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背影

張敏

2015年2月，堂妹懷孕了，二嬸趕到福建廈門照顧，獨留二叔在家。起初，他的日子很逍遙，天晴的時候，出門做事，下雨天，就找幾個牌友消遣時光。二叔是個容易快樂的人，我時常看到他的背影，有時候他在地里干活，時常哼著歌兒，背影也有節奏地抖動著;有時候騎著他的摩托車，在公路上飛馳。這瀟灑的背影，讓我想起了他不久前的“旅游”時光。

11月，忙完農活，二叔也去了一趟廈門，這是他第一次進城。他不愿意整天待在堂妹的出租房里，一大早坐公交車去鼓浪嶼。坐船收費時，本地人只要8元，卻要收他50元。這不是歧視嗎？他不服，城里的規矩他不懂，也懶得和工作人員理論，轉身撤了出來。沿著海邊走，也可以看到島，還有媽祖女神像，他覺得自己挺明智：“幸好沒買門票，不然浪費50元。”走累了，他也學著城里人的模樣，脫了鞋坐在沙灘上，聽海浪聲聲。回來后，他和我們說的時候聲音抑揚頓挫，眼里流光溢彩。我想，那時他的背影一定是筆直的，充滿力量。

他在廈門只待了一個星期，堂妹生完孩子，他就回來了。理由很簡單：城里車多人多，空氣又不好，還是回鄉下自在。后來，我才知道，是堂妹的公公婆婆去了，他不愿意給堂妹添負擔，便回來了。

過了一段時間，看他每天獨來獨往，我問他：“想不想嬸嬸？”他說：“沒人管，多自在。”這話說了沒幾天，二叔就過來了，說：“不知你二嬸在那邊適不適應。”我猜中了他的來意，笑著說道：“通過視頻看看就知道了。”我立刻打開堂妹的微信，點擊視頻聊天，但連了三次都沒人接聽。我給二嬸打電話才知道，堂妹同事聚會，可能要很晚才回來。于是，我對二嬸說：“哪天有時間了，你直接給二叔打電話，讓他過來視頻，反正我都在家。”二嬸笑著答應了。二叔點燃一支煙，回家了，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第二天，我剛端起飯碗，二叔就來了。我問：“二叔，你吃晚飯了沒有？”他說：“飯熟了，還沒吃。”我有些許擔心地問道：“不知堂妹下班沒有？”他說：“應該下班了。”話里話外都是期待。于是，我點開了微信的視頻聊天，“叮叮叮叮……”二叔一直盯著屏幕，念著上面出現的那一行小字：正在等待對方接受邀請，對方手機可能不在身邊，建議稍后再次嘗試。兩三次之后，依然如故。我有些生氣了，撥通了堂妹的電話：“嘿，你爸爸在我家，你在干什么？”她說：“我還在加班啊！”話剛說完，信號不好電話就掛斷了。我給她留言：“明天周末，你應該在家了吧！”半晌，她才回：“我明天要帶寶寶去打針。”我說：“晚上有時間吧！”她說：“應該有。”我說：“那，明天晚上，我們視頻，行嗎？”她說：“好的。”我說：“別忘了，你爸爸要來。”她發了一個OK的表情。說完，二叔轉身回家了。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日漸佝僂的身體，越來越多的白發，單薄的衣衫。家里沒人，回去的路漫長又凄冷。

然而，第三天晚上，故事重演。

后來，二叔告訴我，周末那天堂妹忙著去看房，一家一家對比，走了一天太累了，所以忘了視頻這件事，晚上回來就睡了。二叔是在替女兒辯解，他還略帶歉疚地說：“我也沒能力資助她，只能靠她自己打拼。”為了他隨時能和兒女聯系，我給他的手機安裝了微信，把堂妹和堂弟都加了進去，告訴他如何語音聊天。他顯得很興奮，一路玩著手機回家了，背影又快樂起來。

我們總有很多事情要忙，哪里還有時間來和父母閑聊呢？我只愿，從今以后，父母想我們時，能隨時聽到我們的聲音，能隨時看見我們的模樣。因為我見過二叔的背影，那是世界上最寂寞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