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m+Hanbark



摘要:最常為人所提起的清水江文書的特征,多以民間主導而形成的白契這一特點。而事實上,清水江文書中相當一部分則為獲得官衙認可而締結的紅契。在大部分契約以白契的形式而締結的情況下,紅契的存在,這即暗示了什么契約要有官府認可。筆者大致以立約人的特點、契約數(shù)額的高低、時代背景、向官衙的可達性、糾紛可能性等可能情況來分析清水江文書中的紅契文書,以此棵清代錦屏縣民眾要立紅契的原因,且進一步審視這一地區(qū)對交易慣例和交易的認識。
關鍵詞:紅契;白契;清水江文書
中圖分類號:F1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5)04—0075—07
一、引言
眾所周知清水江文書的特征中之一,是以民間主導而形成的白契為主的。據《清代土地所有權研究》,在清代審判的過程中紅契和白契具有效力。因紅契難以偽造,一般老百姓以為有利于審判當中而偏愛紅契。而且對于清朝官員來說,紅契可視為一個稅收,鼓勵以紅契立契。每人應該上報1年之內所有的契約,如果有逾限不報者,照例究追。
盡管如此,稀見老百姓立紅契,其原因何在?第一個的原因是費用。按(光緒)《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凡買田地房屋,必用契尾,每兩輸銀三分”。有人想買賣田地房屋,應該交納契稅。交納契稅,那張契約才立為紅契。每兩輸銀3分,契稅就是3%。舉一個例子,買賣田地價20兩,買主應該交納契稅6錢。6錢是絕不少的,在清代予孤貧者發(fā)給月費每天1分。就是說,六錢契稅相當于孤貧戶的2月生活費。而且雍正七年(1729年)“各州縣業(yè)戶買產每兩例征契稅銀三分之外,又征一分充用”的例來看,交納時充用金額,契稅常常超過每兩例3分。此外赴官衙所需費用也不少。如清水江一樣的偏遠地區(qū),這筆錢可不容小視。
在這種情況下,清水江地區(qū)的老百姓很少交契稅,迄今留下來的契約文書中相當數(shù)量是沒獲得官衙認可的白契。白契多以民間主導而成立的,這一特點是早已幾位學者提出了的。起首,岸本美緒引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統(tǒng)計,比較貴州與徽州的契約文書。盡管在徽州被發(fā)現(xiàn)的買賣契約文書是明代的,269件的契約文書中161件是紅契。與此相反《貴州苗族林業(yè)契約文書》收錄的有關山林契約一共279件,其中紅契僅占了9件而已。
清水江文書中白契占大數(shù)的這一特點,再以劉亞男和吳才茂的研究來舉證。《從契約文書看清代清水江下游地區(qū)的倫理經濟》里考證,張應強、王宗勛編《清水江文書》收錄6378件的契約文書中,紅契只占424件,就是6.65%。據此他們主張“清水江下游地區(qū),在人情、道德、禮的維系下而產生的大量的白契,足以說明倫理經濟運行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立紅契,主要原因是審判的時候占優(yōu)勢。“民眾在經濟互動中發(fā)生糾紛訴諸官府只是最后選擇,通常情況下,即便有爭端,亦因系同宗,選擇和解,或在中人調解無果的情況下,都還可以訴諸神明”。那就是一種倫理經濟。
盡管如此,我們要注意清水江文書內不少的援用紅契的格式。留下的少數(shù)紅契暗示了那個契約獲得官府的允許而畢竟有不可避免的理由。因此,筆者將分析幾種紅契文件。從而考察清代錦屏縣的眾人為什么立紅契,并進一步探討錦屏縣民之買賣慣例及交易習俗。
紅契屬于契約文書中極少一部分,分析紅契有何意義?以前諸位學者視清水江文書以白契為主,白契才值得注意。筆者認為應該聚焦于紅契才使整體清水江文書之面貌一新。少數(shù)的紅契應該含有不可避免獲得官府認可的理由,據此可以理解清水江文書中白契占多數(shù)的理由。
二、清水江文書分析的概要
筆者以張應強、王宗勛編《清水江文書》里的文書為基礎分析了買賣契約文書。筆者用以下的基準抽提328通文書。第一,筆者要說選張應強、王宗勛編《清水江文書》分析的理由。岸本美緒引《貴州苗族林業(yè)契約文書匯編(1736-1950年)》,主要的文書來自于文頭、平鰲兩寨。據劉亞男、吳才茂的考證,該地區(qū)分為紅契較少的地方。所以選文書比較多,文書的來源比較多重的張應強、王宗勛編《清水江文書》以研究。第二,筆者以契約文書中,對買賣山林、山場、田、栽手權等的買賣文書分析。看《清水江文書》,劉、吳的研究說,契約文書中紅契占6.65%。他們分類為買賣類、租佃類、分山分陰地類、分關類、借約類、戒約類、清白字類和合同類。可是借約類、租佃類本來屬于紅契稀少的合同方式。因此,筆者進行研究主要對于買賣契約類。第三,對清代文書分析。大部分的清水江文書在清代立契的。但一些在清代立紅契而沒獲批,后代才得到批準的也有。筆者考慮的時間限于清代這一朝之內,本文不涉及此類。清理如上,分析清代清水江文書一共328通。
清水江文書的買賣文書大概含以下的要素:契約的性質、賣主和買主、出售理由、出售對象(包含四界和股分)、憑中如何、買賣價格、契約以后買主不相干的保證、憑中和代書的姓名(時或沒有)、契約日子、外批。
清水江文書之紅契上蓋了兩種官印。一個是買賣年月上加蓋的官印。常以四方塊兒為戳,大概加蓋得跨從年到月。另一個官印是價格上加蓋的。常以一定角度歪斜著蓋了,要是價格超過一個行,加蓋兩次。但不同的情況下,或重疊另一個證件后蓋章在其上面,或卷紙后在其上面幾次蓋章。
蓋章官印的主體來看,找地方蓋章是比較麻煩的工作。在《清水江文書》1—1—4—47文書,可以看出蓋章官印時犯的錯誤。
立賣山塲杉木字人文斗寨姜廷魁子通岄父子,為因要銀使用,無出,自原將到上共山二處,一處土名尾保,上憑-(中略)-又一處土名之什,上憑-(中略)-,此二處之山共四十九兩二錢七分二厘,本名占一兩四錢五分七厘,出賣與加池寨姜開明名下,承買爲業(yè)。當日凴中議定價銀三兩五錢五分,親手收。
這份買賣契約是說文斗寨人姜廷魁賣了山場和杉木,買主名加池寨人姜開明,價錢為三兩五錢五分銀子,錢已付清。外面上看這個文書有兩個官印,看起來沒錯。可是應該在買賣價格上蓋章的官印不在。正確的話應該在“銀三兩五錢五分”上面,在代表所有的銀兩額上面蓋章了。這應該是蓋章官員犯錯誤的。
無論如何,這件契約文書沒有被廢棄或沒有被修改,留在了買主的手中,一直到今天。姜開明、買主之反應如何是我們只能想想的。以免官衙錯誤,文件中有人甚至在價格上面留下標示,看起來這些事不僅于姜開明的個案。有一些文件脫漏官印,可能買主憂慮而作標示。
不管這樣的小事情,看起來紅契的必要性沒減少。并非占多數(shù),而畢竟有人希望官府允許立契。為何他們希望獲得紅契的原因,分為如下五項。
第一,家戶的原因,買主個人有嗜好。如果他偏愛周密齊全,不顧手續(xù)的麻煩,赴官衙、交契稅、立紅契。此假設需要復查,把買主的名字來分析獲統(tǒng)計數(shù)字。《清水江文書》以家戶的次序排行、編輯而成冊了。文書中紅契分布不均,擠在某個家戶較多。鑒此,可能其歸因于經驗教訓,或者由家誡的理由,立紅契以特定的家戶所更喜歡的合同方式。
第二,價格的原因,買賣價格之多少也重要。大筆交易和重要性高的合同,買主愿意獲得官府之認可,理所當然。同時,隨著契約價格高,契稅也上漲。這種情況可能引起老百姓回避紅契的理由。
第三,時間的原因。事實上,清水江文書在民國時期成立的,多立紅契。甚至有個別買賣契約在清代成立,而至民國時期再獲得官府認可,立紅契。通過分析數(shù)字資料可以看出清代內按時間紅契分布是否突出。
第四,地理的原因,離官衙的遠近有影響。比如貴州錦屏縣屬于偏遠地區(qū),交通極不便。離官衙遠,想立買賣契約的時候,可能讓他拋棄手續(xù)。通過檢討寨別資料,錦屏縣里地理情況能否給影響,那傾向可能反映離官衙的接近度和控制力如何。
第五,訴訟日常化的原因,糾紛頻繁的地方,愿意俱紅契以備訴訟書證。如果購得外寨人所有土地山林,后世可能發(fā)生糾紛,愿意立紅契。其實各寨之間發(fā)生訴訟多少,難以確認追究。通過分析資料,購買外寨人所有地產的時候有什么后果,要進一步考察。
如上5項假定為基礎,筆者進行研究清水江買賣契約文書,特以紅契為主。結果可以得出331件的紅契買賣文書。依此數(shù)字資料分析,我將買主、賣主、價格、買物以及買賣時候等,按項目分類作統(tǒng)計。此工作實屬初探性的工作,而得出結論簡單。
三、清水江文書內紅契買賣文書的大約統(tǒng)計
首先,按寨買賣契約數(shù)多少和其中紅契多少,紅契占的比重如何。
以上圖表里顯示的契約總數(shù)和紅契份數(shù)是援用劉亞男《從契約文書看清代清水江下游地區(qū)的倫理經濟》里的數(shù)據。圖右側中顯示的買賣契約總數(shù)和紅契份數(shù)則是新制成的。通過以上的圖表可以確認,在契約文書中,如果是買賣契約的情況,紅契的比率相對較高。但是,仍然很難說紅契的比重占據多數(shù)。而且,從劉亞男的統(tǒng)計可以確認的是,加池寨獨有的高紅契比重在買賣契約中仍具有效性。除加池寨、文斗寨、林星寨、魁膽寨、平鰲寨、岑梧寨外,因為契約文書數(shù)量本身就比較少,很難作為研究對象,所以將這些分作其他類。
那么,就沒有辦法從與官衙接近性的角度有效理解與文斗寨、魁膽寨、平鰲寨、岑梧寨相比,加池寨和林星寨的紅契占高比重的原因了嗎?從清水江文書中可以確認的紅契大部分是由黎平府蓋章的。雖然偶爾也有錦屏縣或開泰縣蓋章的,但在筆者可以解讀的官印中,有85%左右是黎平府的印章。有趣的是,加池寨中黎平府的印章占據絕對多數(shù),但在林星寨中,也發(fā)現(xiàn)了相當多印著錦屏縣印章的紅契。其實林星寨比文斗寨、平鰲寨、加池寨,從距離上距錦屏縣略近。但是,距離是否會造成有意義的差異,關于這一問題,本文暫不討論。
作為參考的是,已確認有兩種類型的錦屏縣印的存在。一種是與黎平府印樣式一樣的印章;另一種是只刻有“錦屏縣印”4個字的印章。考慮到后者都是道光十二年(1832年)以后出現(xiàn)的話,推測其原因應該是道光十二年(1832年)錦屏縣被降級為錦屏鄉(xiāng)的緣故。
第二個是對買賣契約的交易媒介與價格的統(tǒng)計。
從上表可以得知,大部分的交易是通過銀或錢進行的。以銀交易的情況里,出現(xiàn)最高價格的是以銀340兩進行交易的《清水江文書》5—1—1—1交易文書。這份文書是黃燦珇從黎偉績和黎光輝處買田的文書,有5位憑眾確認了這份文書。為將這份文書以紅契形式處理,買主黃燦珇將不得不支付10余兩銀子作為契稅。這份契約的作用不僅限于此,其又是在清水江文書中并不常見的包含了契約雙方及見證人的全部簽名的契約,因此可以推測,這應該是對高額交易價格的一種安全保障措施。
第三是對買主和賣主的統(tǒng)計。
筆者整理的328例紅契買賣文書中,可以確認是第一賣主的有268人。所謂第一賣主,即某件交易里有多人一起賣出賣物,則將其代表人稱為第一賣主。筆者以第一賣主為基準進行了分析,除姜鳳至、姜鳳崎、姜朝弼這3人之外,無法再確認是否還有參與5件以上交易的人。
而第一買主的人數(shù)是122人。其中參與5件以上交易的是12人,他們參與了328件中177件的交易。且參與交易最多的3人,即姜恩瑞、姜開明、姜廷德,可以確認這3人參與了全部交易的1/3以上。這樣看來,可以確定的是,相對較少的人員從多數(shù)人手中購買了。最后的這份統(tǒng)計則是關于契約時期的統(tǒng)計。
即使考慮到清水江文書中,乾隆初期文書相對較少的情況,也可以知曉嘉慶一道光前半期,同治一宣統(tǒng)年問的交易相對來說大量集中。不過,筆者認為,與其說這種現(xiàn)象是某種政策或是時代背景造成的結果,不如認為是特定買主的存在,歪曲了統(tǒng)計數(shù)據。嘉慶一道光前半,同治一宣統(tǒng)年間是統(tǒng)計內占據超過1/3交易件數(shù)的姜廷德、姜開明、姜恩瑞活動的時期。若不計這3人的交易項目,可知除了僅成豐年問的較低頻率之外,一般是保持每年1—2例左右的具有連貫性的交易。
四、姜延德。姜開明。姜恩瑞
通過上面的初步統(tǒng)計可以確定,筆者確認的紅契中的1/3以上是由3位購買人所作。因此筆者將對此3人,即姜廷德、姜開明、姜恩瑞締結的紅契與其締結的白契交易進行比較。通過這種方式來弄清楚他們在什么情況下用白契,又是在什么情況下用紅契。
在此之前,首先談談姜廷德、姜開明、姜恩瑞此3人的血緣上的親屬關系。下文的世系是以《清水江文書》1—2—9—15中《萬代留名》的資料為基礎再制成的。
從上表可知,姜開明是姜歪德的兒子,姜開明是姜恩瑞的伯父。當然,像加池寨這種同姓村性質的部落里,這種血緣關系的意味也可能不是很明顯,但留下最多數(shù)量紅契的3人是比較近的關系這點,本身就值得注意。有必要弄清楚這種血緣關系在紅契與白契的選用上到底產生了什么影響。
綜合白契與紅契中各超過100件的交易,他們的名字如下所示。筆者綜合他們的紅契和白契,獲得如下發(fā)現(xiàn)。
通過上表可以確認如下的事實。首先,價格并不是紅契與白契選用上的決定性因素。查閱姜廷德和姜開明的文書,極少數(shù)以紅契處理的契約,雖然平均交易額略高,但很難看作是顯著的差異。尤其是姜開明還有以白契處理最高價70兩銀子交易,以紅契處理2錢銀子交易的情況。姜恩瑞的話,以紅契處理契約的額數(shù)雖然高于以白契處理契約的平均金額,但姜恩瑞締結的124件契約中,用銀交易的契約僅僅是28件,因此很難對此賦予大的意義。
第二,寨間交易與否并不是立紅契的決定性因素。在清水江文書中,涉及到其他地區(qū)的土地或是與其他地區(qū)人的交易,往往在賣主前寫明此人的出身地區(qū),或是在買主的名字前面明示他的出身地區(qū)。從上表中可知,很難說姜廷德、姜開明、姜恩瑞和寨外的人交易的時候立紅契。
那么,他們在什么情況下立紅契呢?通過統(tǒng)計數(shù)據可以確認的最有說服力的答案是,交易物才是關鍵。更確切地說,與土地相關的,包含所有權的交易以紅契處理的可能性相對較高。上述3人締結的紅契中,與土地所有權無關的栽手權,或是僅交易杉木的情況只有4例。除此之外,田地,或是同時出售山場與杉木的契約占了大部分。也就是說,涉及到超出契約的時間點,將來所有權會發(fā)生移交的土地,他們覺得立紅契會比較安全。
更詳細分析的話,姜恩瑞與姜鳳至締結了13件契約。這些全都是姜恩瑞從姜鳳至處購買東西的契約。其中買賣田地的有2件,買賣山場與杉木的有8件,買賣杉木的有3件。姜恩瑞在購買田地和山場杉木時,用紅契立契約,買杉木時用白契。可以以同樣的方法理解姜開明與姜朝弼締結的6件契約。
立紅契的時候血緣上的距離有一點影響嗎?雖然如加池寨的集姓村里考慮血緣上的距離可能不太重要,可是血緣也可以一個假說。據萬代留名看,姜廷德和姜開明屬于比較早的世代,不可以抽出有意義的統(tǒng)計。但是,姜恩瑞的場合可以用量不少的標本。
上表是整理姜恩瑞的高祖姜洽保以后的族譜的。在中國的血族里稱高祖同的人緦麻,曾祖同的人小功,祖父同的人大功。緦麻是律例證人的最遠的血緣。殺害緦麻親,或是謀殺害是十惡中第八。在《清水江文書》收錄的文書中,姜恩瑞跟大功以內的血緣人立契的文書沒有。但是,他跟鳳儀、鳳舞、恩太3個小功親,開文、開士、鳳章、鳳至、渭賓5個緦麻親立契約。
但是,這么血緣上的關系不是分紅契與白契的分歧點。在姜恩瑞和小功親問契約中,紅契是3通,白契也是3通,都是含土地契約。而且在姜恩瑞和緦麻親間契約中紅契是16通,白契是4通。除了和姜開士的契約1件外,都是含土地契約。看這么現(xiàn)象,難說因為在同宗關系中沒有立紅契。
五、結語
通過以上研究,筆者的一個結論就是,立紅契的場合影響最高的是買主的嗜好及賣物的種別。姜廷德、姜開明父子和姜廷德的曾孫姜恩瑞,這3個人做超過《清水江文書》里紅契的1/3。他們立契約的時候,超過1/3的契約以紅契。特別買了含土地賣物的場合,立紅契的比例是超過一半。雖然和緦麻親內的契約,寨內的契約,在含土地的時候,他們想立紅契。考慮在清水江一樣紅契很少的時候,必須含這種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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