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害怕普通人

單士兵

前兩天，我和一個好朋友吃飯，聊了很多關于人性和政治的事。他是個有錢人，最近老婆、孩子都移民了。他除了炒股，最熱衷的事，就是研究時事與政治，常把民主、自由之類的詞掛在嘴邊。總之，他價值觀很開放，是個有見識的人。

我是個很保守的人，有時還很頑固。比如，對于移民，我不太能接受。真的不是因為自己窮，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透露個秘密，前兩年還有對我不錯的朋友，要把我和女兒一起“弄出去”，條件是我們以后跟她走，一切她來埋單。我不愿意，我覺得，自己大學英語四級沒過，連學位證書也沒拿到，普通話都說不好，要是出去，肯定就得當啞巴。更何況，我真的喜歡這片土地，喜歡擺弄中國的方塊字。

可是，身邊越來越多的朋友都移民了。我常常為之不解，就不停地問他們離開的原因，甚至還想用自己淺薄的認知勸他們留下來。然而，他們總能拿出很多我之前都想象不到的理由，來證明他們的離開是多么正確。比如，這次我這個朋友說：“離開中國，還是因為有些擔憂。”我就問他擔憂什么，他回答：“比起擔憂公權力，我更害怕普通人。”

這話很出乎我的意料。前面我說了，我這個朋友價值觀很開放，經常批評官員腐敗現象，認為公權力失范很可怕，而且還經常寫文章，倡導公平正義，不斷地替窮人說話。沒想到，最后他選擇移民的原因，竟然是害怕普通人。他做了很多解釋，主要是說，盡管他價值觀很開放，也希望國家民主、社會開放、人民自由，但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說，經過理性思考，他還是要保守點，要以改革來推動社會穩定，絕不能讓人心渙散。他舉了很多例子，國內國外、歷史現代，都是在變革動蕩的年代，普通人上演“庸常的惡”，制造了可怕的災難。其中，還提到前兩年很多人以“保衛釣魚島”為由到街頭砸普通民眾家里的日本車。

我一時無語。他那句“更害怕普通人”，也引起我很多思考。就在昨天，我在網上看新聞，陸續看到這樣一些標題：《湖北一大媽碰瓷被行車記錄儀拍下連倒兩次，姿勢銷魂》《男子因被奔馳車車主謾罵，半年砸80余輛豪車》《大媽不問自取拿走鄰居香腸：被香味誘惑，很后悔》……我覺得特別郁悶，聯想起太多關于“底層互害”的事，也不禁覺得，現實中有太多普通人，其實根本算不上是窮人，卻主動放棄尊嚴，去傷害別人，制造人性災難，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覺得我朋友“害怕普通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魯迅先生早就說過：“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沒想到社會發展到今天，這種現象依然存在。我不敢打著國民性的旗號去責怪普通人性，更不愿扛著道德大棒去對準如同自己父母兄弟一樣的人們。畢竟，之所以造成這種“底層互害”的現象，與現實社會存在種種不公、歧視現象有關，與公共治理存在一定缺陷有關，與未能構建社會文明的底線有關。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更愿意將有些人害怕普通人超過害怕公權力，視為一種危險信號，如果不能改變這樣的尷尬現象，恐怕即便我們都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也還是會因為不敢面對身邊陌生人的目光而四處奔逃。

（呂世安摘自《晶報》2015年12月16日，黎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