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偉
浪漫的“工匠精神”
□唐林偉
“工匠精神”火了!這幾年,從日籍作家柳宗悅關于日本手工藝研究叢書被翻譯、引進到國內,到央視《大國工匠》系列節目熱播,再到“工匠精神”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社會各界開始對“工匠精神”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在產業轉型的大背景下,中國制造要走向高端,要實現供給側改革,要培養高素質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工匠精神”似乎成了一種“神器”。然而,仔細想想,“工匠精神”似乎不是“對技能提升和品質追求死磕到底精神”那么簡單。
“工”本是象形字,義指工匠的曲尺,后來指各種手工業者。我國上古時代的《尚書》把從事手工業的各種工奴統稱為“百工”。春秋戰國時,工商食官的格局打破,出現了私人手工業者,故《論語》中有“百工居肆,以成其事”的說法。從《考工記》“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的觀點可見春秋戰國時期“工”在人們心中地位是比較高的:“取法乎天,取材于地,中間一豎有通天之意”。但此后受儒家思想影響,“工”的“三才”被拋棄“兩才”,只剩下“人論”,悠悠三千年華夏文明,逐漸形成了“學而優則仕”的耕讀文化,“工”成為以手工技藝謀生的底層勞動人民。
《說文解字》中講,“匠”的“匚”是口朝右可以裝木工用具的方口箱子,而其中的“斤”是木工用的斧頭,所以上古時代只有木工才稱作“匠”,《莊子·徐無鬼》就有“匠石運斤成風”(“名叫石的木匠能像風一般用斧子”)的記述。此后,“匠”的意義不斷泛化,逐步發展成為對徒手或者運用簡單工具進行勞動,且有一定技藝工人的稱謂,我國民間曾把靠手藝謀生的工匠統稱為“九佬十八匠”。由此可見,盡管有詞源上的差異,但“工”和“匠”是同義詞,“工匠”即是手工業者的舊稱。
那么,“工匠精神”從何而來呢?“精神”作為肯定性價值判斷,其意在肯定古代工匠身上有一種值得我們學習的崇高品質。但是,從我國古代工匠生活的社會和文化背景看,除了能在青史留名的個別“巨匠”(其實,他們大多已不再是工匠,更多的是設計者的身份),工匠們也只是一個依靠個體努力,掌握一門手工技藝,拿自己的勞動成果去賺取生活的底層勞動人民群體。他們日復一日重復著同樣的工作,“匠氣”十足,他們身上如果有什么持之以恒追求卓越質量精神的話,也必然是生活所迫,因為沒有合格的質量,對個體手工業者而言是無法賣出自己的產品,對匠戶制下的官家匠人而言,可能面臨著滅頂之災。小農經濟的生產者不可能有很強的產品規劃和品牌意識,而在前現代社會的農耕文明中,熟人社會以及人身依附等關系也決定不負責任的生產注定不能持久下去。在耕讀為本的傳統農業社會,不可能傳唱“工匠精神”的贊歌。
工業革命之后,隨著手工勞動被機器大生產所取代,手工制造業漸漸變成了落后生產的代名詞,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人類即將進入后工業社會的今天,時代又賦予了手工制造以新的含義,工匠們被推上“神壇”,他們被賦予了一種品質,他們的“精神”開始熠熠生輝。鹽野米松在《留住手藝》一書感慨,童年記憶里的工匠越來越少了,他們的作坊沒有了,過分追求廉價和效率,讓我們忘記了作為人的本來的幸福,工匠們磨煉自己的手藝,以天然的素材為對象,做出有性格、有體溫的東西,這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人生的哲學。作者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工匠逐漸消失的遺憾,充斥著無限悲情的留戀,但是不可否認,這里面也飽含了后工業社會對農業社會“幸福的”工匠生活的浪漫主義臆想。
“工匠精神”作為一種被賦予工匠身上精神品質,今天之所以會大放異彩是有其內在原因的,它暗合了后工業社會,或者工業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人們的主流價值觀,它是對工業社會的反思,是對農業文明的懷念。手工制造成為精良品質和卓爾不群的代名詞,它迎合了人們對流水線上生產的標準化產品厭惡之后的個性消費需求;工匠們對產品細節的打磨、雕琢,被解讀為一種生活哲學,“慢”成了是品質的象征,它滿足了工業社會效率主義至上背景下人們對“慢生活”的一種渴望;工匠們工作世界與生活世界統一更讓今天工業生產中“單向度的人”可望而不可即,工匠們的世界才是完整的人的世界,法天、法地,又天地合一。(作者系江西科技師范大學職業教育研究院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秦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