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鳥、晚風及其他

謝明洲

記憶之水

在記憶的水波上，一些舊事粼閃如六月的荷花。

闊葉若傘，凝于其上的露滴晶瑩無度。

蔥茂的蘆葦林立在岸畔的深處。

偶有低飛的白色水鳥匆匆掠過水面。

詩者知道，這些波涌著的、連綿著的、浩蕩著的、永無倦意的自然風景，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動人與感人、最為美麗與美妙的詩章了。

那么多的自然詩章粼閃在記憶的水波之上。

不能不記住它們。

不能不感恩它們。

不能不心近它們。

樹木，花草，流水和谷物。

土地，山脈，雨露和陽光。

記住它們。

記住那些粼閃在記憶水波上的自然詩章。你說，記住它們連綿的浩蕩的不盡愛意。

晨鳥

眺望著在白楊樹枝頭啄食的那只鳥，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里，把思想久久地停留在那里。

就是飛翔在昨夜夢中的那一只吧，身影靈動又輕盈。

黃褐色的羽毛，短尾巴，頭頂有幾支后翹的藍羽翎。

就是小時候在故鄉土屋后面的杜梨樹上看到的那一只吧，調皮又可愛。

初春的早晨，一只鳥在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枝頭覓食。

為什么是形影孤單的一只呢？

凝望著，我的心被一層愁緒所覆蓋。

云朵隨風四散。

陽光無拘無束地灑下來。

突然想，人的生命不也是一只鳥嗎？

高飛抑或低掠，在曠野，在叢林，在村莊，在城市。

做一只飛翔的鳥吧，你說，在尋覓中承受一些磨難，卻可以問心無愧地在天地間留下一些美麗的啼唱與身影。

晚風

一縷縷輕盈的風吹開了黃昏之門。

淺霧漾如散墨，透出幽幽的古典韻色。

石橋之側，櫻花樹的芽苞正在默默地孕育著自己初春的夢想。

剛剛下過一場紛紛揚揚的雪。

春天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又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攜了些許寒意的晚風柔曼而舞。

偶有低飛的鳥影掠過，滴下一聲不合節奏的鳴叫。

暮色漸濃漸深。

遠山亭榭上的燈光熠熠閃爍。

驟然想起列維坦的《傍晚鐘聲》，如同四散的浪花一樣，從遠處傳來粒粒鐘聲。

湖水靜謐。

船已靠岸。

晚風吹開了黃昏之門，吹落了傍晚的鳥影和鐘聲。

清清的月輝自高處灑下，你說，已隱隱地聆聽到春天急促有力的腳步聲了。

鳳凰路

鳳凰路在這座城市的東郊。

若干年前，鳳凰棲駐在這里，會飛翔的美麗棲駐在這里。

從鳳凰路上走過幾次之后，就夢想在這里與一只不期而至的鳳凰相遇，就夢想領略到比傳說中還要靈動而飄逸的美麗飛翔。

但，在長長的鳳凰路邊，沒有高高的梧桐樹。

沒有鳳凰鳥的家。

它們真的是飛遠了。

心里卻時常惦念著它們。

而這種時候，記憶的湖水就會溫柔起來，相思的燭光就會明媚起來，沉默的文字就會波涌起來。

天色、花朵、日子就會美麗起來，就會美妙起來。

一種令人神往的鳥。

鳳凰鳥并沒有飛遠。你說：“常來鳳凰路走一走吧，我就住在那里。有一天黎明或黃昏，一定會看到它飛翔著的美麗身影。”

晚雪淺唱

這不意的未曾約定的晚雪說來就來了。

匆忙著，疾飛著，旋舞著，紛揚著，得意著，自傲著，盈晶著。

它們得心應手地棲駐在初春的門前。

隱隱地，從神色上看，似有幾分侵略與挑釁。

遲來的雪，蘊了狂野的美。

絲毫沒有止歇自己飛舞的意思，這些白色的精靈。

閱讀著它們，誰的心在這一刻觸到了獨一無二的圣潔，觸到了純粹以遠的白？

晚雪來了，改寫了春天的容貌和故事，改寫了初春的形態和記憶，改寫了初春的經歷和榮辱。

晚雪來了，它們毀滅了一些東西，也創造了一些東西。你說，它們無愧于心，它們把大自然的美麗曠宏到更為豐富又更為奇妙莫測的高度了。

渴望

蒼然回眸時，發現有那么多的激情和想象在我的詩章里慵懶成性。

一杯茶，或者一杯咖啡，有時是可以測定悲歡的濃度的。

米粒般的雪打在臉上，讓久隱于心底的鄉愁微微地觸到了幸福。

曠野上，寒風正起勁地吹動那些矮矮的麥苗，那些渴望春天早些到來的孩子們。

遠山蒼黛。

黃昏下的薄霧緩緩彌漫。

是誰說過，連熱忱的陽光有時也會給生活留下暗傷？

它們低著頭，那些矮矮的麥苗，那些孩子們，任由冷冷的雪粒覆蓋在身上。

之后，燈光熄了。

那些孩子們在睡眠中夢到了暖意融融的春天。

和平

和平的日子里，陽光斑斕無岸。

花朵們，紅的，紫的，黃的，白的，連同它們的馨香和夢想，浩蕩不羈地開放。

河流，樹木，以及連綿不絕的谷物，都是安然又安詳的。

鳥的高飛。

蝶的翩舞。

云的自由曳游。

愛情歌淚的淋漓盡致。

尤其不可忘記巴勃羅·畢加索的那一幅頗具象征意味的《和平》，細致又深刻的《和平》，祥和而有些遙遠的《和平》。

如果和平是一滴水，

如果和平是一朵花，

如果和平是一只鳥，

如果和平是一盞燈……

和平是什么？

其實，你說，和平就是一滴清澈的水，和平就是一朵芬芳的花，和平就是一只自由飛翔的鳥，和平就是一盞照亮世界的燈……

杜鵑

毋庸置疑，杜鵑花，它的紅，是可以層林盡染的。

是可以染紅整片山脈與河流的。

是可以染紅一個又一個山村的。

是可以染紅一程又一程夢想的。

杜鵑花朵的紅，一種透徹與深邃，一種綿延與浸潤，一種固執與風流，一種望塵莫及與不可替代。

水聲隱隱。

杜鵑花開的詩章之吟隱隱。

某日雨后，山崗上的景象疊現且觸目驚心。

能夠讓人觸目驚心的花朵，杜鵑該是優秀之中的優秀了。

以一種火焰，以一種血色，延續著自己的生命與品質，杜鵑啊。

人們總是能夠記住那些觸目驚心的東西，那些優秀之中更為優秀的東西。你說，留一滴杜鵑紅在自己的血液里吧，它會讓你“生命盡染”并延續一種高尚品質的。

聽雪

窗外又飄灑著稀疏的雪花了。

些許的涼，些許的暖，些許的奇妙與神秘。

是啊，倚窗聆聽的詩者，你都發現了什么？

又想及了什么？

落雪之聲，是輕盈的，是隱密的，是散淡而從容的。

它是可以被視作一種舞蹈著的音樂的。

帶著些許的涼，帶著些許的暖，雪花落下來。

有那么一點兒迫不及待，有那么一點兒情不自禁，還有那么一點兒自得與頑皮。

許多舊事已被風吹遠。

許多歌淚已被風吹遠。

你說，讓我們倚窗佇立，細細領略和聆聽雪聲吧，像領略和聆聽一部神話，像領略和聆聽一首詩章，像領略和聆聽開出花朵的愛情之樹。

忙碌

多少個黃昏了，我們的愛意隨暮色的波涌而波涌，隨暮色的漫溢而漫溢。

爍耀的街燈。

穿梭的車流。

匆忙趕路的晚風。

不意間還傳來急性子的鞭炮聲。

點著一支香煙，或吞云吐霧，小說家和詩人即刻間就變為這初夜風景的一部分了。

這個城市是忙碌的。

黃昏是忙碌的。

季節的輪回是忙碌的。

霧聚霧散是忙碌的。

花開花落是忙碌的。

播種耕耘是忙碌的。

善者是忙碌的。

惡者是忙碌的。

功名者是忙碌的。

仕途者是忙碌的。

愛是忙碌的，記述愛的歌淚的文字也是忙碌的。你說，今生今世，我們就忙且只忙這兩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