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放,李 林,麻福芳,魏玲玲,徐光耀
(江西省農業科學院農業經濟與信息研究所,江西南昌 330200)
江西是農業大省,鄱陽湖流域地區自古以來譽為“魚米之鄉”。自隋唐以來,江西“稻云烘日”[1],成為國內重要的糧食與農產品生產、供應基地,在中國古代經濟中占據重要地位。深受我國古代的“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及其指導下的“天、地、人、稼”的農學理論的影響,江西傳統生態農業發展歷史源遠流長。自宋代以來,出現了許多符合生態學原理的“原始”的生態農業模式與技術,明清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為了吸取傳統農業的精華,促進現代生態農業的發展,我們有必要進一步挖掘傳統農業的實踐方法,并利用現代多學科知識對其進行效果篩選、機理分析和科學改造,為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發展高效生態農業提供有益素養。
宋代時,雙季稻在江西已廣泛栽種。李覯在描述南城(今屬撫州市)的農事時說:“自五月至十月,早晚諸稻隨時登收,一歲間附郭早稻或再收”[3]。此處所指的縣城附近稻再收,顯然是雙季稻。吳泳在《隆興勸農文》中說:“吳中厥壤沃,厥田腴,稻一歲再熟”[4],雖然他所說的“吳中”不是江西,但他倡導隆興府(治今南昌)的農民多栽再熟稻,以期再種再收。
在推廣雙季稻的同時,北方作物也逐步向南方推廣。隨著北人南遷的增多,小麥播種的地區也愈加擴大。南宋紹興初年,麥價上漲,“一斛至萬二千錢,農獲其利,倍于種稻。而佃戶輸租,只有秋課,而種麥之利,獨歸客戶”。于是江南農村出現“競種春稼(小麥),極目不減淮北”[5]的興旺景象。黃震在任撫州知州時,發布勸民種麥的文告:“且說江西,其地(他)十州皆種麥,何故撫州獨不可種?撫州外縣間亦種麥,何故臨川界并小麥不可種?”[6]由此可見,宋代江西各地已普遍種植小麥了。
明代時,鄱陽湖流域“原始”生態農業模式和技術進一步發展,《天工開物》記載了多種水稻與其他作物之間水旱輪作、復種和間作模式,就是利用了生態學上的種群演替規律,從而對自然資源更加充分而持續地利用。如稻—麥(菽、麻、蔬菜等)模式:“假如有牛者供辦十畝,無牛用鋤而勤者半之。既已無牛,則秋獲之后,田中無復芻牧之患。而菽、麥、麻、蔬諸種,紛紛可種,以再獲償半荒之畝,似亦相當也”[7]。表明當時鄱陽湖流域許多地方存在水稻與“菽、麥、麻、蔬諸種”等作物之間復種,以提高復種指數,從而得到更多的農業收入,以彌補無牛所帶來的生產損失。另外,又有稻—綠肥等模式:“南方稻田,有種肥田麥者,不冀麥實,當春小麥、大麥青青之時,耕殺田中,蒸罨土性,秋收稻谷必加倍也”[8]。
明清時期,鄱陽湖流域地區人民大量利用山地、丘陵、河谷等土地,種植經濟作物如棉花、苧麻、茶葉、藍靛、甘蔗、油茶、水果等,土地利用率提高較大,還表現在各地商品農業得到一定發展[9]。
宋元時期,江西已逐漸由廣種薄收式的粗放經營向精耕細作式的集約經營轉變,使農作物的產量得到了較大提高。陸九淵曾描述他的家鄉撫州金溪的耕作方式:“每用長大?頭,兩次鋤至二尺許,深一尺半許,外方容秧一頭。久旱時,田肉深,獨得不旱。以他處禾穗數之,每穗谷多不過八九十粒,少者三五十粒而已。以此中禾穗數之,每穗少者尚百二十粒,多者至二百余粒,每一畝所收比他處一畝,不啻數倍。蓋深耕易耨之法如此”[10]。但是,江西的農業生產發展不平衡,各地區在耕作方式上存在著不小的差異。如:南康軍:“耕種耘耨,鹵莽滅裂,較之他處,大段不同,所以土脈疏淺,草盛苗稀”[11]。似乎還屬于廣種薄收式的粗放經營。而且,江西所謂的精耕細作與兩浙相比,又有一定的差距。如:“吳中厥壤沃,厥田肥,稻一歲再熟,蠶一年八育;而豫章則襟江帶湖,湖田多,山田少,禾大小一收,蠶早晚二熟而已。吳中之民,開荒墾洼,種粳稻,又種菜麥麻豆,耕無廢墟,刈無遺壟;而豫章所種,占米為多,有八十占,有百占,有百二十占,率數日以待獲,而自余三時則舍穡不務”[12]。
鄱陽湖流域的水旱輪作、復種和間作等模式的普及和推廣,對地力的損耗很大,《天工開物》的記載中就指出:“凡稻,土脈焦枯,則穗實蕭索”,為了解決收割水稻和其他作物復種出現“土瘦”的問題,除了上述稻—綠肥種植模式以培肥地力外,當時農民會實行農牧結合的方式,即在秋收后,在田中種草芻牧[13]。另外,更多的是施肥技術的改進,大量使用農家肥,以培肥地力,這樣既可防止地力衰竭,使鄱陽湖流域的傳統農業保持高土地利用率和高土地生產率,還是廢棄物質資源化,實現農業生態系統內部物質循環的關鍵一環。即使地力獲得及時的恢復,也在相當程度上消除了生產、生活中的廢棄物對環境的污染。
明清時期,鄱陽湖流域傳統農業生產中的糞源來源于“農家肥”,所謂“人畜穢遺,榨油枯餅,草皮木葉,以佐生機,普天所同也。”此外還有“磨綠豆粉者,取瘦漿灌田”,或于“豆賤時,撒黃豆于田,一粒爛土方三寸,得谷之息倍焉”[14]。至清代仍然存在這種肥田技術,如九江“山鄉以豆萁未老者肥田”[15]。鄱陽湖流域傳統農業生產中已經能夠區分各種農家肥的肥效等級,如“胡麻、萊菔子為上,蕓苔次之,大眼桐又次之,樟、柏、棉花又次之”,也非常講究因地施肥,如“土性帶冷漿者,宜骨灰蘸秧根,石灰淹苗足”[16]。所謂“土性帶冷漿者”就是潛育型水稻土,是一種嚴重缺磷元素的酸性土壤,用“骨灰蘸秧根”是補充土壤中速效磷的不足,用“石灰淹苗足”則是以石灰中和土壤酸性,以改良土壤。現代鄱陽湖流域許多地區還有用骨灰和石灰做肥料的習慣,就是對古代施肥法的繼承。
清代出現了用煙梗肥田及防治水稻蟲害新技術,主要施行于贛南。安遠“每秋間稻插田,值秋陽蒸郁,多生蟲賊,食根食節。農人以煙骨椿碎,或以煙梗斷寸許,撮以根旁,蟲殺而槁者立蘇,兼能肥禾”[17]。于都“晚稻俗名翻粳,有赤白三種,小暑下種。農人立秋前后登其前禾,而以此下蒔,十月點以煙梗,又十日壅以稻灰,信矣”[18]。贛南其他一些縣志也有類似的記載。另外還有將煙與薯芋同種以肥田和防治蟲害技術。瑞金“(芋)二三月與煙同種,煙六月收,芋必八九月乃收,亦先后不妨。且煙田肥,故芋繁衍而味尤佳,松脆香滑”[19]。寧都“薯,俗呼為山薯,種出交趾,故又名番薯,山土田土皆種。瑞金多于種煙隙地種之”[20]。
江西古代生態農業雖然屬初級階段,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其中包含著許多符合生態經濟學規律的因素,如對自然的改造、對資源的合理利用、廢物的循環利用以及綜合經營模式等等,對于當前我省現代高效生態農業的發展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鑒意義。
江西先民在長期的生產實踐中,通過對特定的自然環境條件和生物有機體之間相互作用的規律性的認識,創造了一整套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物制宜的農業生產方式。如前文中提到的水旱輪作、復種和間作模式,就是因地制宜的結果,適應當地水土氣候的農業生產才能最高效率地利用土地資源。江西地區山、水、平原等土地類型多樣,農業資源各有特點,先民因地制宜發展糧食、水產、果樹等產業,取得巨大的成就,是我國自古以來的“魚米之鄉”,大米、銀魚、蜜桔是歷史上有名的貢品。
現代生態農業雖然在設施、機械和肥料、農藥等投入品方面比傳統農業有了巨大的發展,但農業生產活動仍然對自然環境條件的依賴很大,需要把握生物同自然環境各因素之間的關系,遵循生物與自然環境因素統一的基本原理,適應并有效控制環境條件,引導生物生長發育符合人們的需求,從而得到高產優質的農產品。因此在現代生態農業模式的選擇上仍然把握“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物制宜”,根據江西各地不同資源特點,因勢利導,創造靈活多樣的生態農業模式與技術類型。
江西古代農業重視通過農作物秸稈、動物糞尿等廢棄物還田,如前述培肥地力模式,就是一種對物質能量的循環利用模式。這符合現代循環農業的“3R”基本原則:一為Reduce(減量化),即通過技術手段將投入生產、消費領域的物質量最大幅度減少,從而起到資源節約、降低污染之效果;二為Reuse(再利用),即對產品或服務進行多次利用,從而減少廢棄物的污染;三為Recycle(再循環),即將廢棄物轉化為再生資源。按照“3R”原則,能夠達到“低開采、高利用、低排放、再利用”的效果,充分利用投入生產和消費領域的物流、能流,增進經濟活動的質量、效益,實現發展經濟與節約資源、保護環境三贏格局。
因此,在發展我省現代高效生態農業的過程中,應充分結合傳統生態農業精華與現代循環農業技術,融農事活動與自然生態循環為一體,采取農業清潔生產、廢棄物綜合利用等技術與模式,通過物質能量的多級循環利用,以達到資源節約、污染降低之效。
江西歷史上生態農業,由于技術進步的緩慢和資金短缺的制約,推廣應該相當緩慢。因此,發展現代高效生態農業,需要加強科技支撐和政府支持的力度。一是要依靠科技進步,把傳統生態農業精華與現代科技相結合,創新江西特色生態農業模式與技術,促進經濟效益、社會效益與生態效益的統一。要大力在生態農業中應用現代基因工程技術、生物技術等先進技術,對傳統生態農業技術的精華進行內存機理研究,并加以提煉、集成,使之適應現代農業生產環境與條件,才能產生“古為今用”的技術效果。二是要大力加強政府支持力度。歷史上生態農業運用較好的往往是較富有的地主,因為建立生態農業模式需要較多的資金投入。在推進現代生態農業進程中,如農田水利、設施農業、廢棄物利用等技術應用方面,政府應加大物質、資金支持。此外,政府還需要完善生態農業發展的保障體系,包括生態農業的指標、監測、評估和管理體系等。同時完善經營主體建設生態農業的保障、激勵和補償政策與監督機制,采取政策傾斜、資金支持、技術指導等綜合手段,提高經營主體發展生態農業的科學性、積極性與主動性[21]。
[1][宋]張孝祥.于湖居士文集(卷七)[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2]戴天放.鄱陽湖流域農業環境變遷與生態農業研究[D].福建:福建師范大學,2010.
[3][北宋]李覯.李覯集[M].中華書局,1981年.
[4][南宋]吳泳.鶴林集(卷二十九)[M].民國商務印書館影印故宮博物院文淵閣本,1936年.
[5][宋]莊綽.雞肋編(上)[M].上海書店,1990版.
[6][南宋]黃震.慈溪黃氏日抄分類古今紀要[M].卷七十八《咸淳七年中秋勸種麥文》,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
[7][明]宋應星.天工開物,《乃粒·稻工》.
[8][明]宋應星.天工開物,《乃粒·麥工》.
[9]陳榮華,余伯流,鄒耕生,施由民,等.江西經濟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頁.
[10][南宋]陸九淵.象山先生全集.卷三十四《語錄》上,宣統庚戌年江左書林校印.
[11][南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十九)《南康軍勸農文》,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12][南宋]吳泳.鶴林集(卷二十九)《隆興府勸農文》,民國商務印書館影印故宮博物院文淵閣本,1936年.
[13][明]宋應星.天工開物,《乃粒·稻工》.
[14][明]宋應星.天工開物,《乃粒·稻工》.
[15][清]同治《九江府志》.
[16][明]宋應星.天工開物,《乃粒·稻工》.
[17][清]乾隆.《安遠縣志》.
[18][清]道光.《雩都縣志》.
[19][清]光緒.《瑞金縣志》.
[20][清]道光.《寧都直隸州志》.
[21]趙榮.明清時期太湖地區農業生態模式研究[M].江蘇南京:南京農業大學,2008:第43-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