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和修士

龐礡

每個早晨，當塞爾吉奧·古鐵雷斯·貝尼特斯（Sergio Gutiérrez Benítez）走過庭院，路人會紛紛停步向他致意。他偶爾需要從寬大的袍子中伸出手來，為路過的小孩簽名。他的身后是17世紀建起的教堂，本來金黃的外墻已經(jīng)褪色，內(nèi)墻則一片空白，屬于教堂的富麗堂皇與這里無緣。

傍晚人流漸稀，學童也回到家中，他就要退回屋內(nèi)，將袍子褪下，然后戴上金紅相交的頭套，換上另一種身份：摔角手暴風修士。在接下來的夜晚，他會將擂臺上的血悉數(shù)變成報酬，養(yǎng)活教區(qū)的孤兒。

相比空曠安靜的教堂，夜幕下的摔角場是另一個江湖。墨西哥摔角以華麗著稱，摔角手都要戴著自己設(shè)計的面具，打斗動作中常見橫空絕殺。23年職業(yè)生涯中，暴風修士參加過四千多場比賽，14次赴日本打擂臺，70次赴美國比賽。

沒人知道這個不斷受傷卻仍然頻頻出現(xiàn)在擂臺上的摔角手是誰。頭套上的金色是打斗中的活力，紅色則是他為教區(qū)孤兒流下的熱血。他多次受創(chuàng)，被打到鼻青臉腫、手臂脫臼是常事，多只手指受過嚴重損傷，某次甚至被打斷3條肋骨。直到某天，牧師的教民與他同臺打擂，才通過聲音辨認出暴風修士的真實身份。消息口耳相傳，此后牧師偶爾也會戴著頭套出現(xiàn)在教堂中。

他一場最多可以拿到5000美金。23年來，教區(qū)孤兒院曾有80個孩子要吃飯的紀錄，哪怕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牧師也從未放棄過一個孩子。到今天，暴風修士的雙拳養(yǎng)活了270個孤兒，其中包括一位醫(yī)生、3名律師、12位計算機分析師和16位教師。

哪怕要早上4：30起床，在彌撒前要趕回教堂，奔波掩飾的生活持續(xù)半生，牧師也從未讓孩子們因缺錢而離開課堂。貝尼特斯當年在家里17個孩子中排行16，做燒炭工的父親要拼盡全力才能養(yǎng)活龐大的家庭，教育對他來說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少年時期搬家到墨西哥城的貝尼特斯，早早學習摔角，也像其他貧民窟少年一樣加入幫派，開始接觸毒品，刀槍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小七十多處疤痕。22歲那年，他被懷疑殺死了一個幫派成員，去向牧師禱告時，卻被趕出教堂。“這是教堂，不是康復診所。”牧師拎著耳朵將他關(guān)在門外。

離開教堂的貝尼斯特直接去了戒毒所，在封閉房間的床上掙扎、出汗、尖叫，一次就擺脫了毒品的糾纏，然后考入神學院。由于表現(xiàn)出色，他被送到歐洲進修，巴塞羅那、納瓦拉，最后是羅馬，等他再回到墨西哥的貧民窟，曾經(jīng)的小痞子已經(jīng)成為牧師貝尼特斯，“神父”，人們這么稱呼他。

某種程度上講，貝尼特斯的登場有點像《天龍八部》中的掃地老僧。這片貧民窟曾經(jīng)非常抵觸牧師的到來。“滾回去吧，”那些癮君子常常當面挑釁，“除非你能打過我們中的一個。”牧師沒得選。等兩個年輕人躺在他的腳邊后，幾十年間，這個街區(qū)最桀驁不馴的幫派頭子都會向他點頭致意。

年過七十，牧師的身體在總結(jié)他一生的坎坷。他心臟不好，患有糖尿病，兩個腎都有囊腫，視力慢慢模糊。不久前，醫(yī)生將一個13磅的腫瘤從他的胃部取下，下一步打算再截一段大腸。

被病痛折磨的牧師，會喋喋不休自己幾十年的遭遇。有時，他手邊的電話響起，哪怕是廣告電話，他也會大聲自報家門，“我是暴風修士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