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子祥
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諾瓦利斯把童話推為“詩的法則”;詩評家劉小楓在《詩人哲學家》一書中寫道:真正的詩也是童話的詩,它和真實的世界完全相反,而又十分相似。它既是預言的表現,理想的表現,又是絕對必然的表現。真正的童話作家與詩人是先知。
如果說童話是詩歌的源頭,寫詩就是追溯源頭的一個過程,那么孩子正處于現在進行時中。而令人扼腕的是,大多數成人已是過去完成時。詩人(成年的)就是要找回原初的狀態。童年令人懷念、使人感到溫暖,一再回首,且做追憶與緬懷。對于孩子來說,他們是幸運的,每個人都是童話中的王子,或公主,都有自己夢幻般的城堡。所以說,每個孩子都是本真的原初的詩人。如果合理引導,我相信,只需把自己所見所思所想記錄下來,每個孩子都能寫出非常像樣的詩。黃山市十六歲的小詩人汪藝就是這樣一位“幸運兒”,受家庭文學氛圍的熏染,去年開始寫詩,算是抓住了童年的尾巴,扇動詩歌的翅膀,向青春飛翔。十六歲花季,正值花樣年華,處于孩童向成人過渡期,繪畫中叫作明暗交界線,這一時期孩子的思想具有明顯的模糊性、復雜性、過渡性。她的詩歌明顯帶有童話、寓言的特點,同時,具有暗色調的憂郁、憂傷?;蛟S,小詩人依然沉迷于童年的美好,無法自拔,亦不愿自拔,但非詩的紅塵迎面滾滾而來,讓她驚恐,令她憂傷。用詩歌對抗成人世界、現實生活,使之潔凈如初,拒絕蒙塵——我想這可能是汪藝寫詩的動因之一。
初讀汪藝的詩歌,很是驚訝、驚喜,感受較為深刻的,一是小小的年齡寫出的詩歌十分脫俗,清麗,且憂傷;二是明顯受了顧城、海子的影響,天才似的抒情中,還有那么一點幻滅情愫;三是強烈的感情隱藏在平靜的詩句之后——這既是個人氣質決定的,也是一種成熟技法。小詩人在詩歌中以隱喻的方式反復凸顯理想的幻滅,這值得讓我們成年人(無論是否是詩人)反思、自責。在《童話》一詩中,作者“遇見了一個拾荒的姑娘/在森林的鐵軌上/穿黑色長袍/撐開暗紅色的傘/向時間深處流亡”,這個姑娘應該是作者詩意中的自我,在不斷荒漠化的童話世界里逃亡?!把赝?她撿起很多悲傷/圈養起來/死后/把它們織成網”??梢钥闯鲞@是個極度悲傷、難舍,卻又不得不執行的逃亡過程,帶著絕望中的最后一絲希望,實施理想戰略轉移?!罢l也沒告訴我/后來的那場大火燒掉了什么/森林為何跟著逃亡”,為了降低悲傷程度,詩人從童話中抽離出來,世俗的大火焚燒了夢想,夢想的背景標志物森林也自然跟著逃亡?!昂芏嗄旰笪艺驹诖芭_邊緣焚香/香塵落下的地方/是個菜市場/橫在生活中央”。到此,詩人從破滅的夢幻中醒來,無法回避的世俗“菜市場”“橫在生活中央”。現實是如此確鑿、生硬,你是搬不動、撼不動的!
在給顧城的《像青草一樣呼吸》一詩中,小詩人與其說在和自己的偶像對話,不如說在和堅守理想的自己對話,自我慰藉。“你看黑夜的眼睛還亮著/可光明被狠狠挖去/是誰干的”,孩子氣的質疑,讓誰羞愧,戰栗?“還有云/時遠時近/親愛的,請允許我這樣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并立在一起/哪怕不說一句話”,這是小詩人臆想中的抱團取暖,靜默中積聚力量。
親愛的
假設生命和死亡
是童話的封面與封底
答應我
要像青草一樣呼吸
這是你說的
小詩人最后如是說道。面對“無可奈何花落去”的現實,一味地憂傷于事無補,撫慰與自我撫慰是必要的,日子總得過下去,“要像青草一樣呼吸”,卑微但蔥郁,童話般的有氧呼吸。
詩歌《獨白》,是小詩人自己和自己對話,詩意化的未經雕琢的自言自語。理想與現實激烈對峙,近乎勢不兩立。寫詩,成為令人哂笑的另類行為;詩意,眾人不屑追饗。這是時代的悲哀。而詩人的偉大就在于別人不為而為之,哪怕詩歌的藍圖很狹小,詩歌的聲音很微弱。
“云朵的門啊/請為幸福的人們打開/請為幸福/和山坡上無處躲藏的憂傷的眼睛/打開!”這是海子的祈禱,我想也應該是小詩人汪藝在詩歌理想所追求的。
顧城說過:“詩人就是偶然在這個世界上顯示來源,并與之以名的人?!蓖羲囷@然受顧城影響較深。詩中時現“孤島”“遺骸”“死亡”“城”等灰冷色調的詞語與意象。這一方面使詩歌沉了下去,沒了輕飄感,另一方面也略微顯得凝重了些。也許正是多愁善感的年齡,只要度過這一時段的青春期,情感明麗起來,就會峰回路轉,迎來柳暗花明。
在這物欲橫流、精神貧乏時代里,詩人何為?海德格爾說道:“在這貧瘠的時代作一個詩人意味著:以為詩的方式尋索諸神遁走留下的蹤跡……詩人在世界暗夜的時代里道說神祇。”不僅如此,“在這樣的世界時代里,真正詩人的本質還在于,詩人總體和詩人之天職出于時代的貧困而首先成為詩人的詩意追問”。
讓童話照亮詩歌。很顯然,小詩人汪藝正稚嫩而有效地做著這樣的詩意追求。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