改善農村小規模學校，需要政府發力，在辦學條件、教育經費保障、管理模式創新、傾斜性的教師配置及具有針對性的評價考核等方面加以

改善。

改善農村小規模學校，需要社會合力，需要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和家長通力合作。由于農村小規模學校數量多，特別分散，在政府支持之外，也需要社會力量的輔助，需要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社區和家長形成合力。

改善農村小規模學校，需要自身努力。通過教育改革和教學創新，提升教育質量，包括“互聯網+”、培養全科教師、開展復式教學、使用教育技術、開展教學改革、建立學生主體課堂等。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教師的自組織，自己組織起來抱團取暖，協力解決問題。廣元利州區已先行一步，做出很好的表率。

我們看到，最近媒體上關于農村小規模學校建設和改善的案例與報道很多，有相關的政策討論，說明這個問題已經引起教育主管部門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在很多地區，我們認為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已經出現，原本搖搖欲墜、奄奄一息的農村小規模學校起死回生。在江西上栗縣，通過對農村學校的改造，進城學習的農村學生全部回流，解決了城區大班額問題。農村學校的學生達到300人左右，有效地穩固了農村教育。

可見，建設小而美、小而優的農村小規模學校，并不是夢想和空談，通過我們的努力是可以實現的。讓我們一起來見證這個美好夢想的實現吧。路在腳下，行動改變生存！

（作者系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北京理工大學教授、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

責任編輯：孫建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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