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強



將軍是什么?
將軍是戰陣前飆進的旗幟,是軍營里威嚴的父親,是士兵心中不能垮塌的精神信仰。
——致我的將軍
醉蘭盛放
盡管比不上紫金山氤氳濃郁的文化底蘊,也比不上八寶山令人艷羨的尊榮高貴,將軍還是選擇了人蠻地荒的大別山,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躺在連綿起伏的大山里,躺在娘親的身旁,以盡侍奉早晚的人子孝道。
穿過密密的松林,拾階而上,就來到簡樸的將軍墓前。墓碑上書“許世友同志之墓”,沒有落款,沒有碑銘,只有學者范曾題寫的這個簡單的碑文,以及背面幾行簡單的生平簡介。字體雄渾大氣,頗有將軍遺風。
講解員說,將軍是共和國開國元勛里,除毛主席以外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沒有火葬的人。我覺得,這是將軍的榮耀。只有例外才能成就一段歷史的傳奇和真誠的感動。
將軍“生前盡忠、死后盡孝”的夙愿眾所周知。將軍逝世,小平同志特批:“特別的人、特別的性格,要特別對待。”并立下“六不準”,明令“下不為例”。其一不準,就是不能立碑。眼前這塊碑是中央軍委原副主席楊尚昆同志以個人名義立的。所以,不稱將軍、不落款、不刻碑銘,僅表戰友情誼。
我們應該感謝楊將軍,是他使我們有了拜謁一代虎將的寄托。前來祭拜的幾位共和國將軍在墓前一字排開,垂手肅立。中將把專門帶來的將軍最愛——茅臺酒斟進碑前的酒杯里:“老司令,我們來看你來了,給你帶了您最愛喝的茅臺酒。”
這是一代軍人對上代軍人最誠摯、最敬仰的問候。雖然彼此未曾謀過面,但是,血脈相通的歸屬認同感,還是能穿越時空綿延而來。矗立墓前,依然能感覺到將軍虎威撲面。這就是將軍的魅力。
將軍們繞著墳塋一周,把茅臺酒倒在墳腳的蘭花叢里。一圈蘭花長得郁郁蔥蔥,花朵盛放。解說員說,這些蘭花叫醉蘭,跟將軍一樣,嗜酒。正因為將軍嗜酒,每天都有來自各地的拜謁者,帶著上好的茅臺來祭獻將軍。墓前的空地上總是壘著一排排的茅臺酒瓶!
再過幾天,就是八月中秋了。細心的共和國軍官們給將軍帶來了月餅。他們把月餅包裝撕開,輕輕地放在墓前:“老司令,馬上就是中秋了,嘗嘗月餅吧。”
軍人都是唯物主義者。但,軍人更是感情主義者。這種感情不是商家買賣交換來的、不是血緣繼承來的,也不是酒桌上沾親帶故攀來的,更不是裝神弄鬼迷信來的。這是一種精神的綿延、人格的追慕,以及彼此信仰的認同。我們祭奠的不是一個死去的人,而是一種永生的精神,一種不朽的品質。
將軍們離去了。茅臺酒用完了。我不能毫無表示就拜別將軍。來祭拜這位聞名遐邇的共和國將軍也是我長時間的一個愿望。所以,匆匆打開一盒月餅,撕開包裝,輕輕地摞放在剛才的幾塊月餅上。“將軍,您吃塊月餅吧!”僅以此來表達一個年輕軍人對這位傳奇將軍的敬慕和追思。
在回去的路上,和司機聊起將軍的軼事。“90后”的年輕司機也慨嘆,那是血火里爬出來的將軍,是真的將軍。好一個“真將軍”!只有這些“真將軍”才有這種令人敬慕的霸氣和魅力!
以前在學校讀軍事史的時候,對如星斗般燦爛的共和國將軍們無不頂禮崇拜。每當讀到許世友將軍的軼事,也會對這位將軍心馳神往。總覺得,他就是中國的巴頓:雖然沒有蒙哥馬利、麥克阿瑟官高位顯,但依然成為無數軍人的鐵血偶像。
將軍也是。先經營鄂豫皖,再參加長征,在紅四方面軍大受張國燾欣賞而一路提拔為主力將帥,而后卻被毛澤東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終生追隨主席,成為解放軍將帥里唯一可配槍晉見的將領。
在劉鄧帳下解放冀南,在陳粟麾下經營山東,而后坐鎮南京,手握一方兵權。晚年又參加解放軍第一次海陸空聯合作戰——一江山島戰斗,以及指揮對越自衛反擊戰、西沙自衛反擊戰……
墓旁的陳列館里詳細記錄了他的生平事跡以及累累戰功。旁邊有一間房,是專門掛了他搜集的一萬二千多枚毛主席像章。像章擺成“忠”字樣。有人說,將軍此舉太露骨了。可我覺得,這是將軍作為一個農民將軍的可愛樸實之處,盡管透露著山民特有的油滑和狡黠。這是一個農民將軍的生存智慧。它不害人。這不卑鄙。
這就說到那令人膽戰心驚聞之色變的十年“文革”了。眾人都流傳其間將軍是如何剛直,如何神勇。比如,在自家院子里蓋上崗樓、布上機槍,敢擅闖者殺;在京西賓館,帶領韓先楚、皮定均等一批共和國名將,靠燒開水、灌水壺、守樓梯對付樓外數百造反派;甚至敢公然離隊:“大不了再回大別山打游擊去!”頂住壓力,破例招收烈士遺孤入伍,把他們鎖進“紅色保險箱”;后來執掌江蘇省革委會,首先解散各級造反組織,并下命令:“誰再造反,先殺后報!”……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其實將軍也沒那么復雜。他就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耿直剛猛的山里漢子。有幅油畫叫作《許世友當兵》,畫里的許世友讓人過目難忘。共和國上將帶著船形帽站在士兵隊伍里,表情嚴肅,眼神堅定,軍事動作一絲不茍,做錯動作心甘情愿讓列兵班長踢屁股蛋子。
他喜歡和戰士們呆在一起,給戰士們表演少林拳,教大家耍少林棍。生活簡單又快樂。他不喜歡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患了肝癌以后,老戰友、老部下紛紛勸他到北京治療。可他堅決不去北京這個是非之地,堅決不離開南京中山陵8號。他說:“北京路窄……”人說:“北京有長安街,路很寬啊。”“可人多啊,我吵架吵不過他們……”
所以,將軍還是毅然回到了大別山。也許在這里,在母親的懷抱里,他才是自由的,放松的,安全的。
將軍,我欠您三鞠躬,欠您三杯酒。
清漳血花
冀南城市邯鄲地處平原,晉冀魯豫四省交界于此。放眼望去,南、北、東三面盡是坦蕩的平原沃土。只有西面,綿延著百里的太行山。
在這片燕趙沃土之下,長眠著一位跟這土地一樣沉靜低調的將軍。有人說,不應該叫他將軍。如果他一直健在的話,肩膀上佩戴的應是含金量十足的元帥軍銜。
他就是左權。
因為歷史沒有假如。這位本該成為共和國元帥的八路軍副參謀長,在1942年5月25日,在太行山的十字嶺上,永遠地定格在了國民革命軍陸軍少將的軍銜上。所以,我們始終尊稱他為左權將軍。
出了邯鄲汽車站,一直往東步行5分鐘,便到了南北走向的陵園路。路東便是晉冀魯豫烈士陵園。這是毛澤東在1950年專門為在晉冀魯豫犧牲的將士們修建的華北最大的陵園。主體就是北區的左權將軍墓。
作為一個邯鄲人,我每次走過陵園路,都琢磨著要拜祭一下這位將軍。2011年9月8日下午5時,我來到烈士陵園,直奔左權將軍墓。
許世友將軍墓虎威凜凜,有一股能使大小將軍垂首肅立的強大氣場。左權將軍墓則更顯親民,煙火氣十足:老人們在他身旁的松林里打拳散步,孩子們在他面前的廣場上嬉笑打鬧……
也許,這正是最符合左權將軍個性的一種陵園設計。史料中,左權將軍不像其他戰將一樣,鐵血勇猛,個性十足。將軍更多的是一個沉靜謙和、感情細膩的儒將,一個眼光高遠、文武雙全的帥才。
說他是儒將一點兒都不過分。從廣州陸軍學堂到黃埔軍校,再到大名鼎鼎的蘇聯中山大學、伏龍芝軍事學院。可以說,左權將軍是一個地道的“學院派”,是當時共產黨、八路軍為數不多的幾個具有高學歷、喝過洋墨水的“純血統”軍事將領。
而且,左權將軍肚子里的洋墨水并不像王明、博古,純粹用書頁上的教條來套中國革命。他把洋墨水消化了吸收了,并結晶出了自己的精神之鹽、轉化成了實實在在的作戰智慧。所以,毛澤東特別鐘愛他這位“湖南小老鄉”,盛贊其:“兩桿子都行!”
槍桿子行。在紅軍長征時期,他任紅一軍團參謀長,和林彪、聶榮臻搭檔,扮演了沖鋒陷陣的“先鋒官”角色。尤其在毛澤東掌握軍事指揮權以后,紅一軍團甚至奇跡般地保持了連戰連捷的不敗戰績。這里面不能不說有這位左參謀長的戰爭智慧在里面。
將軍在山西遼縣(今左權縣)殉國之后,一向謹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彪破天荒地寫了一首風格怪異但感情真摯的長詩,來紀念這位曾經和他并肩作戰的師兄(左權將軍是黃埔一期,林彪是黃埔四期):
左權!親愛的同志,親愛的戰友,你!你躺下了!在你鮮紅的血泊中躺下了,靜靜地無言地永別了。我慚愧,我們本來是在一起的,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戰斗。然而當你戰死沙場的時候,我卻沒有親自在你旁邊,看著你、救護你、撫著你行將停止的脈搏跳動的手,握著你脈搏跳動停止了的手,馬革裹尸還葬你的遺體。當著噩耗傳來的時候,我從談笑中立刻轉入了沉默,墜入了沉思:這是巨大的損失!可惜一個忠勤篤實的革命者啊……”
可以推想,能讓謹慎寡言的“三猛將軍”林彪如此佩服、動情的將軍,在軍事才能上豈會是泛泛之輩?
筆桿子行。左權將軍是共產黨內部為數不多理論著述頗豐的軍事理論家。據統計,單他的文字著述就達30余萬字。現在公認的對解放軍正規化建設做出巨大貢獻的將領是劉伯承元帥。可是,最初蘇聯步兵條例的翻譯者,除了劉帥還有左權。
在他的有生之年,左權將軍在軍事理論、戰略戰術、參謀業務、以及軍隊正規化建設方面身體力行、筆耕不輟。即使現在部隊使用的一些條令條例、規章制度,仍然還有他們當年篳路藍縷、建章立制的痕跡和烙印。
《人民日報》在1950年10月20日刊登的《左權烈士傳略》中也說:“左權同志是我國有數的軍事家之一,他在戰略戰術方面的成就,實融合了1925年—1927年大革命時代、內戰時代及蘇聯紅軍最先進的戰術,為中國著名游擊戰術創造人之一。他對于堅持華北敵后抗戰,有其永不可滅的功績。”
進入陵園往東拐,就能看見灰白色調的左權將軍紀念館。紀念館坐落在一個湖心島上,四面的清水中植滿了田田蓮葉,荷香撲鼻。從北側“朱德橋”上跨過去,就進入了紀念館。
館內左權將軍雕像前,放了一束微凋的花,挽幛上寫著:“爸爸,我們永遠懷念您。”這是左權將軍的女兒左太北前不久來祭奠時敬獻的。
左太北沒有親身感受過父愛。他對父親的了解大多來自父輩的轉述和那11封左權家書。從轉述和信里她才知道,爸爸是個感情細膩的將軍:媽媽劉志蘭懷她時,爸爸時時刻刻陪在身邊;工作不在一起時,爸爸仍要每天騎馬回家探視,做飯、洗尿布;總部給高級將領發的補品、布料,爸爸都會托人捎回延安,送給她們;爸爸在每封信的開頭,都會給媽媽寫上“志蘭,我親愛的”……這在李云龍式“大老粗”比比皆是的邊區,將軍絕對算得上是異類的好男人了。
諸位也別刻薄將軍的兒女情長。只有在這個溫情的小家里,將軍的心才是寧靜的、踏實的、溫暖的。在外面,在向著窮兇極惡的日本侵略軍沖鋒的時候,他還要時刻警醒著身后黨內的風吹草動。因為他這個八路軍副參謀長,竟是王明“欽定”、不能翻身的“托派分子”!
將軍見識過蘇區的肅反、長征途中抓AB團的殘酷,他這些年是背著這個危險的“叛徒”名分,在戰戰兢兢地策劃、指揮著一場場戰斗。哪怕指揮了震驚中外的“百團大戰”,彭總上書,也沒能摘掉這頂“莫須有”的帽子。直到犧牲那一刻,檔案袋里還有一張留黨察看的處分。
一個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者,被人時刻用另類的眼光、鄙夷的態度對待著,將軍的委屈誰又能知道?作家劉白羽回憶說,在當時中國整個北方戰場,左權將軍是最忙碌的人。我想,這一定是將軍在用勤奮的工作向組織表明自己的忠誠吧!所以,就有人推測,十字嶺一役,或許就是將軍早就抱了必死決心,以死明志!
1942年5月25日,將軍掩護彭總和總部機關突圍以后,留在十字嶺繼續指揮部隊突圍。3顆炮彈陸續飛來,正在指揮突圍的左權將軍被彈片擊中頭部,永遠地倒在了太行山上。
截獲到“總部突圍,左權失蹤”電報的日軍大喜過望,重返十字嶺,找到并挖出將軍的尸體,大肆拍照宣傳。為嘉獎十字嶺參戰官兵,頒發了金質紀念章。要知道,日軍紀念“盧溝橋事變”、南京大屠殺的證章也不過是些爛銅貨。
日軍歡慶大捷。八路軍總部、全軍上下、抗日軍民卻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毛澤東拿著確認左權殉國的電報,淚水漣漣。彭德懷還沒接過將軍的遺物——一只左輪手槍,就悲痛得轉身大哭。朱德總司令悲誦:“名將以身殉國家,愿將熱血衛吾華。太行浩氣傳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
羅瑞卿在河北涉縣臨時修建的將軍墓前,向著現場八路軍總部、129師全體指戰員,以及5000軍民高呼:“給烈士們行禮并沒有完事,今后還要做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報仇,第二件是報仇,第三件還是報仇!”
“為左權副參謀長報仇!!!”成了華北抗日軍民的一個口號,抗日熱潮風起云涌。據說,當時華北抗日軍民人人戴孝,就連進城的毛驢頭上都配著白布條。日偽軍明知怎么回事兒也無可奈何。
從“朱德橋”出館向北,就是將軍墓。青松掩映,質樸低調。
站在墓前,心緒難平。37歲啊,那是多么年輕力壯、精力迸發的一個年齡啊。誰都說,太遺憾了,他的生命能量還遠遠沒有迸發出來呢!以他的遠見卓識,以他的學識經歷,以他的勇猛頑強,以他的文韜武略,假如他沒犧牲……
假如,又是假如。如果有假如的話,假如“黃埔三杰”之一的蔣先云沒犧牲,假如王爾琢、吳煥先、尋淮洲、鄧平、黃公略、劉疇西、胡天桃、伍中豪、方志敏……這些年僅20多歲的軍中才俊們不犧牲,新中國軍事歷史的天空該是多么地群星璀璨啊!
可是歷史就是歷史。歷史沒有假設。
盡管這樣,我們仍然可以慶幸:當幸存的人慢慢老去,將軍們卻依然年輕。
左權將軍,您依然年輕在綿延亙古的太行山上!
浴火金剛
在機關餐桌上,大家聊到某某之戰如何慘烈,官兵如何頑勇,某某將軍如何能打。對面一哥們兒嘴角一咧:“切——看看上甘嶺戰役,看看崔建功將軍,就知道什么叫打仗,什么叫能打仗了……”
我才疏學淺孤陋寡聞,回去趕緊翻查資料。一翻一查不要緊,竟翻出一個地道的老鄉來。崔建功將軍,河北魏縣人,年輕時被東北軍“抓壯丁”拉至陜北“剿共”,在直羅鎮一役被俘。可沒想到,卻俘來一位彪悍驍勇的將軍!
朝鮮戰爭爆發,15軍入朝作戰。15軍前身是中原野戰軍第9縱隊,雖然能打仗,但在整個解放軍序列里,仍然屬于二流部隊。麾下崔建功將軍的45師都是些地方武裝和投誠部隊,更是“二流中的二流”。
在戰功就是底氣、戰功赫赫就能牛哄哄的軍隊“潛規則”下,45師乃至15軍一直低調地生存著。直到1952年主動請纓入朝,歷史才給了他們一個“浴火重生”“咸魚翻身”的歷史機遇,一舉躋身主力軍、主力師之列。不過,這次重生卻艱難得超乎想象……
1952年,“聯合國軍”第八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將軍準備展開“攤牌”行動。15軍情報錯誤,以“一頭沉”作戰計劃應對,把主力精銳全部集中在西方山,而僅把秦基偉也承認的“二流部隊”45師的兩個連,放在五圣山前沿的597.9 和537.7高地上。
1952年10月14日凌晨3時,美軍開始對這兩個小山包進行狂轟濫炸——歷史證明,這才是真正該沉的那一頭!
——16個炮兵營的300門大炮、40架飛機和120輛坦克,一小時內把30萬枚炮彈、500多枚航空炸彈傾瀉在這兩個面積僅僅3.7平方公里的小山包上!
這就是著名的范弗里特彈藥量。
這位美國四星中將是個徹底的唯火力制勝論者,每次作戰前都要一氣兒打光所有的庫存彈藥,用絕對的火力優勢壓制對方陣地、殺傷人員。
這次尤為猛烈,因為他的兒子小范弗里特中校不久前執行飛行轟炸任務時,遭中朝高炮部隊襲擊失蹤,所以他更是不惜代價地把所有包裹著“仇恨”的炮彈,一股腦地傾瀉在這片小山包上。
上甘嶺成了人間地獄!
兩個小山包被濃烈的火光和紛飛的彈片籠罩住,死神張牙舞爪地飛躥在烈火硝煙中,瞬間就讓志愿軍的兩個連隊減員三分之二以上!
按照這個態勢,拿下上甘嶺,控制五圣山,似乎就是在作戰地圖上畫個圈兒的事兒。所以,范弗里特預計以兩百人為代價,在5天內實現目標。
可是他們遇到了中國人民志愿軍,遇到了崔建功將軍。
彭德懷指著朝鮮地圖對15軍軍長秦基偉說:“五圣山是朝鮮中線的門戶。誰丟了五圣山,誰要對朝鮮的歷史負責。”
秦基偉軍長對崔建功師長說:“老崔啊,守不住陣地你不好來見我啊。”
崔建功將軍說:“軍長放心,剩我一個也要打到底!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嶺這兩座山頭就是咱中國人民志愿軍的!”
就這樣,一副千斤重擔毫無征兆地就壓在了崔建功將軍的身上——
美軍的炮彈和飛機炸彈以每秒落彈6發的密度,把上甘嶺削低了2米。45師4個月構筑的工事在一瞬間被炸得蕩然無存,只有輕兵器、機槍和手榴彈的官兵8個小時傷亡550余人。
“聯合國軍”美第7師、美第187空降團、南朝鮮第2師、9師、加拿大步兵旅、菲律賓營、哥倫比亞營、阿比西尼亞營等7萬余人,像蝗蟲一樣朝45師的1萬多人步步逼來……
很明顯,這是一個力量極度懸殊的對決。
敢不敢打?怎么打?這個時候,中國軍人的“亮劍”精神真正體現出來了,崔建功將軍朝著45師的官兵們怒吼:打!哪怕是把45師打殘了、打光了也不能讓他們越過五圣山一步!
將軍的決心就是戰場上最響亮的號角。
于是,范弗利特就從他的望遠鏡里出現了一幕幕讓他難以理解,并終生難忘場景:
一排排的中國軍人割稻子一樣被割倒,后面馬上又有一排軍人接過紅旗向著陣地沖來;
被密集的炮火犁過兩三遍,被認為不可能再存在任何生命的山丘上,中國人竟然像土豆一樣一個個從土里鉆出來,繼續朝對手射擊;
19歲的貴州苗族戰士龍世昌,在左腿被炮彈齊膝炸斷的情況下,拖著斷腿,用胸脯把爆破筒從槍眼里壓進碉堡,自己也被炸成碎片;
0號陣地上,六連通信員黃繼光7處負傷,用盡全身力氣撲到碉堡上,堵住了敵人的槍眼……
我們不得不承認,士兵沖鋒的最終勇氣來自于將軍鋼鐵般的意志。
在坑道的指揮所里,七天七夜,崔建功將軍靠著一杯杯的濃茶、一支支的香煙刺激著已趨極限的神經,把自己鋼鐵般的意志灌注到戰場的每一個角落,傳達給炮火中的每一名士兵。
中間15軍參謀長張蘊鈺來視察戰場,大吃一驚:全師僅剩30%的官兵,有兩個團加起來還不到100人,全師沒有一個完整的建制營,4天里,陸續投入的15個步兵連隊全部被打殘,多的只剩30人,少的還不夠一個班……
崔建功將軍就是用頑強的戰斗意志指揮著這么一支建制不全的“殘疾部隊”,靠著異常旺盛的戰斗精神,硬是把武裝到牙齒的“聯合國軍”牽制在這雙峰之前,硬是把范弗利特的囂張、憤怒打成了吃驚、無奈!
11月15日,45師最后一個連隊增援到位,打到下午3點,連長趙黑林趴在敵人尸體上寫了個條子派人后送:我鞏固住了主峰,敵人上不來了。
至此,美國人坦率地向新聞界承認:“到此為止,聯軍在三角形(五圣山)山是打敗了。”
一支中國“四流部隊”讓一支世界一流部隊承認失敗,這在世界軍事史上都是一個奇跡。所以,上甘嶺一役后,原本是二流部隊的15軍昂首跨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一流主力的行列,45師也理所當然地被劃定為主力師。
1961年3月,中央軍委要改建中國第一支空降兵軍。在第1軍、第15軍、第38軍三支解放軍主力中,空軍司令員劉亞樓選擇了15軍。
理由是:“15軍是個能打仗的部隊,他們在上甘嶺打出了國威,不僅在中國,而且在全世界都知道有個15軍。”
這里面,崔建功將軍當然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