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
“嚴謹”化為堅守,“平庸”化為誠懇,人的情感噴薄而出。
莎士比亞說年輕人的愛情“不過是一種瘋”,錢鍾書說老年人談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不可救藥”,那么,中年人談起戀愛來,又是什么樣的?《辦公室的故事》為觀眾提供了一個既浪漫風趣又真誠含蓄的中年愛情樣本。它截然不同于當下流行的“快消式愛情”和“都市爆笑喜劇”,既有符合當代人娛樂精神的“高冷吐槽”,又有機緣巧合下喜感十足的熱鬧場面,還飽含蘇聯時代所特有的真摯和含蓄。這種情感表達,與當下快速消耗品一般的情感文化形成了強烈反差,是對那個時代浪漫情懷的致敬,也是對現代“快速愛情”的反思。正如韓童生所言:“即使劇本在20世紀70年代就完成了,但在排練時,無論是‘80后還是‘90后的人,都能理解,沒有任何障礙。”
《辦公室的故事》是一部喜劇,它的喜劇性建立在蘇聯當時的社會背景之上。原劇作當中,梁贊諾夫的種種設置不可謂不巧妙:故事發生在“統計局”—一個與數字打交道的地方。不消說,社會主義國家的統計局局長,聽上去就給人一種嚴謹的感覺,更何況是一個女人。最終,無論事實情況如何,女局長卡盧金娜成為了一個眾人口中“嚴謹守舊的老太婆”。而另一方面,男主人公諾沃謝利采夫卻是在蘇聯工業體系當中基本無足輕重的“輕工業處”的無名小職員。他膽小而平庸,嘴碎又自卑,還拉扯著兩個孩子,邋遢的小市民形象躍然而出。
所有這些,都為話劇版《辦公室的故事》打下了極好的基礎,同時也無疑對劇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更大的挑戰。比如,在本劇當中,飾演女局長一角的馮憲珍便是電影中女局長的國語配音演員。這種設置固然是好的,但我們也不禁有此一問:既然有過極度出色的電影,甚至還有過極其出色的國語配音,那么同樣是“耍嘴皮子”的話劇的出現又有什么意義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都應該在電影的基礎之上重新給出自己闡釋,推出自己的新意,只有這樣,《辦公室的故事》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從電影到戲劇的轉換和蛻變,而不是簡單的致敬、追隨甚至復制。
從演員層面上講,所有人幾乎都做到了“精確復刻”,甚至不乏靈光乍現的瞬間。比如扮演舒拉的女演員李志新,在被局長發配回會計處后對秘書的一通發泄著實讓人震驚。更讓人震驚的是飾演諾沃謝利采夫的韓童生,他用極度個人化的肢體語言把諾沃謝利采夫進一步滑稽化,用更加夸張的手法展現出了這個角色的好笑與動人之處,使得一些場景甚至給人一種“這才是原版”的錯覺。
從導演層面上講,俄羅斯導演排俄羅斯戲自然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無論是極具時代感的裝潢,還是特別復古的秋葉幻燈片,甚至是不斷插入其中、引導劇情的對唱,都能瞬間將觀眾置于恰當的蘇式氛圍之中。另一方面,地鐵的人潮、時尚的森系服裝又讓當下中國的觀眾“心頭一顫”,瞬間拉近了彼時與此時的距離。可以說,導演亞歷山大·庫金在中國化和原汁原味的故事之間找到了極其微妙的平衡,讓中國觀眾既能有所共鳴,又不會因為讓人感覺過于“中國”而出戲。更精妙、更戲劇性的表現手法則是舞臺美術的運用:前后兩片隔斷圍出一個辦公室,需要時前移平臺,上拉隔斷,不需要時則后撤下滑,整個設計使得場景既有縱深又有高度,舞臺利用程度之高令人咋舌。這不僅是兩組人物同時出現的客觀需要,更是導演匠心獨運的具體體現。比起目前中國大多數話劇極度平面的舞臺設計,《辦公室的故事》或許能夠給人很多新鮮的啟示。
從將近3個小時的電影到兩個小時的舞臺劇,最大的轉變還是節奏上。然而從演出的情況來看,節奏的加快實在有些矯枉過正,有些時候甚至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連演員都根本喘不過氣來,以至于必須中場休息15分鐘才能繼續。全劇在一個極其突然的接吻后宣告結束,之前缺乏必要的情緒醞釀,中間缺乏必要的心理支撐,之后又再無下文,顯得倉促而沒有余味,由此也成為全戲當中為數不多但也頗煞風景的敗筆。
在《辦公室的故事》當中,兩段愛情故事相互交織,一段是老同學之間看起來極有可能復萌的舊愛,另一段是怎么看也沒戲的女上司和男下屬之間的吵鬧。讓人沒想到的是,老同學最終形同陌路,女上司和男下屬卻喜結連理。正如梁贊諾夫愛情三部曲中的另外兩部《命運的捉弄》和《兩個人的車站》一樣,《辦公室的故事》講的同樣是“兩個人”,講的同樣是“命運”,講的同樣是時空的偶然性之中存在的感情的必然。
如果說,梁贊諾夫的體制諷刺確有其時代性,但體制喜劇表象下的性格喜劇卻意味著某種永恒。只要人類尚且擁有未被侵蝕殆盡的性格,喜劇便足以生根發芽。這也讓人想起幾年之前火爆得不行的審查官與被審查者之間的故事《喜劇的憂傷》,甚至是幾十年前喜劇電影大師恩斯特·劉別謙的經典之作《尼諾契卡》—那不是體制與人的較量,而是人與人的碰撞。最終,“嚴謹”化為堅守,“平庸”化為誠懇,人的情感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