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y
小學三年級的某節數學課,因為有校領導旁聽,已預先演練過多次的數學老師全神貫注,講得格外認真。幕布上放映著幻燈片,畫面上分別有一塊鐵和一堆棉花。數學老師和藹地問:“哪位同學來說一下,一噸鐵和一噸棉花哪個重?”同學們紛紛舉了手,老師叫了我,我站起來回答道:“在日常環境中的一噸鐵和一噸棉花,實際上棉花更重,二者在真空中才能稱得準。”數學老師有些驚訝,不是因為我回答得正確與否,而是這個答案和她預想的不一樣,打亂了她的教學引導過程。這應當算作一次“出格”行為。
課后,剛聽過課的教導主任叫住了我,讓我向她仔細解釋一下,為什么兩者會有不同的重量。那時我還不能把空氣浮力的原理解釋得清楚,只能告訴她我是在《十萬個為什么》上看到的。教導主任若有所思,叫我把那本書拿給她看。我頗有些驕傲,次日上學就帶去了。但那本書直至今日她也沒有歸還。
我似乎就此樹立起了一個“懂很多”的形象,這形成了一個正向反饋,一顆小小的虛榮心也產生了動力,我變得越來越喜歡讀書,并以此自豪。
一次課后,語文老師非常神秘地問我:“你說,海里會發光的魚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想都沒想就回答說:“夜光魚。”老師點點頭走開了。過了很久以后,我才意識到當時所犯的是一個多么幼稚的錯誤。夜光魚是我編造的,我并不知道海里會發光的魚的名字,之所以那樣回答,只是想維護我“讀了很多書”的優越感。以“不知”假扮“知”,無知且愚蠢。從讀書中生出的這般狂妄,原來竟不分年紀。
后來我有了一套《中國少年兒童百科全書》,從此愛上了天文。那些中子星、黑洞、棒旋星系,甚至宇宙塵埃,激發了我強烈的好奇心。現在的我依然堅持認為,小孩子都該讀些科普書,最好能培養對天文的興趣。天文讓人的視野更遼闊,看到天地是怎樣的無限,同時人的世界觀也會變得豐富。宇宙的浩瀚會讓人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所有的狂妄和自大會在瞬間灰飛煙滅,既覺察到自己的無力,也體會到生命的無窮無盡。由“讀書”產生的虛妄,也只能由“讀更多的書”去消弭。
我17歲時的生日禮物是一個Kindle,真正的大量閱讀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借助Kindle,我讀完了至今還依舊風靡的《三體》、結尾令人驚駭的《過于喧囂的孤獨》、每個句子都是驚喜的《愛德華的奇妙之旅》,還有讓我愛極了的《務虛筆記》。
Kindle的高亮和書簽功能讓我做起筆記來更方便。我一直都有抄寫讀書摘錄的習慣,那些許久以前讀過的書雖然大部分都已忘掉,但其中精彩的觀點和句子都還保存在文檔里,以備隨時溫習。
比如《春盡江南》中講人的非理性:
“你再去問問那些在大街上闖紅燈的人,他們闖了紅燈,節約了1分鐘甚至5秒鐘,有什么用?他坐在自己家中,一口氣就可以浪費5個小時,什么都不做。可人就是這樣,只要他經過一個路口,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闖紅燈。人活著總要賺點什么,哪怕是沒用的東西。”
又或者《圣路易斯雷大橋》中對失戀者的安慰:
“他將愛視為一種殘忍的疾病,那些被揀選的人需要在青年時感染此疾,康復后的他們虛弱不堪、煩惱纏身,卻已為日后的生活做好了準備。對于那些得過此病的人,他們對很多錯誤都可以幸運地保持免疫。不幸的是,他們還是需要面對很多失敗,但至少他們絕不會傻傻地以為生命的全部就是持久的笑顏,也絕不會將任何人視為機械之物。”
這些觀點都令我如癡如醉。倘若一本書不能對人產生影響,那這本書就不能算是好書。無論這影響對世界觀的改變或價值觀的調整,還是對審美能力的提升甚至信仰被擊碎,都是有益的。因為如果一種信仰在沖擊下就破碎,在破碎后不能恢復,那么這種信仰也就不值得被信仰,不如丟了算了。
我讀過最長的一部外國小說是103萬字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我只用了半個秋天又半個冬天,就看盡了克利斯朵夫偉大的一生。傅雷先生的譯筆非常動人,在讀到最后一頁時,我忍不住放聲大哭。除了為克利斯朵夫的孤獨感動外,更多的是為傅先生不平。我想到《傅雷家書》,想到書中那位循循善誘、愛意深沉的父親。就是這位父親,在自殺遺書中,竟稱兒子為“叛徒傅聰”。他的內心究竟經歷過怎樣的折磨和掙扎,才抵住滿腔愛意寫出這般話語?我不敢想。眼前只有傅雷譯過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中的話:“我們應當超臨人生的苦難,用輕快的聲音唱那句歡樂的禱詞:震怒的日子……”
不管是什么書我都喜歡讀,縱然是科幻、童話,也自有它的可愛。只要是好書,哪怕是那些艱澀難懂的,我也可以通過不斷咀嚼而有所收獲,不管那收獲是書中的內容還是更進一步的理解能力。對美的細膩感知也需要練習。在閱讀中產生的樂趣和感悟,是我失意時的莫大慰藉。
有人說你看看一個人讀過的書單,就能大致判斷出他是怎樣的人。我想這句話是對的,是我讀過的那些書助我成為今天的我,它們讓我懂得什么是對的,怎樣是美的,也讓我有了250度的近視。古語云“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格非有一句很有趣的話:“無用者無憂,泛若不系之舟。你只有先成為一個無用的人,才能最終成為你自己。”
說到底,人有時沒必要那么務實,得有一種浪漫主義的活法,這樣,那些無利之事和無用之書,才有可能成為最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