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創新模式都會有魔高一尺的場景，那咱們就道高一丈

王燕青

人物周刊：宜人貸上市過程中，你有信心受挫的時刻嗎？

唐寧：如果和早年的模式創新相比，這次不算困難。2006年，我們推出的很多模式、詞匯，都是非常非常新的，當時都叫中小企業融資難。我們當時說如果中小企業融資難的話，是不是小微會更難，農戶會難上加難。所以我們提出來幫扶小微。我們說“人人有信用，信用有價值”，這都是非常新的理念。大家說中國怎么是信用社會，中國人沒有信用，沒有信用體系，沒有信用環境怎么做相關的商業化事件等等，各種質疑。我覺得都是提了很好的問題，提問本身沒問題，我覺得反映了當時大家積累的一些認識。

去年經歷了很多，在上市過程中的歷程和相應的困難，但是跟早年的經歷相比，其實也算不了什么。其實就是一個跟方方面面溝通交流，不斷做市場教育、市場開拓（的過程）。

一個創新的模式雖然在中國有了十年的積累，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但在整個大的國際金融格局上來講，還都算是剛剛開始，很小，很早。國際上這些知名的中介機構，律師、會計師、審計師、投行、國際頂級投資機構，他們對于一些新模式，一些新技術，都要有一個學習了解的過程。

人物周刊：你從2014年第四季度開始籌備宜人貸的上市工作，整個2015年上市應該是一個主要工作，但是這個過程還是挺緊湊的。為什么會把宜人貸上市過程設計這么短？

唐寧：從時間點上來講，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

2015年，如果看整個中國互聯網金融的發展，應該說有幾件非常重大的里程碑式事件。一個就是在監管領域，監管方面有了非常階段性的里程碑式事件，無論是7月份的指導意見還是12月份的有關P2P網貸方面的管理暫行辦法，整個監管在這種環境下不斷完善，確立了互聯網金融、P2P網貸的身份和地位。這是過去多年積累努力的結果，所以我們都非常高興，覺得作為這個模式創新的始作俑者來講，這么多年修成正果，挺自豪的。

去年還有標志性的一方面是行業高速成長，也是出了一些問題，大家講這種叫行業虛火、亂象等等各種不同的說法，但是意思就是在高速增長的過程之中出了很多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作為所謂這種先行者、引領者來講，對于自己發明的模式，在諸多場景之下被誤用也好，濫用也好，其實它并不是金融創新，也是跟金融創新沒有關系的類似行為，我們覺得有深深的憂慮。所以就感覺一定要持續地做些什么。無論是上市也好，還是之前和銀行類的金融機構合作做好P2P交易資金托管，我們叫托管，后來監管叫存管，都是一碼事，都是類似為行業正本清源、為行業樹立標桿形象的舉措，我覺得是我們在這樣一個發展階段、這樣一個時間點最應該去做的。

當然我們作為企業，也會得到相應的價值回報。

人物周刊：可是在這個時間點，行業亂象發生，會不會影響整個進程，會有一些質疑，看不明白這個創新？

唐寧：越是這樣的話，就越說明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做這樣一件事情的重要意義，不能再等了，必須要有這樣的標桿示范作用，至少我們說拉出一個模子來，而且如果有這樣的互聯網金融企業到國際的舞臺上跟這些領軍國外的企業同場競技的話，我覺得是非常有行業推動作用的，所以我們就讓它發生吧。

互聯網金融第一股，不是誰想當就能當成的

人物周刊：在宜信整個盤子里，為什么最終選擇宜人貸上市？

唐寧：有同事問過（這個問題）。本身它是中國P2P網貸的一個標志性的平臺，從它的目標人群來講，很適合通過互聯網的方式去獲取，特別是做信用評估。因為它的目標人群是城市白領人群，這些人群比較習慣于在互聯網上去購物、社交等等，也在互聯網上有大量的數據留痕，我們可以更加便利地獲取這些數據，評估這些數據，使用這些數據，所以這樣一個人群是非常合適用互聯網的方式去評估信用的。美國（市場）對于類似這樣的模式，之前都有相應的了解，我覺得還是挺合適的。

2015年12月18日，宜人貨紐交所上市

人物周刊：更現實的意義，宜人貸上市是不是可以打造一個首家P2P公司上市的概念？

唐寧：我們沒有刻意抓什么概念。概念能做什么？企業實打實地要去滿足客戶需求，要去做業務，當然如果有一定的認知，有一定的市場效應，其實是幫助業務發展得更好，不必要去刻意地得到。從實際角度來講，宜人貸不僅僅是P2P網貸了，它是整個互聯網金融第一股，而且經過嚴格的國際頂級中介機構、監管機構檢查，頂級投資人的認同，我覺得（它）有相當的示范效應，這的確是行業引領所在。但是我覺得我們能夠有這樣的地位，真不是說誰想干這個事就干了，其他人想干也不一定能干得了，而是多年的積累所得，多年的先發優勢，是一個自然結果，倒不是我們刻意去追求的。

人物周刊：你對中國P2P行業有一些橫向并購或整合的興趣嗎？

唐寧：不是特別容易。對很多這樣的機構來講，如果看宜人貸上市，它最重要的貢獻之一就是有膽量有氣魄能夠去把自身的數據、信息等等，充分翔實準確地展現出來，這是非常非常難能可貴的。我們在跟機構投資人交流的時候，他們說對于中國的互聯網金融聽了很多，看了很多，但都是霧里看花，有的就像是聽一些媒體報道的故事，但是真正要有這樣的透明度，而且這個透明度還不是你想要有一個透明度就能有的，你要有一系列的管理體系，你得有一系列財富，各方面的制度生成，信息接受審核一系列的機制，你才可以去達成。這方面給整個國際資本市場非常強的信心。他們過去覺得中國的一些企業，中國的一些行業，越創新風險越大，很多都是不夠透明，到底運營實力如何，到底風控實力如何，到底治理情況怎么樣，等等。咱們就展示出來，大家一看，原來是這樣。我覺得這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人物周刊：剛剛頒布的暫行辦法對行業的透明度有積極作用嗎？

唐寧：一定會有的。當然過往都是行業最佳實踐了，都不是說大家頭一次知曉，都是有相當一段時間從各級監管部門來講有相應的表述，而且（對一些）行業領軍企業來講，都是做了這樣的落地，很多都是結合了行業最佳實踐之后的監管文字的形成。

人物周刊：我對這個不是很樂觀，包括負面清單規定出來，我覺得它把互聯網金融這個行業作為傳統銀行業的補充，而不是作為一個新業態發展來看。

唐寧：我自己是這么理解的，從普惠金融的角度上來講，它是互聯網金融的一個發展階段，它不會是一個顛覆型的邏輯。如果從金融體系來講，其實互聯網金融、普惠金融，讓金融體系變得更加完整、更加包容。從機構的定位上來講，如果傳統金融機構已經服務得很充分很到位，（那些創新領域）它為什么還要再去做呢？我覺得沒有必要，整個的行業是非常之廣的，有很多未被滿足的需求，他們可以去滿足那樣的需求，也可以去滿足這樣的需求。所以最終實際上來講，就是一個補充。

都已經挺好的話還有什么機會呢？

人物周刊：你提出過人人有信用，信用有價值，但是在信用轉變成價值的過程中，你覺得我們的道德約束、道德感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唐寧：我覺得非常大。中國正在步入信用社會方面，發生著很多非常有意義的事情，幫助它更好地到達這樣一個目標。我們每天進行這樣的信用實踐，征信體系不斷發展健全，從根本上來講，還是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道德積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出發點和基礎。落地方面，我覺得還是要講道德，做好信用教育，這是非常重要的。我跟美國小孩交流，第一次跟信用交手，是在美國上學的時候。第一次參加考試，到了教室，我們是一個小班，二十多個人，我發現沒有監考老師，我就非常奇怪，我說怎么沒有監考老師，美國小孩說我們都是這樣的，沒有監考老師，但是需要在試卷的空白面寫上：這是我誠實守信的工作，我為我的信用負責。你干什么都行，也沒有人管你。

人物周刊：所以這不是道德有作用，這是他們的習慣。

唐寧：它的信用教育是這么做的。美國小孩為什么有這樣的？我就問他們，他們說在中學的時候，老師就會教給他們，你要是守信會有哪些好的結果，你如果失信會有哪些不好的結果。有些小孩說周末的時候就會看父母在那兒寫支票還房貸還信用卡，他自己就有這么一個感覺，他在中學的時候也學這個信用卡怎么使用等等。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是，需要讓失信的成本變得越來越高。國外就有，例如老賴是不能乘坐飛機的，都沒有錢還別人，只能坐牛車（開玩笑），這樣他可能就不愿意失信了。所以在中國來講，例如這種數據的打通，這種信息的分享，讓老賴寸步難行，讓失信的成本變得非常之高，這個還在過程之中。

前段時間我聽說有這樣的舉措出來，好像是多少額度以上的老賴不能坐飛機，有類似的事。當整個誠信體系建立起來之后，相應的信用作為應用也會進入咱們的生活。舉例來講，我當時在美國租房子的時候，我的房東是要我的信用報告的，我當時不解：我是掏錢的，誰掏錢誰買單，你為什么要挑呢？他說不是這樣的，他是希望跟一個誠實守信的租戶建立長線關系。租房是一個信用關系，所以他就要我的信用報告，我就覺得挺有意思的。

人物周刊：你從（美國）這么一個高度信用市場回到國內做金融創新，是不是很不適應？

唐寧：我覺得還好。一個市場處于比較早期的時候，既是挑戰又是機遇，你一方面要看到它的機遇，另一方面也要去意識到這樣的挑戰，相對就比較平常心一些。都已經挺好的話還有什么機會呢？

人物周刊：在野蠻生長的過程中，在高度信用發展過程中，會產生“轉型紅利”，有些人或機構趁這個市場機制也會有一些不當行為，純粹是為了賺錢的。你在這方面有什么樣的思考？

唐寧：其實，獲利對商業企業來講，并不是一個問題。更多的是，如果能夠真正地通過這種金融創新去實踐這種金融目標，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是集中有這種不正常的、道德風險方面的一些違規，甚至違法，那是另外維度的問題，不光是互聯網金融，任何創新模式都會有魔高一尺的場景，那咱們就道高一丈。

有一些理想主義或者是金融人士的情結也罷，真正的金融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讓這些資源配置在那些德才兼備、有擔當的個體和實體上，因為他們能夠給社會帶來更大的價值，創造更大的價值。

人物周刊：你也比較過中美兩國的差異，你認為（中國）現有的機制已經為這個資源配置做好準備了嗎？

唐寧：金融要做（判斷），資金到大企業、大機構，它到底需不需要資金，它如果不需要資金，你還把資金給他，那是不是就創造了低效或者無效的場景？需要資金的小微、個體、農戶有沒有一個機制能夠像毛細血管觸及這些，能夠讓他去獲得資金？有沒有這樣的機制？如果有，非常之好！如果沒有，現階段以及相當一段時間，這些小微個人農戶面臨的最大競爭挑戰就是資金的可獲得性問題，他能夠通過便捷快捷的方式獲得高質量的金融服務。過往，叫作地下錢莊也好，叫作非正規金融也好，叫什么也好，沒有這樣的正規的陽光的可預期的高質量的金融服務給這群人。如果我們能夠通過這種創新的模式、創新的技術讓這個金融體系更加的完整、更加的包容，能夠覆蓋這群人，我覺得是非常好的成果。

編輯 張歡 rwzkshangy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