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菡丹
在中國愛樂樂團今年11月份赴日本進行文化交流活動中,樂團分別在東京歌劇城音樂廳和輕井澤大賀音樂廳上演了兩場交響音樂會,演奏了柴可夫斯基B小調第六交響曲“悲愴”,莫扎特D小調鋼琴協奏曲第20號,還有根據同名京劇改編的《貴妃醉酒》,用交響樂演繹中國國粹,為音樂會畫龍點睛,令日本觀眾耳目一新。而《貴妃醉酒》正是由樂團駐團作曲家鄒野改編的。
中國愛樂樂團至今走過15年,走出了一條既接地氣民心又充滿激情創新的發展之路,為世界交響樂壇奉獻了大量中國經典,增加了獨特的中國元素,鄒野就是其中的中堅力量。
在北京東三環邊上的一個咖啡廳里,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灑進來,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鄒野很隨和,像老朋友一樣和記者聊起作曲、愛樂,還有他于音樂的夢想。
與愛樂一起,走向世界
鄒野稱,只有在愛樂,才可以完成這種創意,所以他最想對愛樂說的,就是:“我愿與愛樂同在。”
提起鄒野,或許很多人對他并沒有太深的印象,但是提到他作的曲目,那絕對是耳熟能詳。如歌劇《鄭和》,交響詩《山泉》,音樂劇《月光搖籃曲》、《香格里拉》,電影《過年》、《風起云涌》、《張思德》、《云水謠》、《鐵人》、《紅發卡》、《鋼鐵是怎么煉成的》等,電視劇《西部警察》、《西楚霸王》、《闖關東》、《老農民》、《大河兒女》、《北風哪個吹》、《趙氏孤兒案》等,兒童劇《馬蘭花》、《十二個月》、《寶船》、《東海人魚》等。
從去年開始,鄒野被聘為中國愛樂樂團駐團作曲家,因“其對樂團多年來的特別貢獻”。在中國樂壇,知名演奏家、歌唱家被聘為駐團藝術家,很常見,但駐團作曲家卻很少見。“以前中央樂團有創作組,相當于駐團作曲,比如作曲家王酩就是中央樂團的創作員。但那是在計劃經濟時代,隨著交響樂職業化,也從以創作為主轉向以演出為主,樂團大多從創作型團轉向演出型團,這就使得創作人員也社會化了,誰的作品好就演誰的。這個職務逐漸少了但并沒有完全消失,有時還要根據需要為樂團改編、配器,和經常性的小型創作。”鄒野說。
去年夏天,中國愛樂樂團首赴英國逍遙音樂節,當英國國歌《上帝保佑女王》的旋律響起,倫敦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里的觀眾齊刷刷起立,但瞬間又發現這只是個變奏曲,于是會心一笑,繼續坐下……這個“意外”插曲,至今仍以視頻的形式在網上傳播。
和英國觀眾“開玩笑”的就是鄒野,他為樂團創作了這首“天佑女王變奏曲”,出其不意,驚喜乍現。“倫敦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一般不允許演奏英國國歌,除非有王室成員到場,于是我就用了一句英國國歌進行了變奏。”他解釋自己的初衷,“作為返場曲,這首作品不會出現在節目單上。而返場曲在某種意義上是音樂會的第二高潮,要在最后時刻再度挑起觀眾的興奮點,樂團也非常重視這一點。”
事實上,在與中國愛樂樂團合作的近十年時間里,鄒野創作了太多這樣的“無名曲”,令樂團在返場環節錦上添花。
此外,他還擔負著另一項重要職責,那就是重新改編作品。比如在去年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開幕音樂會,他為鋼琴家郎朗、小提琴家溫格洛夫特意改編了一首《天涯歌女》,華彩綻放。
回顧與中國愛樂樂團的多年合作,鄒野認真地想了想說,最值得提及的是《貴妃醉酒》,把觸角伸向博大精深的國粹藝術,以交響樂的形式演繹中國傳統京劇,讓中國傳統京劇用西方音樂家容易演奏的方式通過交響樂得到另類傳播。
鄒野回憶,早在2012年伊始,中國愛樂樂團以文化使者的身份出席德國柏林舉辦的中德文化年活動期間,由他改編創作的《貴妃醉酒》,曾以壓軸曲目出現在樂團的音樂會中,其中優美唱腔、華麗服飾以及宏偉交響樂效果令歐洲觀眾如醉如癡,讓德國觀眾淋漓盡致地感受到中國京劇的非凡魅力。之后的每一年,中國愛樂樂團都會上演《貴妃醉酒》。2013年春節期間,紐約愛樂樂團在紐約林肯中心舉辦盛大音樂會,歡慶中國蛇年,“在此次音樂會上,紐約愛樂樂團僅排練了20分鐘,就上臺完美演奏出《貴妃醉酒》。為什么外國的樂團也可以演奏出中國傳統京劇的曲目?原因就在于我將《貴妃醉酒》的樂譜按照交響樂的樂譜標準,規范化、規格化,讓外國人能看懂,并準確地演奏出來。”
天天在寫,寫出神圣感
用鄒野的話說,自從大學畢業后,他幾乎“天天在寫”,“多年來,就算是給影視作品配樂,我也是按照大樂隊的編制來寫。”
今年59歲的鄒野,1982年畢業于湖北藝術學院(即現在的武漢音樂學院),是我國“文革”后第一屆作曲專業的大學畢業生。“當年,作曲系僅武漢考區就有4000余名考生報考,最終只錄取7名學生。”鄒野就是這七人之一。
而事實上,鄒野并非出身音樂世家,“現在的80后、90后經常抱怨自己這代人的際遇不好,其實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煩惱。我們這代人1964年讀小學,趕上‘文革基本上沒讀什么書,都是聽京劇樣板戲出來的。而且是抄樣板戲總譜,往往是一行簡譜一行五線譜,沒有五線譜本子就用尺子自己畫,或者用英語練習本加條線當五線譜用。可以說,我是自學的音樂基礎。”
畢業后,鄒野被分配到武漢歌舞劇院任作曲、指揮,1990年因創作音樂劇《馬蘭花》調入中國兒童藝術劇院,任作曲、指揮。
他衣著隨意,不善言辭,沒有作曲家的“范兒”。當被問及駐團作曲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鄒野說:“就是擔任社會性的作曲工作,或者說是功能性作曲的作用。”
時至今日,鄒野依然清晰地記得在大學畢業的時候,老師童忠良(原武漢音樂學院院長)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創作對作曲家來說是終身職業,也是最艱難的職業,你要永遠記住作曲是個社會職業,要學會做一些經常性的日常工作,比如編曲,這是‘混飯吃的手段。”老師說過的話,鄒野一直銘記于心,也正應了鄒野現在做的駐團作曲工作。
由于中國愛樂樂團在音樂季之外承接的節慶性、紀念性演出活動較多,而且時常出現臨時調整曲目的急活兒,鄒野便成了“救火隊員”,“這得益于我30年來堅持管弦樂創作的歷練。”
除了歌劇、音樂劇、交響樂等相對小眾的創作,他在影視劇配樂方面,也可謂高產大戶。去年4月,“默片女王”阮玲玉主演的《神女》,歷經80年,經過數字化修復后在中國電影資料館首映。鄒野為影片創作了全新配樂,在影片放映過程中先后由中國愛樂樂團、上海交響樂團分別在北京上海現場演奏。同年還在巴黎、倫敦上映并現場演出。
“用交響樂的手法,在被約束的情況下,一小時十二分鐘的作品,我寫了一個多月,寫的累,演的也累。”這是鄒野很艱苦的一次創作,但是嘗試過這一次后,鄒野表示自己找到了新的東西,“做有聲電影里的音樂,音樂并不是主角,是背景的背景。而默片除了音樂外沒有別的聲音,這個時候音樂成了主角,但是它又不是交響樂,有畫面、情節、長度限制著,不能像交響樂那樣信馬由韁。”
這次歷時一個多月的創作,勾起了他心底的電影情結。當年,為了搞影視配樂,鄒野經常泡在電影廠里。“那時候電影廠有一門手藝是搖片子,畫面淡入、淡出都得靠手來控制,搖勻了才能看明白。現在,手指輕輕一點,要啥效果都能出來,拿著手機都能剪片子……”他覺得有點兒不對味,“人們對電影的神圣感似乎削弱了。”
給影視作品配樂有什么秘訣?鄒野脫口而出:“要讀懂劇本,熟悉影視工藝,領悟導演意圖,善于合作。”電影《過年》的導演黃健中曾對鄒野說:“劇本寫出來的不要寫了,我能拍出來的不要寫了,置景能做出來的不要寫了,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要寫了。寫看不到、聽不到、想不到,寫我們內心的潛意識。”
內心的潛意識,恰恰是音樂最能表達的。鄒野說:“為什么有時候音樂在電影中那么激動,就是把所有東西的根,最深層的潛意識給調動起來了。跟著劇情推進,當音樂響起時,電影的情緒熾熱如火山爆發、細致如縷縷輕風。”
中國原創,奏響聯合國
鄒野說,策劃《上海1937》時,計劃由上海交響樂團在四行倉庫首演,如今場地挪到聯合國總部,意義特殊,“讓外國觀眾更多了解中國以及上海發生的抗戰事跡”。
鼓點昂揚,琴聲哀婉,觀眾情緒隨著音樂時而振奮,時而沉思。今年8月29日,上海交響樂團在聯合國總部首演代表中國原創水準的交響序曲《上海1937》,拉開紀念聯合國成立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主題音樂會的大幕。這是中國完整編制職業交響樂團第一次登上聯合國總部舞臺。
擔任作曲的正是鄒野。他透露,兩年前就有意創作一部抗日主題的交響序曲。為此,他與中國愛樂樂團藝術總監、常任指揮余隆攜手策劃《上海1937》。他實地探訪四行倉庫,西墻彈孔讓他記憶猶新,“當時四行倉庫只有一個小小的陳列室,少有觀者。從倉庫窗口俯瞰蘇州河,我仿佛看到了當年戰火硝煙。”
今年,鄒野以淞滬會戰四行倉庫保衛戰為背景創作,幾經修改,耗時數月完成《上海1937》。
音樂從沉寂的蘇州河畔開始,低緩旋律烘托戰爭一觸即發的凝重,繃緊的旋律里暗潮涌動,顯現出戰爭爆發前的緊張氛圍。繼而,鼓點暴風驟雨響起,寓意上海守軍抵抗日寇進攻。在全場透不過氣的情緒中,一段悠揚小提琴獨奏襲來,代表上海市民積極支援抗戰的熱情。
作品還融入《中國一定強》以及上海經典老歌旋律,逐漸發展成英雄史詩,雄壯威武,振聾發聵。15分鐘左右的作品,鄒野對演出呈現非常滿意:“我很感謝音樂家奏出了我的原意。”
鄒野說:“這部作品有柔和的人性表達,緬懷歷史,銘記為解救民族危難而奮不顧身的中華兒女。”
“不管是文學、美術,還是電影、音樂,要產生大作品,內心一定要有神圣感、崇高感。”在音樂的道路上,鄒野始終不忘初心,追尋自己心中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