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狐歸山

陳露

成千上萬只狐貍出現(xiàn)在長白山腳下，沿路乞討，凍餓而斃。各種人都在試圖拯救它們，辦法多種多樣：捕捉、喂養(yǎng)、“野化”、24小時放佛經(jīng)、終身培養(yǎng)食素……而這些辦法，又往往陷入貪污、吃回扣、“無照經(jīng)營”的羅生門。出于善意的“放生”，正在成為一個遍布中國名山大川的亂局。

放生？殺生？

長白山保護區(qū)這幾年狐貍成災(zāi)了。一到冬天，來偷食的狐貍陸續(xù)出現(xiàn)；開春，總能發(fā)現(xiàn)幾具狐貍尸體，無一例外瘦得皮包骨頭。環(huán)山公路上一道道急剎車留下的黑線，多是躲狐貍新添的。更多的狐貍在公路上跑著，不知道躲車，直接就壓死了。這些狐貍絕大部分是灰黑色，學(xué)名為銀狐，多用于毛皮行業(yè)。它們出生在養(yǎng)殖場里，沒有在自然中生活的經(jīng)驗。

放生是中國歷史悠久的民間傳統(tǒng)，佛教信眾尤甚。然而，這些狐貍在當?shù)厝酥虚g促生了廣泛的氣憤。一位女性對記者說：“這放生就是吃飽了撐的。那個狐貍根本沒有野外生存能力，能生嗎？凈胡扯！”

武耀祥碰到過一次來長白山放生的人，在2009年。那場景著實震撼了他，一輛大卡車，后面跟著一百多輛私家車，浩浩蕩蕩。一打聽，這是從沈陽趕來放生的信佛人群，一口一個“狐貍菩薩”。在放生現(xiàn)場，武耀祥看到，幾個和尚或尼姑裝扮的人誦經(jīng)結(jié)束后，人們將裝狐貍的籠子從卡車上卸下來，一個一個打開。“狐貍根本不出來，出來也不跑，就在原地打轉(zhuǎn)，他們就攆。他們還給每只狐貍?cè)×嗣郑裁礆g歡、樂樂的。”

看著眼前的放生人群，武耀祥想到了“愚昧”一詞。為了滿足自己發(fā)善心的欲望，

“根本不懂狐貍習(xí)性”。但，“他們覺得我不懂”。

放佛經(jīng)、吃素食

“東北人敬狐貍大仙，不輕易捕殺，長白山是狐貍的家。”山東濰坊女子孫夢雪這句話，或許能代表許多“放生人”的思維模式。2015年，她和一個叫“慈心悲愿”的組織已在長白山完成3700余只狐貍的放生。四年前，她更發(fā)起“百萬狐貍大放生”的活動。

購買狐貍放生的經(jīng)費皆由向佛之人“隨喜”（參與做善事）得來。除了狐貍本身的身價，更大的一筆支出，是“護生費”。為免于放生后狐貍找不到食物大批死亡，今年以來，慈心悲愿跟沈陽一個護生園合作。在官方微信文章中，它如此形容狐貍們的美好前程：“終身飼養(yǎng)，以玉米面、豆粉等全素食喂養(yǎng)，杜絕狐貍菩薩們的惡業(yè)，在保護基地聽經(jīng)聞法，直至自然舍報（死亡）。”然而，吉林“慈光護生園”的負責(zé)人楊成輝說，他自己的護生園一開始也是如此，喂玉米面和白菜幫子，還用擴音器給狐貍24小時不間斷地放佛經(jīng)。但一個多月狐貍就身體衰弱，“不行了”：排出的糞便是黑色的，一踩會裂開，里面全是黃色的玉米面，根本不消化。他最后只能改喂狗糧。另一個護生園堅持用素食喂狐貍，四個月1000只狐貍死剩下200只。

一名佛教弟子坦言，“這里面有產(chǎn)業(yè)鏈條”，組織放生者多為民間修行的居士，購買狐貍時單價多寫幾百，交護生費時再多寫幾萬，“很賺錢的”。一些護生園貪污護生款、甚至搖身一變成為出售幼崽的養(yǎng)殖場的傳聞，也在圈子里流傳。這自然又是一筆糊涂賬。

都為“放生”所苦

被放生的動物絕不止狐貍。長白山保護中心的監(jiān)測相機，還拍到了耳朵打孔或帶標簽的梅花鹿，顯然是人工養(yǎng)殖后放生的。幾年前，公路上驚現(xiàn)一團一團的“放生”蛇群，當?shù)鼐用褚詾殚L白山要再次噴發(fā)、地震將至，造成恐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位保護區(qū)工作人員講述的故事：幾千只林蛙被放生，“全是母的，到了春天找不到公的抱團產(chǎn)卵，全憋死了。”

不僅長白山，中國幾乎所有的名山大川尤其是宗教勝地，都為“放生”所苦。去年7月，國家宗教局召開“慈悲護生、合理放生”座談會。國家林業(yè)局野生動物保護管理司監(jiān)管處處長王維勝談到，“在中國武夷山武夷九曲河流，有中國特有的龜鱉類種群：但由于在這里放生了大量的巴西龜，外來物種的食物爭奪力強于本土龜，這已使本土龜群萎縮，面臨嚴重危害。”

工業(yè)化時代，大規(guī)模人工繁育養(yǎng)殖的動物被收購、“放生”，已經(jīng)遠遠超出自然的承受能力。在已被攪渾的民間放生之河中，如果遲遲沒有有效的糾偏措施，河會改道去何方，難以想象。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