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訴訟類型化研究與現(xiàn)行法規(guī)定之檢討
——以法院裁判的案件為中心

張　艷（北京工商大學法學院，北京100037）

虛假訴訟類型化研究與現(xiàn)行法規(guī)定之檢討
——以法院裁判的案件為中心

張艷
（北京工商大學法學院，北京100037）

審判實踐中發(fā)生的違反誠實信用原則的案件，按其侵害的法益以及當事人間是否存有通謀，可劃分為合謀型虛假訴訟、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和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四種類型，2012年修訂后的我國《民事訴訟法》只對合謀型虛假訴訟和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的制裁措施作了規(guī)定，不僅沒有涵蓋所有的虛假訴訟類型，而且缺少虛假訴訟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的規(guī)定。應當允許受害人對虛假訴訟行為人提起民事侵權之訴，賠償受害人因為虛假訴訟所遭受的實際損失。同時，民事實體法應當增加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規(guī)定，以有效規(guī)制和防范虛假訴訟。

虛假訴訟；法院裁判；侵權行為；民事訴訟法；類型化

“無論何人，行使權利或履行義務，均應依誠實及信用為之，權利之濫用不受保護”乃各國公理。①石志泉：《誠信原則在訴訟上之適用》，載楊建華主編：《民事訴訟法論文選輯》，五南圖書出版公司（臺北）1984年版第3頁。真實陳述，禁止以欺騙的方法形成不正當?shù)脑V訟狀態(tài)，系各國民事訴訟法明定的當事人負擔的義務。②《德國民事訴訟法》第138條第1款規(guī)定，當事人應當作出完整和真實的事實陳述；《奧地利民事訴訟法》第178條、《意大利民事訴訟法》第88條、《匈牙利民事訴訟法》第222條以及《日本民事訴訟法》等均規(guī)定了真實陳述義務。真實陳述義務通常被認為是誠實信用原則的主要內容或體現(xiàn)。大陸法系國家的學者認為：“訴訟法領域所謂真實之義務，有似于司法領域所稱誠實信用原則，兩者名異而實同。”參見蔡章麟：《民事訴訟法上誠實信用原則》，同上注，載楊建華主編書，第15頁。近年來，在我國，為實現(xiàn)自己的不當利益，當事人虛偽陳述、欺詐訴訟的糾紛屢屢出現(xiàn)，審判實踐中將其統(tǒng)稱為虛假訴訟。③虛假訴訟并非法律術語，而是審判實踐中對不誠信訴訟的一種通稱。也有的學者將其稱為訴訟欺詐或惡意訴訟，參見江必新主編：《新民事訴訟法專題講座》，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7頁；周艷波：《規(guī)制惡意訴訟，構建正當程序》，《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虛假訴訟不但擾亂了正常的訴訟秩序，浪費了司法資源，損害了當事人或案外人的合法權益，而且，若任由此種情形蔓延，會引起道德公害。有鑒于此，對虛假訴訟如何作出制度設計上的回應成為2012年我國《民事訴訟法》修改時討論的熱點問題之一，經(jīng)過反復征求意見，最終修改后的我國《民事訴訟法》作出如下規(guī)定：一方面，在該法第13條增加了誠實信用原則的規(guī)定，要求當事人必須本著誠實信用原則來處分自己的民事權利和訴訟權利，這可以說是針對虛假訴訟的原則性規(guī)定；另一方面，在該法第112條、第113條分別具體規(guī)定了訴訟當事人、被執(zhí)行人與他人惡意串通，進行虛假訴訟的行為方式和法律后果。④同前注③，江必新主編書，第301頁。實踐證明，上述原則或措施在防范和制裁虛假訴訟方面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演進，上述原則或措施的不完善性也漸趨顯現(xiàn)。從大陸法系各國關于誠實信用原則的實踐來看，誠實信用原則主要是通過大量的判例實現(xiàn)的。⑤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2頁。筆者于本文中擬對審判實踐中發(fā)生的虛假訴訟案例進行整合，分析現(xiàn)行法的規(guī)定在具體案件處理中存在的問題，并對完善相關制度發(fā)表些許淺見。

一、虛假訴訟糾紛的類型化研究

按照立法機關的解釋，虛假訴訟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虛假訴訟是指當事人之間惡意串通，企圖通過訴訟、調解等方式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行為。廣義上的虛假訴訟還包括單方偽造證據(jù)，故意將被告拖入訴訟等情形。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規(guī)范的正是狹義上的虛假訴訟，該法第113條則被認為是規(guī)范了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行為。⑥王勝明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釋義（最新修正版）》，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269頁。縱觀審判實踐中的已決案件，虛假訴訟更多表現(xiàn)為廣義上的虛假訴訟。

（一）通過虛假訴訟將違法的債權債務關系合法化

案例1：李淵因資金周轉困難，通過他人介紹向劉偉借款200萬元，同時約定了日萬分之五的利息。到期后，由于李淵無力償還，劉偉要求李淵為其出具借據(jù)一份，將本金和高額利息一并計算成總欠款，要求李淵還款310萬元。李淵在借據(jù)上簽字后，劉偉持該借據(jù)向法院起訴，要求李淵償還欠款310萬元。

實踐中，當事人借助虛假訴訟將非法資金拆借、高利貸等不法債務合法化的案件時有發(fā)生。在該案例中，當事人雙方從事的是高利貸交易，但為規(guī)避法律，獲取高額利息，劉偉以借據(jù)的形式，將高利貸變?yōu)槠胀ǖ拿耖g借貸，進而通過訴訟，實現(xiàn)不法目的。

(二)夫妻一方通過虛假訴訟轉移夫妻共同財產(chǎn)

案例2：金雪與戴平系夫妻關系，戴平與戴小麗系兄妹關系。戴平為達到與金雪離婚后多分財產(chǎn)的目的，書寫了一張出借人為鮑洪的2萬元借據(jù)，并以其借款為其母親治病為由，騙取了金雪的簽字，而后戴平在“貳”字前添加了“肆拾”，使借款額變?yōu)?2萬元。戴小麗在明知借據(jù)系偽造的情況下，以鮑洪特別授權代理人的身份，提起訴訟，要求戴平和金雪歸還上述虛假債務及利息。法院判決支持了鮑洪的訴訟請求。半年后，戴平與金雪離婚。

離婚訴訟的一方當事人，為了獲得更多的婚內共同財產(chǎn)，在起訴離婚過程中或在起訴前后，與親屬、朋友互相串通，虛構債務，并提起虛假訴訟。案例2反映的正是這種情形。如果法院認定該債務存在，勢必會對夫妻中的另一方造成財產(chǎn)損害。

(三)以另案提起虛假訴訟對抗不動產(chǎn)買賣合同的繼續(xù)履行

案例3：羅東明與李曉簽訂房屋買賣合同，約定羅東明將自己所有的某房屋以460萬元的價格出售給李曉，李曉依約支付了首付款。辦理網(wǎng)簽的當日，因是二套房買賣，雙方就多增加的稅費由何人承擔發(fā)生了爭執(zhí)，導致網(wǎng)簽未能進行。后因房價上漲，羅東明反悔，便與案外人劉流虛構了借款300萬元的事實，書寫了借據(jù)，并辦理了前述房屋的抵押手續(xù)。劉流持借據(jù)起訴羅東明，要求償還借款，羅東明隱瞞房屋已經(jīng)簽訂買賣合同的事實，與劉流達成調解協(xié)議，并以抵押的房屋償還債務。

(四)被執(zhí)行人通過虛假訴訟轉移即將被法院執(zhí)行的財產(chǎn)

案例4：2011年，原審原告于亮與裴兵達成協(xié)議，裴兵提供場地，于亮提供裝載機，合伙在小李莊村銷售裴兵從其位于外縣沙場拉回的沙子。在此期間，裴兵雇傭原審被告張明洪為其銷售沙子，于亮雇傭李東風為其駕駛裝載機，并負責銷售沙子。同年8月，裴兵在外縣沙場的合伙人孫立因合伙協(xié)議糾紛，向法院起訴，要求裴兵給付欠款60萬余元。法院作出（2011）民初字第0213號民事裁定，對裴兵所有的存放在小李莊村約8000立方米的沙子予以查封。因沙子被查封、無貨可裝卸，于亮收回裝載機后停放在大豐家具公司院內直至2012年2月底。針對孫立與裴兵合伙糾紛一案，法院作出（2011）民初字第0213號民事判決，要求裴兵于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給付孫立欠款68萬元，該判決已經(jīng)發(fā)生法律效力。2012年3月，裴兵與于亮、張明洪偽造裝載機租賃協(xié)議一份，約定：張明洪租賃于亮裝載機一臺，用于小李莊村張明洪沙場裝卸沙石，租賃期從2011年7月1日至2011年10月31日，租金每月15000元，如有違約，違約方賠償守約方20000元違約金。2012年4月，于亮持偽造的租賃協(xié)議向法院起訴。法院作出（2012）民初字第03333號民事判決，張明洪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給付于亮租賃費10000元，違約金20000元。該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后，張明洪持該判決等材料，對孫立向法院提起案外人執(zhí)行異議之訴，法院作出（2012）民初字第06111號民事判決，判決位于小李莊村的沙石料歸張明洪所有；停止執(zhí)行位于小李莊村的沙石料。孫立不服該判決，提出上訴，此案正在審理中。

再審期間，法院依職權向于亮的裝載機司機李東風調查取證。李東風證明：其從2007年下半年到裴兵的沙子查封前，其受雇于于亮，為其開裝載機。沙場是裴兵與于亮合伙開的，于亮以裝載機入股，在此期間，沒有發(fā)生過裴兵將沙場抵頂給張明洪的事實，也沒有發(fā)生過張明洪租賃于亮的裝載機的事實。大豐家具公司也證明，于亮的裝載機從2011年9月1日至2012年2月底一直在該廠存放。

法院認為，當事人之間惡意串通，企圖通過訴訟、調解等方式侵害他人合法權益，應當駁回其訴訟請求，并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予以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于亮在原審中雖提交了裝載機租賃協(xié)議、欠款條，但其內容與事實不符。該案中，法院收集的證據(jù)，經(jīng)當庭質證證據(jù)確實充分，證據(jù)之間相互印證，足以認定租賃協(xié)議系偽造、原審訴訟為虛假訴訟。于亮、張明洪偽造證據(jù)、進行虛假訴訟，是一種嚴重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的行為，嚴重侵擾了人民法院的正常訴訟秩序，損害了他人的合法權益，是典型的侵權行為，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另行處理）。綜上，法院依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第207條之規(guī)定，判決如下：撤銷（2012）民初字第03333號民事判決；駁回原審原告于亮的原審訴訟請求。

（五）規(guī)避房屋、車輛限購、限號政策，通過虛假訴訟將房屋、車輛過戶；或者規(guī)避拆遷政策，通過虛假訴訟獲取額外利益

案例5：王玉名下有兩輛汽車，李俊持續(xù)兩年搖號均未成功。經(jīng)協(xié)商，王玉同意將自己名下的豐田轎車出售給李俊。為達到車輛過戶的目的，雙方簽訂了借據(jù)一份，載明王玉拖欠李俊借款24萬元，三個月后償還。到期后，王玉沒有償還，李俊向法院起訴，要求王玉還款。雙方在法庭上達成調解協(xié)議，法院出具了調解書，調解書發(fā)生法律效力后，王玉沒有自動履行，李俊申請法院查封了王玉的豐田轎車，并通過法院執(zhí)行程序將該車過戶到李俊名下。

根據(jù)小客車數(shù)量調控政策，雖然沒有取得小汽車號牌的人不得購買小汽車，但如果法院判決車輛過戶的，仍然可以辦理車輛過戶手續(xù)。房屋也是如此，根據(jù)房地產(chǎn)調控政策，因法院判決或調解發(fā)生所有權轉移的，不受限購政策的限制。因此，一些不符合限購政策的買受人與出賣人互相串通，虛構債權債務，并在訴訟中達成以房抵債的調解協(xié)議，進而實現(xiàn)房屋過戶的目的。

審判實踐中還有另一種規(guī)避拆遷政策的虛假訴訟：拆遷范圍內的自然人通過提起虛假的分家析產(chǎn)、繼承或房屋買賣訴訟，企圖多得拆遷補償。拆遷政策中的房屋安置一般以“戶”為單位，貨幣安置以實際安置面積為依據(jù)，故通過虛假確權、虛假析產(chǎn)，可以達到增加房產(chǎn)安置面積，或者多得貨幣安置款的目的。

（六）虛構債務，騙取法院作出對其有利的判決

案例6：原告李一凡起訴稱，2013年7月8日，楊明從其處借款220萬元并出具借據(jù)1張,現(xiàn)其訴至法院請求判令楊明償還借款220萬元并支付利息。

一審法院按照李一凡提供的信息，向楊明的身份證戶籍地郵寄送達開庭傳票，聯(lián)系電話填寫為“133……26”，該件被以原址查無此人為由退回后，辦理了公告送達手續(xù)。法院缺席判決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楊明申請再審，其理由如下。“（1）李一凡向一審法院提交的地址不是我的經(jīng)常居住地。（2）李一凡提交給法院的手機號故意寫錯兩位數(shù)字，導致法院無法聯(lián)系到我，我無法到庭。（3）真實情況是：2012年10月16日，李一凡與我簽訂《房屋買賣合同》，約定李一凡將其房屋出賣給楊明，李一凡向楊明所借的所有借款及利息均計入房款之中，此款轉為楊明購房首付款。后因李一凡一房二賣，楊明要求撤銷該房屋買賣合同，法院以顯失公平和李一凡隱瞞重大事實為由，判決撤銷了該房屋買賣合同。雙方將購房款計算后由李一凡出具了借據(jù)（還款計劃）。由于自己疏忽未看清就簽字確認，導致把借款人和出借人搞顛倒了，李一凡反而成了債權人。2013年7月9日（第二天）自己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就找到李一凡，要求重新寫借據(jù)。李一凡又書寫了借據(jù)（2013年7月9日的借據(jù)，已經(jīng)其他法院另案生效判決認定），并表示2013年7月8日的借據(jù)已經(jīng)撕毀，但現(xiàn)在才知道李一凡撕毀的是復印件。李一凡依據(jù)雙方認可寫錯并作廢的借據(jù)起訴，是虛假訴訟。李一凡故意向我隱瞞本案。因為該案審理期間，雙方曾經(jīng)在其他法院出庭，在2013年7月9日借據(jù)案中參加庭審，但李一凡故意做出虛假陳述，多次稱無法與我取得聯(lián)系。”

（七）原告故意隱瞞被告的真實情況，使法院缺席審理后作出對其有利的判決

案例7：朱冠文與劉麗娜系夫妻關系。2005年后，朱冠文到北京工作并與同事李玲相識。劉麗娜繼續(xù)在老家工作。2013年，朱冠文向法院起訴離婚，其向法院隱瞞了劉麗娜在老家工作的事實，稱劉麗娜已經(jīng)失蹤多年，騙取法院公告送達后取得了離婚判決。后劉麗娜來京尋找朱冠文，發(fā)現(xiàn)朱冠文與李玲結婚，方知離婚事宜。

（八）偽造證據(jù)，騙取錢款

案例8：原審被告徐文明因與燈飾公司的買賣合同糾紛，其房屋被法院查封拍賣。為拿回部分房屋拍賣款，徐文明向其朋友李希江要了一張原審原告程健的身份證復印件，隨后徐文明偽造了向程健借款83萬元的三張借條。同年10月，徐文明持程健的身份證復印件，以自己系程健朋友的名義，代程健委托法律工作者馮斌起訴自己，徐文明怕暴露自己身份，委托其外甥于今出庭應訴，經(jīng)原審調解，達成了徐文明償還程健借款83萬元及利息的協(xié)議，法院出具了調解書。

上述案例雖然都屬于虛假訴訟，但仔細分析，卻各有不同。根據(jù)上述案例侵害的法益以及當事人間是否存有通謀，可以將虛假訴訟分為以下四種類型。

類型一：合謀型虛假訴訟。上述第一種至第三種情形的虛假訴訟即屬于此種類型，其主要呈現(xiàn)以下特點。（1）在訴訟主體方面，雙方當事人關系密切，或者案外人與一方當事人關系密切，一般存在于親屬、朋友、同學等特殊關系。（2）當事人雙方通謀，或者與案外人通謀，實施虛假訴訟。（3）在訴訟目的方面，通常為了損害他人合法權益。（4）從案件的結案方式上來看，一般以調解方式結案，且調解協(xié)議的達成和履行異常容易。以案例3為例，在該案中，為達到不將房屋出售給李曉的目的，羅東明與劉流串通，虛構了借款事實，設定了抵押，獲得了法院的調解文書，并將抵押房屋過戶給劉流，導致與李曉的房屋買賣合同無法繼續(xù)履行。

類型二：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上述第四種情形即屬于此類。審判實踐中，虛假訴訟不僅只發(fā)生在審理階段，立案階段甚至執(zhí)行階段也多有發(fā)生。執(zhí)行階段的虛假訴訟，主要表現(xiàn)為被執(zhí)行人與他人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這種類型的虛假訴訟與合謀虛假訴訟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其目的是逃避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前引案例4中，基于孫立與裴兵的合伙糾紛，法院查封了裴兵8000立方米的沙子，隨后判決裴兵給付孫立欠款68萬元。裴兵沒有自動履行債務，該案進入執(zhí)行程序。為使沙子不被強制執(zhí)行，裴兵、于亮、張明洪偽造了租賃協(xié)議，協(xié)議中將裴兵的沙子確定歸張明洪所有。法院在這個案件中判決張明洪給付于亮租賃費。張明洪拿到這份判決后，對孫立提起案外人執(zhí)行異議之訴，導致法院作出判決，將沙子判歸張明洪所有，不再執(zhí)行給孫立。

類型三：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上述第五種情形即屬于此種類型，其主要呈現(xiàn)以下特點。（1）在訴訟主體方面，雙方當事人關系密切，或者案外人與一方當事人關系密切。（2）當事人雙方通謀，或者與案外人通謀，實施虛假訴訟。（3）在訴訟目的方面，通常是為了規(guī)避法律、政策，如房屋限購政策、機動車搖號政策和拆遷政策等。這種類型的虛假訴訟中，當事人間也存在著惡意通謀，其與類型一的區(qū)別在于：當事人通過虛假訴訟，獲得對己有利的判決或調解，使自己獲得不當利益，但不當利益的獲得，并不侵害他人（案外人）的合法權益，而只是規(guī)避法律、政策的規(guī)定。其實施虛假訴訟的目的，就是通過規(guī)避法律政策，使自己獲益。

類型四：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與上述第一種至第五種情形的虛假訴訟相比較，上述第六種至第八種情形的虛假訴訟有以下特點。（1）一方當事人實施虛假行為，如提供對方當事人的假地址、假聯(lián)系方式，偽造證據(jù)、虛構債務、甚至虛構當事人。（2）在訴訟程序方面，當事人本人出庭率低，庭審中缺乏實質對抗，且審理時間短，多以調解方式結案。（3）在訴訟背景方面，一方當事人往往另有訴訟糾紛，但刻意隱瞞。（4）由于是當事人獨立實施的虛假訴訟行為，不存在惡意通謀的問題。

綜合審判實踐中具體的虛假訴訟案例，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虛假訴訟是指當事人以規(guī)避法律政策、規(guī)避執(zhí)行、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等為目的，采取虛假的訴訟主體、事實及證據(jù)的方法提起民事訴訟，導致法院做出錯誤的判決、調解或裁定的行為。

二、現(xiàn)行法防范虛假訴訟規(guī)定之局限

民事訴訟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是2012年我國《民事訴訟法》新增加的規(guī)定。⑦同前注⑥，王勝明主編書，第19頁。誠實信用原則作為一種規(guī)制民事訴訟主體行為的原則，即使已經(jīng)條文化，但在其適用方面依然面臨著該原則應該在民事訴訟的哪些環(huán)節(jié)或事項上發(fā)揮作用，尤其是在將其作為一種補充性原則的情況下如何彌補或矯正民事訴訟其他原則規(guī)制不足的問題，也就是如何落實誠實信用原則，不至于使該原則成為一種裝飾或一種倫理性宣示的問題。作為一般性規(guī)定，與作為體現(xiàn)誠實信用原則的具體規(guī)定不同，其應當涵蓋整個民事訴訟法，而具體的制度規(guī)定僅僅是就特定訴訟行為的規(guī)制，這也是作為條文化的誠實信用原則的意義所在。⑧同前注⑤，張衛(wèi)平書，第32頁。現(xiàn)行我國《民事訴訟法》中，有四個條文系對誠實信用原則的規(guī)定，它們分別是該法第13條第1款關于誠實信用原則的一般性規(guī)定，第56條第3款對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規(guī)定、第112條和第113條對妨礙民事訴訟行為的強制措施等關于具體訴訟行為的具體制度規(guī)定。這些條文就是對防范和制裁虛假訴訟行為的規(guī)定，基于上述規(guī)定，虛假訴訟的受害人可以有兩種救濟途徑：一是案外人可以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二是依據(jù)該法第112條和第113條要求虛假訴訟的行為人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

（一）關于第三人撤銷之訴之理解

第三人撤銷之訴也是2012年我國《民事訴訟法》修改后新增加的一項重要制度，按照立法機關的解釋，增設此制度的目的，是防范和規(guī)制虛假訴訟行為。⑨參見前注⑥，王勝明主編書，第118-120頁。但我國《民事訴訟法》第56條第3款的規(guī)定在防范和規(guī)制虛假訴訟方面存有不足。

1.保護的主體有限

第三人撤銷之訴，顧名思義，所保護的主體是第三人，即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除此以外的其他人，包括案件中的當事人相對方，即使受到虛假訴訟的侵害，也不能借助于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得到保護。換言之，只有第三人的利益受到虛假訴訟的侵害，才能依靠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獲得保護。前引案例中，案例2、案例3、案例4、案例7、案例8的共同特點，是當事人實施的虛假訴訟行為均涉及案外人的利益，如果符合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用條件，案外人可以以第三人的身份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案例1、案例5的當事人雖然實施了虛假訴訟行為，但其沒有侵害案外人的利益，只是使法律、政策保護的公共利益受到了侵害；案例6的當事人雖然實施了虛假訴訟行為，但其侵害的是對方當事人的利益。因此，案例1、案例5、案例6不適用第三人撤銷之訴。

2.保護的客體有限

依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三人撤銷之訴所解決的，只是判決、調解或裁定是否改變或撤銷的問題，根據(jù)該法第56條第1款的規(guī)定，法院審理第三人撤銷之訴案件時，先對第三人提出的撤銷理由進行審理，撤銷理由成立的，法院應當撤銷或者變更原審裁判和調解對第三人不利的部分，并同時對第三人與原審當事人之間、原審當事人之間的實體權利義務關系重新作出裁判。⑩江必新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改條文解讀與應用》，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87頁。由于實體法上沒有規(guī)定第三人就虛假訴訟提起損害賠償?shù)臋嗬词固摷僭V訟的判決、調解被撤銷，也只有案件受理費可以由虛假訴訟行為人在第三人撤銷之訴中負擔，第三人為撤銷原審判決、調解所支出的其他成本和損失如差旅費、律師費、誤工費無法得到補償。

（二）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和第113條規(guī)定之理解

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通說認為，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規(guī)定的是合謀型虛假訴訟及其法律后果，該法第113條規(guī)定的是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及其法律后果。這兩種行為顯然是不誠信的行為，因此，該法第112條、第113條實際是該法第13條第1款誠實信用原則的具體化。我國《民事訴訟法》實施的實踐證明，這兩個條文在制裁虛假訴訟方面面臨著以下難題。

1.這兩個條文的性質決定了其無法全面保護受到損害的權益

就我國《民事訴訟法》立法體例觀察，該法第112條和第113條規(guī)定于“對妨害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一節(jié)。對妨害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是指法院為制止和排除妨害民事訴訟的行為，保證民事訴訟活動的順利進行，依法對實施妨害訴訟行為的人采取的強制手段。①李浩：《民事訴訟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3 4 2頁。其具有以下特點：其一，對妨害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是法院在民事訴訟中，對有妨害民事訴訟行為的人采取的一種強制教育和制裁的手段，②同前注⑥，王勝明主編書，第2 6 0頁。是一種司法行政行為，不是法律責任承擔的方式；其二，采取強制措施的目的，是為了排除妨害民事訴訟行為對訴訟活動的妨害，保障審判執(zhí)行活動的順利進行；其三，強制措施是由法院依職權適用的，凸顯了國家強制力在維護民事訴訟秩序方面的重要作用，而不是由當事人申請適用的。既然是強制教育和制裁手段，則表明該法第112條和第113條規(guī)定的是對虛假訴訟行為的處罰措施，③同前注④，江必新主編書，第3 0 0頁。而不是對當事人、案外人因虛假訴訟行為所遭受損害的救濟。

2.這兩個條文沒有規(guī)定虛假訴訟的法律責任

行為人違反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第113條的規(guī)定，其應當承擔的法律后果包括：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中沒有關于民事責任的規(guī)定，而虛假訴訟既影響了司法公正和司法公信，又損害了誠信當事人利益，目前該法第112條、第113條的規(guī)定固然有助于確保司法公正與司法公信，但民事責任的缺失卻導致誠信當事人因虛假訴訟所遭受的損失無法得到救濟。案例4即為明證。在案例4中，法院判決認定裴兵等人偽造租賃協(xié)議的行為是嚴重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的行為，嚴重侵擾了人民法院的正常訴訟秩序，損害了他人的合法權益，是典型的侵權行為。既然是侵權行為，就應當承擔民事侵權責任。但縱觀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和113條，虛假訴訟行為的后果，就是駁回訴訟請求、罰款、拘留和追究刑事責任。駁回訴訟請求、罰款和拘留并非民事責任承擔方式，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虛假訴訟行為雖然構成侵權，但無論是侵權責任法還是民事訴訟法，都缺少虛假訴訟行為如何承擔侵權責任的規(guī)定。立法上缺少民事責任承擔的依據(jù)，致使案例4中的受訴法院在判決中認定裴兵等人的行為是典型的侵權行為，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但只能另行處理。另行處理，實際上就是無法可依的不予處理。這意味著盡管行為人實施了虛假訴訟行為，但其所承擔的后果就是罰款或拘留了事。至于刑事責任，雖然我國刑法已增設虛假訴訟罪，但入罪門檻較高。因此，我國《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誠實信用原則，無疑是一大進步，但如何制定相應的配套制度，保證其作用的發(fā)揮，還有待進一步努力。

3.這兩個條文規(guī)制的范圍有限

對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規(guī)定的虛假訴訟進行處罰須具備以下四個條件。（1）適用的主體限于民事訴訟程序中的當事人。該法第113條專門規(guī)定了被執(zhí)行人與他人虛假訴訟的問題，因此，該法第112條的當事人顯然不包括執(zhí)行當事人在內，換言之，只有當事人之間進行惡意串通才適用該法第112條的規(guī)定，如果當事人與證人、鑒定人等其他訴訟參與人惡意串通騙取裁判文書，則不屬于該法第112條規(guī)定的范圍。（2）存在惡意串通的意思聯(lián)絡。（3）行為表現(xiàn)是采取訴訟、調解等方式。（4）行為人目的是企圖侵害他人合法權益。這里的他人是指除作為訴訟相對方的原告、被告以外的不特定的對象。只有滿足以上四個條件的虛假訴訟行為，才能依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要求行為人承擔法律后果。與之相對照，前文談及的合謀型虛假訴訟中的案例符合上述條件；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中的案例不符合第四項條件，因為此種情形損害的是法律、政策調整的法益，而不是他人的利益；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都是當事人一方實施的行為，盡管存在惡意，但缺少一方當事人，也無法串通，不符合第二項條件和第四項條件。據(jù)此可以看出，規(guī)避法律、政策性虛假虛假訴訟和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不符合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的適用條件，不能依據(jù)該條的規(guī)定對行為人予以處罰。

至于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3條，其適用于特定的虛假訴訟行為——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于其他類型的虛假訴訟，自無適用之余地。

綜上所述，審判實踐中的虛假訴訟可以歸納為四種類型、八類案件，但只有兩種類型即合謀型虛假訴訟和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可以依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第113條予以處罰；規(guī)避法律、政策性虛假虛假訴訟和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除了偽造、毀滅證據(jù)的案外人有可能被法院依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1條處罰外，其他行為則無法依法處理。實踐中，一方當事人實施的虛假訴訟行為，遠遠多于雙方實施的虛假訴訟行為。

三、對完善規(guī)制虛假訴訟相關規(guī)定的構想

糾紛是法律難題的制造者，案件總是向現(xiàn)行法的規(guī)定提出挑戰(zhàn)。即使有了誠實信用原則，在缺乏具體制度規(guī)定和判例機制的情況下，期望通過一般性規(guī)定，從而非常有效地防止虛假訴訟是不太現(xiàn)實的。為遏制虛假訴訟行為的發(fā)生，保護正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結合審判實踐中已經(jīng)發(fā)生的虛假訴訟案例，一方面，應當通過對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進行補充解釋的方式，擴大具體條文的適用范圍，制裁虛假訴訟行為；另一方面，著眼于從根本上消除虛假訴訟的生存空間，應當在實體法中專門規(guī)定虛假訴訟行為，將其作為侵權行為的具體形態(tài)。

（一）擴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的適用范圍

民事訴訟法上誠實信用原則的真諦，是任何訴訟當事人實施訴訟行為，行使訴訟權利，履行訴訟義務，都要講求誠實，信守諾言，兼顧對方當事人的訴訟利益和社會公序良俗；要在不損害對方當事人的訴訟利益和社會利益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訴訟利益。④葉自強：《論民事訴訟法的誠實信用原則》，《中國刑事法雜志》1 9 9 6年第2期。基于此，民事訴訟不得損害第三人、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是誠實信用原則的題中之義。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侵害的是社會公共利益，顯然有違誠實信用原則，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將”侵害他人合法權益”作為對合謀型虛假訴訟進行處罰的要件之一，而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在構成要件方面與合謀型虛假訴訟村有諸多相似之處，只是在侵害的利益方面兩者有所不同：合謀型虛假訴訟侵害的是他人合法權益，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侵害的是社會公共利益。但是，從文義上解釋，合謀型虛假訴訟中的“他人”是指訴訟外的不特定對象，而非作為訴訟相對方的原告、被告；他人的合法權益，不限于財產(chǎn)性權益，還包括非財產(chǎn)性權益。有鑒于此，可以將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所侵害的社會公共利益納入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范疇，這樣一來，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完全可以按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2條予以處罰，進而有效制裁當前發(fā)生的一些規(guī)避限購、限號和拆遷政策的虛假訴訟行為。

（二）允許受害人對虛假訴訟的行為人提起侵權之訴

在現(xiàn)行法沒有對虛假訴訟行為人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作出規(guī)定的情況下，受害人可以基于我國《侵權責任法》的規(guī)定請求法院判令侵權人承擔民事責任。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條作為侵權責任一般條款，確定了侵權責任法保護的范圍，⑤楊立新：《〈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釋解與司法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 0 1 0年版，第5頁。按照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條，其所保護的對象為“民事權益”，既包括民事權利，也包括民事利益；包括人身權利和財產(chǎn)權利，人身利益和財產(chǎn)利益。根據(jù)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條第2款，該法所保護的民事權益共計19種，其中前18種是民事權利，第19種是其他人身、財產(chǎn)權益。按照立法機關的解釋，除了上述權利之外，還有其他民事權益也屬于侵權責任法的保護對象，考慮到民事權益多種多樣，立法難以窮盡，而且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還會不斷地有新的民事權益進入侵權責任法的保護范圍，因此，侵權責任法沒有將所有的民事權益都明確列舉，不代表這些民事權益就不屬于侵權責任法的保護對象。⑥參見全國人大法工委民法室：《〈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解釋與立法背景》，人民法院出版社2 0 1 0年版，第2 0頁。虛假訴訟所侵害的客體，顯然不是我國《侵權責任法》所列舉的1 8種民事權利，但其卻屬于該法所保護的民事利益范疇，屬于對財產(chǎn)利益的侵害。虛假訴訟行為在本質上具備了民事侵權的構成要件，應當允許受害人就有關誤工費、律師費、鑒定費、差旅費等因虛假訴訟所遭受的實際損失提起侵權之訴，要求虛假訴訟的行為人賠償。

（三）民事實體法中增加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規(guī)定

是否在民事實體法中規(guī)定虛假訴訟的侵權行為，兩大法系的做法不同：大陸法系國家實體法對此沒有規(guī)定，而是將其作為違反民事訴訟法具體條文的規(guī)定予以處理；英美法系程序法、實體法都對虛假訴訟行為作了規(guī)定。⑦楊立新：《類型侵權行為法研究》，人民法院出版社2 0 0 6年版，第4 7 4頁。沒有實體法上對虛假訴訟的專門規(guī)定會導致對虛假訴訟行為規(guī)制的紕漏，不利于保障當事人之間利益的平衡及訴訟程序的有效進行。筆者認為，我國民事實體法上應當將虛假訴訟作為具體侵權行為形態(tài)予以規(guī)定并明確民事責任的承擔，以彌補目前虛假訴訟民事責任承擔的立法空白。⑧此外，虛假訴訟在刑事方面主要涉及訴訟欺詐問題，情節(jié)和后果嚴重的，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2 0 1 0年8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浙江省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出臺《關于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具體適用法律的指導意見》，從虛假訴訟的目的和手段入手，進一步明確了偽造證據(jù)罪、詐騙罪等共10個罪名。2011年全國人大代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齊奇向十一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遞交了《關于在刑法中增設訴訟詐騙罪的建議》。鑒于篇幅和主題，筆者于本文中對此不予討論。

作為一種獨立的民事侵權行為，實體法應從以下幾方面入手對虛假訴訟的侵權行為加以規(guī)定。

1.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行為主體

審判實踐中，合謀型虛假訴訟、惡意串通逃避執(zhí)行型虛假訴訟和規(guī)避法律、政策型虛假訴訟，都以共同侵權形式出現(xiàn)，只不過有的發(fā)生在當事人之間，有的發(fā)生在當事人一方與案外人之間；單方實施型虛假訴訟則只由當事人一方實施。因此，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主體，應當是當事人和案外人，案外人則包括但不限于證人、鑒定人、翻譯等當事人以外的一切實施了虛假訴訟行為的人。

2.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歸責原則

虛假訴訟發(fā)生在訴訟活動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但仍屬于一般侵權行為，適用過錯責任原則。

按照侵權責任法的理論，過錯包括故意和過失兩種形式。那么，過失能否構成虛假訴訟侵權？國外立法上有不同的規(guī)定，羅馬法、英美法將故意作為虛假訴訟的主觀狀態(tài)，過失不構成虛假訴訟侵權；法國等國則將故意和重大過失作為虛假訴訟的主觀狀態(tài)。筆者認為，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有悖法律的意旨或者不符合某種訴訟權利行使的要件，仍然實施一定的訴訟行為，而此種行為是為了達到某種不法的目的（或者是為了損害他人的正當權益，或者是為了謀取自己的非法利益），其主觀故意十分明顯，因此，無論是惡意串通，還是單獨實施，均屬故意為之，應當將故意作為虛假訴訟行為的主觀心理狀態(tài)。考慮到起訴權和防御權是憲法賦予公民的基本的程序保障權，且其合法性不能與訴訟的成功或失敗聯(lián)系起來，對虛假訴訟的界定和規(guī)制的適用應當把握嚴格的標準，避免把正當行使訴權歸入虛假訴訟的范疇。就過失而言，由于主觀惡意不明顯，特別是考慮到法律知識和訴訟行為具有專業(yè)性，作為普通公民，法律知識不可能達到專業(yè)水平，對其要求不宜太嚴，否則不利于人們正當訴訟行為的進行及合法權益的保護，⑨同前注⑦，楊立新書，第4 8 9頁。因此，在律師代理沒有成為常態(tài)、公民自己參與訴訟較為普遍的情況下，不宜將過失作為虛假訴訟的主觀心理狀態(tài)。

3.受害人所受的損害

這里實際包含兩個構成要件：一是損害后果，二是因果關系。有學者認為，損害后果的發(fā)生并不是構成虛假訴訟的必備要件。其理由是，司法實踐中通過虛假訴訟最終實現(xiàn)侵害他人財物的可能性較小，如果將造成某種損害后果作為虛假訴訟的構成要件，則可能使大量的虛假訴訟行為逃避法律的制裁，不利于真正實現(xiàn)有效遏制虛假訴訟行為的目的。筆者認為，雖然虛假訴訟行為不一定都會造成相對人的損害，但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所針對的對象，只能是具有損害后果的虛假訴訟行為，沒有造成損害后果的，當然談不上損害賠償。須注意的是，這種損害不限于有形財產(chǎn)的損害，也可能是商譽或名譽的損害和社會評價的降低而導致的精神損害。

4.損害賠償?shù)姆秶?/p>

虛假訴訟行為人對受害人的賠償，應以受害人實際遭受的損失為限，包括財產(chǎn)損害與精神損害兩方面。

受害人所遭受的財產(chǎn)損害包括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前者為受害人現(xiàn)有財產(chǎn)的減少，包括受害人為應訴而實際支付的調查取證費、證人出庭作證的費用、鑒定勘驗費、交通費、通訊費、住宿費、誤工費、聘請律師的費用等實際財產(chǎn)的減少；后者是受害人可得利益的喪失，如因濫用起訴干擾受害人對物的占有造成的商品錯過最佳銷售商機給受害人造成的損失等。對財產(chǎn)損失的賠償，應當以損害實際存在、能夠證明并且可能救濟為原則，以客觀合理、全部賠償為標準。

虛假訴訟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以財產(chǎn)損害為主，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如虛假訴訟行為造成受害人的名譽、信用等損害的），才有精神損害賠償方式適用的余地。

5.虛假訴訟的具體侵權形態(tài)

虛假訴訟的具體侵權形態(tài)主要有以下兩類。一是違反真實陳述義務做虛假陳述，影響法院對案件事實的判斷。其包括：當事人的虛假自認、虛假陳述；證人作偽證；鑒定人故意做與事實不符的鑒定結論。二是以欺騙方法形成不正當?shù)脑V訟狀態(tài)。當事人使用不正當?shù)氖侄位蚍椒ㄊ棺约禾幱谟欣脑V訟地位，或形成有利于自己的訴訟狀態(tài)。由于實施了欺騙方法，啟動了訴訟程序，形成了有利于自己的訴訟狀態(tài)。例如，原告故意向法院提供被告的虛假通信方式和地址，導致法院送達不能，缺席審理獲得對自己有利的判決；編造虛假的債務，設定抵押，逃避執(zhí)行等。

（責任編輯：江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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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9512（2016）07-0151-10

張艷，北京工商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經(jīng)濟學博士后，加拿大埃爾伯塔大學訪問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