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姆·勒克音樂像一朵正在開放的鮮花

徐家禎

我以前寫過一篇諾伯特布格繆勒的文章，而這次的比利時作曲家紀堯姆勒克比諾伯特壽命更短，只活了二十四歲。

紀堯姆勒克（Guillaume Lekeu），1870年1月20日出生于比利時韋爾維耶（Verviers）附近一個叫Heusy的小村子里，從小跟當地一個銅管樂隊的指揮學鋼琴和音樂知識。勒克九歲時，全家移居法國普瓦吉（Poitiers）。從學校畢業以后，勒克繼續自學音樂，一邊也嘗試著作曲。他十五歲時寫了第一部音樂作品：以小提琴和鋼琴演奏的《行板與變奏》（Andante etvariations）。自此以后，他就開始作曲，主要寫鋼琴曲。1887年，勒克十七歲時，他開始跟格利沙特（Octave Grisard）學小提琴及和聲。

幻堯姆·勒克

1888年6月，勒克家再次搬遷，這次是搬到巴黎去了。次年，勒克去德國的拜羅伊特聽瓦格納的歌劇。據說，勒克感情太豐富，神經過于敏感，還沒聽完瓦格納歌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序曲，就已經激動得暈了過去，以至被人抬出劇場。不過，這次音樂之旅對他之后的音樂創作影響很大。

勒克全家搬遷巴黎后不久，他就開始跟比利時作曲家弗朗克學習對位和賦格。弗朗克與他成了好朋友，鼓勵他繼續創作音樂作品。很可惜，1889年11月，弗朗克就去世了。勒克受弗朗克影響極深，他在弗朗克去世后說：“要是弗朗克是我唯一的老師該有多好啊！”

后來，通過朋友介紹，勒克認識了另一位法國音樂家丹第（Vincent d’Indy）。丹第教勒克配器法，并鼓勵他參加比利時的羅馬大獎比賽。1891年，勒克以一部康塔塔《Andromode》參賽，獲得二等獎。丹第非常喜歡這部作品，把勒克介紹給比利時一個藝術團體的秘書茅斯（OctaveMaus），他幫助勒克在音樂會上指揮了自己的作品。通過這些演出，勒克又認識了了當時著名的小提琴家伊薩伊，后者請勒克為他寫一首小提琴奏鳴曲，并于1893年3月首演了這部作品。從此，這部作品成了勒克最為人所知的作品。1893年10月，勒克不慎喝了一杯不干凈的飲料，傳染上了傷寒病，于1894年1月21日去世，只活了二十四歲零一天。

在勒克極短的創作生涯中——從十五歲開始算起，只有九年時間——他寫了五十多部作品。從音樂風格來看，他受弗朗克的影響最明顯，另外也可以看出貝多芬和瓦格納對他的影響。德彪西曾經這么評價勒克：“就我所知，勒克是唯一真正從貝多芬的音樂中獲得靈感的作曲家。”

在勒克所有的作品中，交響音樂和室內樂占了極大的比重，尤其是后者，屬于勒克最重要的作品。室內樂是作曲家用來表現自己思想情感、人生哲學、私人生活、內心世界的最好音樂形式，所以幾乎每位作曲家都寫室內樂作品。演奏室內樂的地點一般是在一個較大的房間里，有時是在私人的客廳里，而不一定是在大規模的音樂廳中。演奏者之間往往有很親近的關系，有時甚至是家庭成員，聽眾也經常是演奏者的親朋好友。所以，室內樂最適宜用來表現作曲家內心深處的思想和最為私密的心緒。

伊薩伊

十八九世紀時，法國重視歌劇和聲樂，輕視器樂作品，尤其是室內樂，把這類音樂叫作“德國的樂種”，認為只有德國人才喜歡這類音樂。在那時，很多極有才能的多產作曲家，因為不寫歌劇或少寫歌劇，就很不公正地得不到音樂界應有的重視。針對這種現象，作曲家圣-桑和詩人羅曼波辛（Romain Bussine）于1871年2月25日成立了法國國家音樂學會，致力于推廣法國音樂，尤其是法國作曲家的器樂作品和室內樂作品。勒克的老師弗朗克就是法國國家音樂學會的主要成員之一，勒克的器樂曲和室內樂作品中有不少都是受這個團體理念的影響而創作的。

勒克的音樂雖然也受貝多芬和瓦格納的影響，但其風格還是明顯法國的，音樂旋律優美。聽勒克的音樂，常常會讓人感覺到作曲家沉思時纖細思緒的飄逸和浮動，也會產生一種憂郁感。他自己說過“描寫快樂要比描寫痛苦困難一千倍”。

我一共有五張勒克音樂作品的CD，幾乎全部是室內樂，這也正是我的興趣所在。

第一張是英國hyperlon公司2011年出品的，唱片以法國作曲家拉威爾的小提琴作品為主，但第一首卻是勒克最有名的那首小提琴奏鳴曲，由伊布拉吉莫娃（AlinaIbragimova）演奏小提琴，蒂伯甘（CeddricTiberghien）演奏鋼琴。

1）勒克：G大調小提琴奏鳴曲

勒克的這首小提琴奏鳴曲寫于1892年，那時他年僅二十二歲，但離開他去世卻只有兩年了，所以是他的后期作品，也是最成熟的作品之一。這首奏鳴曲是應小提琴家伊薩伊之請而寫的，次年三月，伊薩伊首演了此曲。這部作品有很明顯的弗朗克的影響，勒克在寫作此曲時，頭腦里很可能想到了弗朗克那部著名的小提琴奏鳴曲。弗朗克曾對勒克說過，音樂作品最重要的是表現作曲家的感情，而不光是描寫外界事物。所以，在勒克這部小提琴奏鳴曲中，我們聽到的就是這位年輕作曲家情感豐富的內心世界。

第二張唱片是比利時Cypres公司1999年出品的，包括勒克的一部大提琴作品和一部鋼琴作品，由德希（Jem-Paul Dessy）演奏大提琴，弗德尼特恰羅夫（BovanVodenitchaxov）演奏鋼琴：

1）F小調鋼琴和大提琴奏鳴曲（1888）

2）三首鋼琴曲（1892）

勒克的這首大提琴奏鳴曲寫于1888年，當時勒克只有十八歲，很可能剛開始跟弗朗克學習音樂。這部作品在作曲家生前從來沒有被演奏或出版過，只是以手稿的形式保存著，直到被人發現。很可惜，最后一頁已經遺失，是后來他的老師丹第根據推測補全的。

第三張唱片是德國Arts Music公司1999年出品的兩首鋼琴重奏曲，由斯比勒（Spiller）鋼琴三重奏團和中提琴家奧斯卡·里希（Oscar Lysy）演奏：

1）C小調鋼琴三重奏

2）鋼琴四重奏（未完成）

勒克的這首鋼琴三重奏寫于1890年，當時他老師弗朗克剛剛去世不久，所以可以把這部作品看作是勒克對他最敬佩的老師的悼念。

那部未完成的鋼琴四重奏，是勒克最后的作品，也是應伊薩伊之請而寫的。很可惜，只完成了兩個樂章，作曲家就去世了。不過，我們也可以把這部作品看成本來就只有兩個樂章，就像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一樣。有人認為，這兩個樂章就已經完整地表現了作曲家的思想和情感，根本不必枉費心機地去補全它。這部未完成的作品可能也是勒克最有名的作品之一，因為我所有的五張CD中，有三張都有這首樂曲。

第四張唱片是荷蘭Brilliant Classics公司1991年出品的四首室內樂，由尤金伊薩伊合奏團（Eugene Ysaye Ensemble）演奏：

1）很慢的柔板（1887）

2）行板和急速的柔板（小提琴和鋼琴）

（1888）

3）沉思曲（弦樂四重奏）（1887）

4）鋼琴四重奏（未完成）（1894）

這張CD中除了最后一首四重奏之外，其余三首都是勒克早期的作品：兩首寫于他十七歲時，一首寫于他十八歲時，很可能都是學生時期的習作。

第五張唱片是德國MDG公司2004年出品的三首室內樂作品，由斯比格爾（Spiegel）弦樂四重奏團與鋼琴家米歇爾斯（JmaMichiels）演奏：

1）鋼琴四重奏（1894）

2）很慢的柔板（1887）

3）弦樂四重奏（1887）

這張CD中的第一首和第二首都是與第四張里重復的，但這張唱片的演奏和錄音質量明顯要好得多。

在所有五張唱片中，我最喜歡的是這張MDG中的最后一首曲子：1887年寫的弦樂四重奏。這首樂曲很可能是受了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尤其是他后期弦樂四重奏的影響而寫的。跟貝多芬一樣，勒克也放棄了弦樂四重奏傳統的四樂章形式，而采用了六樂章，而且把全曲的重心放在慢板樂章上。這部弦樂四重奏中間三個樂章第二、三、四樂章寫得美極了。

通過音樂，我好像能夠形象地感受到那位情感豐富、神經脆弱的十七歲少年對生活、自然和愛情的憧憬和渴望。尤其是第二樂章中的一段，讓我想到舒伯特那首著名的兩把大提琴的弦樂五重奏中的慢板樂章，音樂就像一朵正在開放的鮮花，簡直可以看到纖細、柔嫩、半透明的花瓣綻開時輕微的顫動，奇妙極了！第三樂章的旋律也十分動聽，小提琴奏出笛子般的聲音，像蕩漾的一汪春水。大提琴奏出的主題像一首令人沉思的船歌，可惜太短，好像主題還未來得及展開就已經結束了。至于第四樂章，則是一首浪漫曲——那是一顆年輕的心在歌唱。

勒克音樂的CD不少，但曲目重復的很多。我還知道比利時Ricercar公司出版過一套九張勒克的“室內樂作品全集”，可惜已經售缺。記得我曾經見到歐洲某國的Amazon網站上有過一套出售，要價高達五百歐元，但是現在，卻連這套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