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它本來是冬天的最后一場雪,但是因為憋得太久,下的時候已經是春天。日歷上寫得很清楚:立春:2月4日15時28分。
女孩的嘴角掛著笑,如果那次打賭真的算數,雪已經輸了。
“好吧,你贏了。”雪對女孩說。
“你這么快就認輸了?”女孩歪著頭,仿佛不敢相信地看著雪,“這不是你的風格喲!”
“唉,愿賭服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的運氣不好。”雪說話有些油腔滑調。
去年,他們分手的時候,雪曾經說:“等著瞧吧,明年冬天我要下五場雪,一場比一場大!”
“哈,又不是開個人演唱會!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兒,天氣變化無常,不是誰都能把握的。”女孩好心地提醒它。
雪堅定地說:“我說到做到,不信我們打賭。”說著,它鉤起女孩的小指。女孩被動地和它拉了鉤,雪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就變成了女孩小指上的一顆水珠。
果然,這個冬天雪玩性十足,它幾近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指揮棒,讓那些白色的精靈默默落下。
雪,大人和孩子都喜歡。他們不喜歡小雪,所以每次剛開始下雪時,他們都會驚呼,然后就說:“下吧,下吧,越大越好。”他們總是希望經過一夜的美夢之后,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滿眼的晶瑩潔白。
但是他們又怕下太大的雪,怕泥濘的道路總是不干,怕蓋在屋頂的白色總是不被陽光收走,怕伸出去的手因為低溫而凍傷。
今年的第四場表演,雪玩得太大了,那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雪,給人們帶來的損失簡直無法估算。
除了沉睡的麥苗,沒有誰需要這么多的雪當被子。有些道路因為被反復融化又落下的冰雪壓實了,車輛很容易打滑;有些房屋因為經不起雪的重壓,倒塌了;那些縮成一團發抖的樹木,在被驚醒的同時,發現自己的某條胳膊斷了……
人們把這次暴雪稱為“災難”,這讓雪很惱火。
“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喜歡我。”雪找女孩訴苦。
女孩微笑著說:“他們都是葉公好龍。”
“他們喜歡龍?那好,我就來一條雪龍吧!”雪蠢蠢欲動。
“算了。”女孩拉住了雪,“你還是打住吧,現在已經發布橙色暴雪警報了。”
“哈哈,橙色,我喜歡!好吧,看在你的分兒上,我不下了。”
雪停了,可人們并沒有停止埋怨。雪馬上翻臉,剛剛開始放晴的天空又陰云密布,人們驚恐地抬頭看:“天哪,還要下啊,真受不了!”
女孩故意驚慌地說:“哎呀,你把自己推向絕路了啊!”
“哦?怎么了?”雪的臉色由陰霾變成驚訝。
女孩鄭重地告訴雪:“這次暴雪太大,你浪費了這么多資源,下一場怎么辦?”智慧的光環在女孩的頭頂閃耀,只是雪看不到。
“你說得對,我需要更多的水分。從現在起,我要為下一場雪做準備。讓下一場雪來得更猛烈些吧!”雪不懷好意地笑著。
第五場,也就是這一次,雪為了超過第四場,不停地收集云朵,不停地擴張,不停地向天空和大地索取水分。空氣比之前濕潤了一些,那是因為水分子的增多。水分子其實就是雪的靈魂,它們飄蕩著回到空中,像趕赴一場盛大的聚會。
女孩曾經告訴雪:“大地才是你的家,你應該留在這里。”
“不,我的家在天空。”雪始終堅持這一點。
女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和雪做朋友,她只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雪,她就喜歡上它了。
女孩曾經把自己的很多秘密掩藏在雪下:
幼年時闖的禍,她嫁禍于無辜的小貓,竟然沒被大人發現。
上幼兒園裝肚子疼的那件事,為了裝得像,她喝了一大杯涼水。
上小學時,因為喜歡同桌的橡皮而偷偷拿回家,但是那個夜晚,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拿回家的橡皮也不敢掏出來看。在她經歷了連一張紙落地都害怕之后,第二天就悄悄地把橡皮還回去了。后來她才知道,同桌根本就不知道橡皮去她家旅游了一次。
她幫最要好的同學作了一次弊。同學前幾門考砸了,就靠數學來挽救。人家沒求她,是她自己主動要幫忙的。盡管兩個人的心都嚇得怦怦跳,盡管監考老師根本沒發現,盡管她扔給同學的紙條幾乎沒幫上忙,可她們都堅信,這就是作弊,她們的友情從此牢不可破。
她給明星寫過信,一直沒有寄出去。她覺得寄出去很傻,寫信也很傻。但她還是寫了,不止一封,都藏在一個木制的畢業紀念冊里。
她怕黑。
她恐高。
……
雪是個不善于保守秘密的家伙,一化開就要把女孩出賣。幸虧在秘密剛出來一角的時候,女孩及時地把秘密也化成水汽,揮灑到了空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歡上雪的,又是怎么和它說上話的。雪一直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生命力,努力跟著女孩學習喜怒哀樂。
“你的云已經夠多了,看起來像我夢里的棉花糖。”女孩換了一個話題。
“哈哈,那這就是你的云中夢,以后你可以隨時夢到它。”雪很高興自己和女孩的夢聯系了起來。
女孩想了想:“好,在別的季節,我也會夢到你。”她又擔心雪會因為提到別的季節而傷心,忙說,“現在,你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不,我要制造比暴雪還厲害的雪。”雪在空中抓著什么。
女孩哀求道:“別下了,已經夠多了。”
雪笑著說:“我不管那些,我要說話算數。”
這時候的雪不像頑皮的孩子,卻像個賭氣的漢子。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讓原本小巧的雪花變成了鵝毛。
“去吧!去吧!去找你們的大地媽媽!”雪對那些雪粒子說。
雪粒子在空中拉起手,組合成大片的雪花。
雪對女孩說:“我要讓雪花變得更大。你們人類說過,有一種雪比席子還大。”
連“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句話雪都知道,還有什么地球上的秘密能瞞得了它?它是不是偷偷讀了古詩、古文?
雪太大了,大到無法描述。
女孩很發愁,她想勸阻雪,但是沒有用。其實女孩根本不用太擔心,因為雪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春天。
再冷的春天也比冬天溫暖,極厚的雪很快就開始融化,不管雪愿不愿意,風送來最新的消息:雨來接班了,雪必須下班。
“我一定會回來的!”雪說著那句大家都很熟悉的臺詞,充滿了激情和斗志,不過仔細聽,它的尾音里都是無奈。
雪剛離開,女孩就感受到了春風的溫柔,那溫柔從指間涌來。她陶醉在蟲鳴和鳥語中,漫步在花香中,奔跑在春天里。風揚起她的長發,鼓起她的衣袖,吹起她的裙擺。她閉上雙眼,張開雙臂,深深地呼吸,感受久違的味道……
“風花雪月,雷電云雨,這些都只是季節的點綴,而不是全部。”我合上書,對女孩說,“現在故事講完了,你心里好受些了嗎?”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故事里的第四場雪,也就是那場暴雪災害把女孩家的房子壓垮了,她的父母在重建家園,她暫時住在我這里。
“你的故事里沒有犧牲。”她的眼神仍有些憂郁。
我伸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不是所有的故事里都有犧牲,也不是每個故事里都有好人和壞人。很多時候,故事里的主角就是普通人,有點兒小私心,有點兒小狡黠[xiá],有點兒小可愛。”
“我也是某個故事里的女孩。”她終于給了我一個微笑,我的心被這個微笑溫暖了。她能溫暖我,說明她的心已經先暖了。
“那么,我們去雨中走走如何?”我試探著問她,那雙被她扔得遠遠的雨靴一只歪著,一只橫躺在地上。
“好啊!”她已經開始穿雨靴了。
“如果我喜歡雪,雪就是天使;如果不喜歡它,它就是魔鬼。反正雪總是會有的,還不如讓它當天使。”女孩說。
“雨也是。”我說著,挪開罩在女孩頭頂的大傘,牛毛般的雨絲無聲地灑落在她的頭發上。
“一切都是。”女孩說著,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一會兒看看春雨中的杏花,一會兒瞇著眼睛感受雨絲。
我不能確定,故事真的可以為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療傷嗎?但至少現在她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