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穿多多口袋的褲子

王勇英

媽媽給我買了一件衣服，長袖的，能把脖子前面所有的地方都圍起來，衣服背后還扎著小皮條。大人們把這種衣服叫“圍裙”，只有小女丫（方言，指小女孩）才會穿。不過，我看見大人們炒菜時穿的圍身衣和我的這件圍裙差不多。大人們穿圍身衣炒菜，是為了不讓油濺到衣服上，圍身衣上還有一個口袋，能放火柴和擦手的毛巾。我穿圍裙是為了保護里面的衣服，不讓里面的衣服粘上口水和泥巴。

我的圍裙也有一個小小的口袋，能裝得下五顆糖果或五顆石子兒。我喜歡穿有口袋的圍裙，在我沒有糖果或石子兒裝的時候，我常常把四根手指伸進去，靠在門樓前的墻壁上，看每一個從我面前走過的人時，我感覺自己很神氣。

我們村的女丫們都喜歡玩石子兒游戲：把五顆石子兒握在手里，拋出其中一顆，再飛快地把另外四顆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掌把剛才拋出的那顆石子兒接住，再不停地把那顆石子兒拋到空中，在石子兒落下來的那點兒時間里，快速地把地上的石子兒一顆一顆撿起來。撿石子兒的時候不能碰到其他石子兒，如果碰到就算失敗；如果在拋出去的石子兒落下來之前，沒能及時把要撿的石子兒撿起來，也算失敗。

第一輪是一顆一顆地撿石子兒，第二輪是兩顆兩顆地撿石子兒，第三輪是以三比一的比例來撿，第四輪是四顆石子兒一起撿，第五輪是要把石子兒拋起來用手背接住，然后再翻過來用手掌接住。還有一輪是要用手指彈動石子兒，去撞擊另一顆石子兒。

我的手小，沒辦法拿全五顆石子兒，所以我總是在撿第三顆石子兒的時候就失敗了。失敗后，我就只能蹲在旁邊看那些手大的人玩。不過我也不難過，我可以自己玩，把五顆石子兒減少到三顆石子兒，雖然別人說這樣玩是不正確的，但我覺得一樣很快樂。

原本我只有一副石子兒，圍裙的口袋能裝得下；后來，我有了兩副石子兒，褲子的口袋也能裝得下；再后來，我有了三副石子兒，只要穿有兩個口袋的褲子，也還能裝得下。有兩個口袋的褲子真好，能裝得下很多石子兒。只是我的褲子很多都只有一個口袋，只有一條褲子有兩個口袋。我經常穿那條有兩個口袋的褲子，褲子的屁股被磨出了洞，媽媽用縫紉機把一塊花布補了上去。厚厚的布巴，針腳很有趣，左邊那塊布巴的針腳往左旋轉成一個圓圈，右邊那塊布巴的針腳朝右旋轉成一個圓圈。三妞和風尾特意站在我屁股后面看這兩塊布巴，那些針腳好像在不停地轉圈圈，一個朝左轉，一個朝右轉，轉得她們頭暈眼花。他們說，好像我的屁股上有一朵花在開個不停。難道這就是大人們常說的“屁股開花”？

我有三副石子兒和兩塊瓦片，三妞有五副石子兒和三塊瓦片，風尾只有一副石子兒和一塊瓦片。十九說她有一副石子兒，可有時候又說有三副，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副，不過她的瓦片有很多，用一個小布袋裝著，掛在她家灶屋外那面石墻的木釘上。

我們要把石子兒隨身帶著，任何時候想玩就能拿出來，所以我們的衣服必須有口袋。

一副石子兒有五個，裝在口袋里，走路的時候石子兒互相碰撞，發出“嗒嗒”的響聲，很好聽。口袋里裝的石子兒越多，聲音就越響亮，我就越喜歡聽。我很羨慕三妞，她的衣服上有很多個口袋，所以她能裝很多石子兒和瓦片，她走起路來，石子兒的聲音最響、最好聽。

我希望我所有的褲子和褂子都有口袋，我把那些沒有口袋的衣服挑出來放在媽媽面前，告訴她：“我只穿有口袋的褂子和褲子，因為我需要口袋裝石子兒，還有瓦片。”媽媽說：“好好好。”可是她并沒有幫我縫口袋。

我再次把只有一個口袋的衣服挑出來堆在媽媽面前，對她說：“我只穿有多多口袋的衣服，我要裝很多石子兒和瓦片。”媽媽還是說：“好好好。”可她還是沒有幫我多縫一個口袋。

不久以后，天不知怎么了，一直下雨，下了二十多天還在下。我那條有兩個口袋的褲子穿臟了換洗下來，一直沒晾干。我那些只有一個口袋的衣服也被我穿臟了，洗了也沒晾干。我天天去摸那條有兩個口袋的褲子，可它濕濕的，好像衣服里一直有水要滴出來。

奶奶說，這是南方一年一度的濕水天（梅雨天），人和衣服都像泡在水里，只是今年的濕水天比往年都多。

這天早上，我聽到鳥兒們在歡快地叫著，然后就聽到爺爺在外面歡快地大聲說：“天終于放晴了——”

“晴了嗎？”我馬上就想從床上跳下去。我太想見到有陽光的天氣了，我太想到外面曬著太陽玩石子兒了。我還想在晴天里到處亂逛。

媽媽把我捉住，放回床上：“穿好褲子再出去。”

我這才發現我沒有穿褲子。昨天晚上睡覺前，我碰翻了一盆水，褲子被打濕了，所以我把褲子脫掉睡了。

媽媽找呀找，只找到一條褲子，還是沒有口袋的。我不肯穿，大聲說：“我只穿有口袋的。”

“有口袋的還沒有曬干，先穿這一條。”媽媽說。

“不，我只穿有口袋的褲子！”我跺著腳，哭著抗議，“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只穿有口袋的衣服，你一直不幫我縫口袋。”

“我很忙，沒時間縫口袋。你先穿這條，今天有太陽能曬衣服，曬干了你再換上有口袋的那條。”媽媽說著，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強行把褲子給我穿上了。

我掙扎著把褲子脫下來，繼續哭著抗議：“我只穿有口袋的褲子。”

“沒有口袋的呢？”媽媽問我。

“我不穿！我光著身子出去！”我威脅媽媽。

“我真是前世欠你的。”媽媽以前生哥哥的氣時就愛說這句話，現在她也對我說了。

媽媽從箱子里找出了一塊布，用剪刀剪了剪，穿針走線，一下子就在褲腰左邊縫上了一個口袋。我穿上它，把所有的石子兒和瓦片都裝進去，心里真高興。

“如果我有一條褲子，它有多多的口袋，那一定很好。”我這樣想。“媽媽不幫我縫口袋，我自己縫也是可以的。”我又這樣想。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從媽媽的箱子里找出一塊花布，剪成六塊，自己動手縫了幾個口袋。哈哈，這條褲子現在有了很多口袋，左邊褲腿上有四個，右邊褲腿上有四個。這下，我可以裝很多很多的石子兒和瓦片了。

我在河灘邊撿了一小籃石子兒，回到村里的門樓前，我把石子兒都倒出來，分成了二十副。所有的石子兒都被裝進我的口袋里，我走路或者跑動時，口袋里的石子兒發出的聲音可響了，真好聽！

好聽是好聽，但現在我的褲子可沉了，總是往下掉，我不得不用雙手一直提著褲腰。有時候我忘了提褲腰，一松手，褲子就掉下來了，看到的人都笑我。

我的褲子掉的次數多了，被人笑的次數多了，就有人給我取了個花名叫“掉褲頭”。媽媽聽說后，不讓我再穿這條褲子，她說：“這個花名長大了會很難聽。如果被大家叫順口了，你到老都叫‘掉褲頭，到你十五六歲的時候，你保準得哭。”

“‘掉褲頭的花名有那么可怕嗎？能讓我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哭？”我想不了那么遠的事。

后來，媽媽把那條褲子的口袋拆掉了六個，分別縫在另外幾條沒有口袋的褲子上。

我“掉褲頭”的那個花名，不知什么時候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