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危機

劉穎

連德國人都開始造假了！我不禁想，會不會有一天，“造假”這個詞在字典里干脆變成了中性詞。

今年，大眾獲得了道瓊斯“全球最具可持續性發展的汽車企業”大獎，幾個月后，大眾因柴油車尾氣清潔系統造假向公眾道歉。這大概能成為本年度最具諷刺故事排行榜榜首了。

初聽到關于大眾造假的報道時，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可是大眾，可是德國牌子。”沒錯，人們對德國人嚴謹性格的信任就像千百年來月亮繞著地球轉般的理所當然。Ok，我承認這是一種刻板印象，但是無論是經濟還是教育，甚至他們那引以為豪的足球領域，這種嚴謹到古板的思維方式都讓全世界難以忽視。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現在連德國都攤上造假的事兒了，那個因為賣假貨而被美國投資者鄙視的阿里巴巴是否有點心里不平衡了。

此次大眾涉嫌造假的的車型是誕生于2009年的柴油汽車，也就是說整個造假行為已經長達7年，而且，造假汽車涵蓋捷達、高爾夫、甲殼蟲、帕薩特、奧迪等多個常見品牌，全球約有1100萬輛涉及造假。如此長時間、大規模的造假，顯然始于需要上帝才能揭開的精妙謊言

如同他的制造技術，德國人的造假級別也堪稱無與倫比，然而就應了那句“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大眾翻船的地方并不是美國檢驗部門，或者哪個國家的專業技術部門，而是在西維吉尼亞大學里的一個玩笑般的研究項目上。

這個項目成立的原因是，在歐洲銷售的汽車的尾氣排放量并不低，所以項目是研究汽車制造商們做了什么已達到美國更嚴格的排放標準。

2013年，項目的領導人丹尼爾·卡德爾（Daniel Carder）帶著他的研究團隊來到了遍布“清潔柴油排放”汽車的加州。那時的丹尼爾絕對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幾年后會像諾曼底登陸一樣德國牢牢記住。

在加州，空氣資源局用動力計對車輛進行尾氣排放量的檢查。動力計測量很簡單，因為一般的車輛都是前輪驅動，所以當車輛開動時，只要將前輪放在等速的滾動帶上，車輛就可以靜止狀態檢查出行進時的數據，現在中國的車檢也是運用這種方式，這看起來行之有效，卻有著最大的漏洞：看似相同的狀態，僅僅是看似。

尾氣排放的檢測主要是針對柴油車尾氣中的氮氧化合物，去除這種氮氧化合物一般做法是在排氣管內噴射霧狀32.5%尿素水溶液，尿素溶液在180℃以上溫度分解為氨氣及二氧化碳，氨氣與氮氧化合物在催化劑上發生還原反應，這被稱為SCR（選擇性催化還原）或氮氧化合物處理。氮氧化合物處理系統，包括SCR催化劑、尿素存儲及噴射系統、控制系統DCU、氮氧化物檢測傳感器與溫度傳感器等。

大眾就是SCR系統和引擎程序中加了一句“謊話”。即當汽車電子系統發現，只有檢測時才會出現的，包括方向盤的位置、汽車速度、發動機工作時間、輪胎壓力等數據時，就會觸發一種叫做“測試調整”的較清潔模式——“失效保護器”，然后排污系統會向尾氣中排放尿素以中和尾氣中的有害物質。

媒體解讀過這個作假模式，其精妙程度絕對代表了德國工程師的最高技藝：“大眾汽車要在測試中作弊，不但要通過傳感器判斷出汽車處于被檢測狀態，還要開發一套系統繞開正常的SCR故障報警系統，所以有人估計這套作弊系統的開發費用可能高達數百萬到數千萬美元。”連作假都這么一絲不茍、滴水不漏，視美國引以為豪的嚴苛標準為無物，難怪氣的美國當局跳腳。

當時的丹尼爾并沒有發現其中玄機。他們檢測了大眾的捷達、大眾的帕薩特和寶馬的SUV這三種車型。動力計檢驗結果顯示，大眾這兩款車的尾氣非常干凈，用他們的原話就是：“這些車基本上什么也不排放。”這個結論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向了對大眾引擎設計的崇拜。即便他們之后在實際路檢時，發現大眾這兩款車的排放量出現了超過標準5-35倍的情況，研究人員們也未曾懷疑過這是個德式精妙騙局。

2014年3月31日，丹尼爾的團隊將他們研究成果公布出來，雖然報告中并沒有提到大眾，但是其間的技術說明和低氮氫化合物捕捉系統的使用說明，業內人一聽就知道在說大眾汽車。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概那時的大眾和其他涉案人員已經驚出一身冷汗，雖然丹尼爾的團隊渾然不覺自己曝光了足以顛覆全球汽車行業格局的欺詐案數據。據丹尼爾回憶，報告公布后大眾很快就與他取得了聯系，并希望獲取更加細致的研究數據，如果不是后來欺詐行為曝光，這在丹尼爾眼里并不奇怪。這個數據卻引起了美國環境保護署的注意。美國環境保護署與大眾進行了多個月的交涉，大眾公司表示這種現象是一種程序缺陷，并且公司在積極改正，于是大眾在美召回了500萬輛汽車來安裝軟件補丁。

或許在大眾的字典里沒有“紙包不住火”這句話，也或許是在他們看來這個謊撒的太大，始終想不到圓謊的方法。大眾在多方機構的調查下，毫無作為的等待著魔術被拆穿的那一刻。

6月8日，加州空氣資源局將他們的調查結果發給了美國環境保護署。9月3日，大眾公司公開承認自己不僅銷售高排量汽車還蓄意的裝備了“失效保護器”。

（作圖）

9月3日，大眾公司向美國以及加州管理方承認了它不僅銷售高排量汽車還蓄意的裝備了“失效保護器”。

9月18日，美國政府勒令大眾召回約48.2萬輛汽車，原因是該公司利用欺騙設備規避排放標準，對公共健康構成威脅。同日，美國環境保護局宣布，大眾汽車承認蓄意欺騙美國政府的空氣污染檢測多年，違規行為可能導致多達180億美元的罰款。

10月7日，大眾任命原首席財務官漢斯·迪埃特·波赫為新的董事長。波赫表示，初步調查結果顯示，排放造假事件不是出于投機或者疏忽，大眾還需要一些時間來獲得真實可靠的結果，并作出全面解釋。當天，大眾向德國監管部門提交了有關今后柴油車輛尾氣排放檢測將如何合規的計劃，監管部門進行審查后將決定是否向大眾提出進一步的要求。

10月8日，德國布倫瑞克市檢查院對大眾集團總部進行了突擊搜查。除了搜查大眾總部外，布倫瑞克市檢察院檢察官還搜查了沃爾夫斯堡及周邊的一些大眾員工的私人住所。同一天，大眾美國分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邁克爾·霍恩在美國眾議院聽證會上表示，據其所知，這并不是一個公司決定，而是部分工程師的個人行為。endprint

10月15日，德國聯邦車輛運輸管理局（FMTA）強制大眾公司召回240萬問題汽車。

10月20日，大眾汽車首席執行官（CEO）馬丁·文德恩（Martin Winterkorn）正式向外界做出道歉，并指出，公司管理層“非常嚴肅”地對待美方指控，“我們辜負了顧客和公眾的信任，我個人對此深感抱歉”，并承諾會進行內部調查。大眾同時停止了部分相關車型在美國的銷售。

10月21日，大眾汽車承認在美國尾氣排放測試中作假，這一“作弊”行為規避了美方監管多年時間，可能面臨最高180億美元的罰款；當日大眾汽車股價重挫約20%，次日再度放量暴跌19%；因調查將擴大至亞洲和歐洲，涉嫌違規排放事件所涉及的柴油汽車數量可能達到1100萬輛。

10月22日，大眾宣布將調查是否還有更多的車輛安裝了排放測試造假軟件。德國總理默克爾表示：“我希望事情真相盡快大白于天下。”并要求大眾汽車公司以“百分之百的透明度”查清這樁丑聞。

10月23日，馬丁·文德恩因造假丑聞擴大宣布辭職：“大眾需要一個新的開始，我用辭職來為這個新的開端掃清障礙。”

10月26日，德國交通部長亞歷山大·多布林特前往美國華盛頓，就大眾尾氣排放造假丑聞與美國環境保護署官員舉行會談。大眾集團已有超過10人以上高級管理人員遭到處置。

10月28日，大眾汽車報告，受尾氣造假丑聞影響，三季度虧損34.8億歐元（38.5億美元），全年業績將遠低于去年同期的水平。首席執行官馬蒂亞斯·穆勒（Matthias Mueller）將需要面對投資者的質詢，他正試圖尋求在處理危機方面得到支持。分析師預計尾氣造假將給大眾帶來總計200億至780億歐元的損失。

善于與政府“打交道”的大眾

除了美國環保部門的調查，大眾還要接受來自于聯邦調查局（FBI）針對賄賂罪的調查，畢竟如此的瞞天過海，顯然不能光靠手藝。而大眾在臺面以下的手段竟然也毫不遜色。

在大眾的歷史中，最為著名的賄賂丑聞是2005年，大眾汽車捷克公司斯柯達的人事主管赫爾穆特·斯特為了賄賂勞資聯合會成員，為他們開出了一張“空白支票”，以供他們出國進行一次豪華旅游，還花掉3萬歐元的公款為他們招妓。這次案件讓人們開始認識到大眾這個老牌企業的管理結構，似乎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優質而高效，不過這畢竟主要涉及個別人和個別部門的利益。柴油汽車造假中的賄賂，受益方卻是大眾集團，雖然目前美國政府沒有公布調查結果，想來牽連之廣也足夠讓當局和大眾內部傷筋動骨的了。

據媒體報道，大眾現在正在做內部清查，并向最高層以下的雇員提供赦免的可能，期望有知情者可以幫助大眾集團向美國當局提供一份相對滿意的調查報告，畢竟美國法律對于這種商業欺詐行為是非常嚴厲的，即便是本國企業也可能因此被罰到破產為止。

大眾要為它的行為買單

柴油汽車并不算是德國大眾的主打產品，它最大的受眾群體在歐洲，數據顯示，2014年售出的1千萬輛柴油車中75%銷在歐洲。不過因其售價便宜，而且后續用油也較為節省，在其他各國也都有銷售。所以自從美國爆出了柴油汽車造假的丑聞之后，這種檢查就如同接力棒一樣傳開了，加拿大高調宣布對大眾柴油汽車的檢查，然后德國、瑞士、法國、意大利、韓國等也開始著手準備相關的訴訟。

9月18日，美國的處罰剛剛有所動作，9月21日周一，大眾汽車股價就高空跳水，最終收盤時以18.6%的幅度創下該股票歷史上的單日最大跌幅。大眾汽車10月28日的業績報告顯示，受尾氣造假丑聞影響，三季度虧損34.8億歐元（38.5億美元），全年業績將遠低于去年同期的水平。

10月20日，大眾汽車首席執行官馬丁·文德恩引咎辭職，這個在大眾兢兢業業近十年的ceo剛剛在去年年初，打敗了一手打造了大眾傲人地位的皮耶希，贏得了大眾內部至高無上的榮譽，被大眾集團6人領導委員會小組解釋為“‘可能是最好的CEO”。一個終于登上汽車帝國寶座的68歲男人，卻被小小的柴油車奪走本以牢牢抓在手里的權杖，不可謂不是一種諷刺，所以當他脫離大眾的時候，媒體調侃，讓這個驕傲的技術男承認是自己的錯誤，也比他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來的好。

而到底誰牽涉其中，大眾發表聲明表示，“根據最近的情況，我們繼續認為只有部分雇員參與到了這個軟件的開發過程中來”。不過現在大眾高管層已經動蕩不已了，包括大眾引擎與傳動發展負責人在內的5名經理停職或已經離職。大眾董事會的成員史蒂芬·威爾（Stephan Weil）在10月13號向州議會解釋了新引擎是如何不能達到美國標準的，而非處理這件事情，媒體認為至少他是造假參與者之一。美國政府除了開出每輛3.75萬美元的巨額罰單，所有牽涉其中的德國大眾公司和高管個人也因此可能面臨刑事控罪。

一個大品牌的傲慢

大眾為什么要撒下這么一個大謊呢？回頭看看似乎也有些道理。

作為機械發展程度最高的兩個代表——日本的豐田和德國的大眾，兩者在汽車行業的你爭我奪從未停止過。因為柴油車比混合動力車更便宜，也更加省油，那時美國柴油汽車的專營市場也對兩方產生極大的誘惑力。在2005年，大眾邀請現任戴姆勒集團卡車業務負責人沃爾夫岡·伯恩哈德（Wolfgang Bernhard）來改善四汽缸柴油引擎。伯恩哈德采用了戴姆勒稱作BlueTech的技術，也就是將尿素注入廢氣流中和有害的氮氧化合物。然而，2007年2月，引擎發展部負責人賀馳取消了與BlueTech的合作，據說是基于對自主研發的執著。就在第二年，大眾創造出2009款捷達TDI清潔柴油機，它的標語是“你無須因為環保意識就犧牲任何的馬力”。然而，依據業內認可的技術，想要同時解決馬力和尾氣兩個互成悖論的問題，絕對是一種奇跡，也就埋下了文章開頭我們提到的一些工程師的好奇。同時，他們也高度注重用戶體驗。據外國媒體介紹，正常使用尿素溶液凈化尾氣的柴油車，一般行駛3至5千公里去補充一次尿素溶液。網友計算過梅薩德斯·奔馳使用柴油車時尿素溶液的成本，車主需要為每10000英里支付140美元至200美元之間。

當然，大眾的柴油車勝出也成為戰勝豐田的重要砝碼。

然而，大眾沒有想到他們的“新技術”激發了美國的某種熱情。在2011年，EPA官員公布了一項雄心勃勃環境計劃的第二階段將開始進行了，鑒于2025年汽車生產商們將會把汽車或卡車的平均燃料效率從35.5每公里一加侖提高到54.5每公里一加侖，同時碳排放還會進一步降低。那些擁有了電動汽車，混合動力車，和其他開創性技術的公司將會贏得特殊信任分，同時也整體也會更易達標，然而柴油車卻沒有被加入到這個系統下，因為在EPA看來，美國的道路上越來越不需要柴油車了，即便它們是“清潔”的。

很多人說，大眾為了如此短期的利益犧牲掉一個金字招牌，太過愚蠢。但是你有沒有發現，從很多渠道得到的消息是：美國當局很生氣，后果很嚴重。而來自用戶的聲音卻并不堅定。大眾汽車的平價與德國工程師的嚴謹依然在消費者心里熠熠生輝。

于是我聽到這樣一個道理：所謂的品牌壟斷，真正壟斷的是消費者的心。“在某類產品中消費通常只能記住七個品牌名稱，但對一個充分競爭的行業，前四名的企業擁有本產業75%以上的產量，這種產業集中化的現象，在經濟學中稱為‘四品牌集中率。”而在品牌出現危機時，消費者會對自己喜歡的品牌表現出極大的包容，對品牌保有持久的忠誠。這就形成了我們常說的大品牌傲慢。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大眾依然會為它的傲慢付出“曠日持久”的代價。

高層的決策。不久前，大眾還獲得了道瓊斯“全球最具可持續性發展的汽車企業”大獎，大概也就只有這個如此精于計劃的民族才能在世界面前玩了這么一個大型魔術而不被人所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