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戰馬（組詩）

張晨義

追憶戰馬

誰還記得那匹戰馬

只知沖決不知生死的鐵血狂飆

吞槍林之草

咽彈雨之水

以四起的殺聲為號令

身軀消瘦

骨骼突露古硬的刀鋒

不記得它的名字

只記得它氣如暴風性如烈火

蹄如驟雨踏狼塵

不記得它的顏色

只記得它的血

也是滾騰的鮮紅

何須到紀念的陵丘

追尋它的下落

天邊群山嘶鳴

正是它揚鬃歸來

窗邊的彈痕

那紛飛的槍彈

一定是沖著窗口來的

窗口里一定有我

繡花的姐妹

如今窗口空空

我要質問窗邊的彈痕

我好端端的花兒

她哪里去了

窗臺下一叢野菊

沒有一朵可以復述

她青春的美麗

那枚彈殼

那枚彈殼

那銹跡斑斑的橫陳

那滾燙

那尚未走遠的硝煙與槍聲

子彈飛去，戰爭跑了

一只戰爭的靴子殘留至今

打掃戰場

這絕不是可以忽略的拾取

用眼看護

用心存放

用提醒擦拭遺忘的銹蝕

要防備有一天它也逃遁

留住它不是為了回味

留住它，是為追著它的蹤跡

將戰爭的魁首

逼入死地

可以拿它做一支筆

書寫血色，紀念國殤

也可以把它懸空倒掛

敲響歷史之鐘

物證

不要只相信我們的內心

當我們離去

誰還知曉深處的記憶

不要只相信我們的文字

有一天會有人

發出質疑的聲音

要留下這些遺跡

讓歷史自己

為自己作證

臺兒莊古城

尋訪一座壯烈的古城

細雨飄飛之中

戰云散盡，古城已毀

唯有一面磚壁彈痕累累

廢墟之上

就見一座重建的古城

仿古的街鋪

懷舊的氣息

青樓很雅

紅燈大醉

繁華之夢又如煙繚繞

要風情，就修幾座碼頭

要詩意，就栽幾株芭蕉

城墻要厚城樓要高

不過幾塊泥磚而已

重建一座古城

或許并不困難

重構不倒的氣節和魂魄

才是最關鍵的部位

地雷戰

我們本不愿意

在自己的土地上埋雷

這美麗神圣的原野

她是我們母親的身軀

我們只想告訴敵寇

是你的腳走錯了地方

我們寧以血肉爆炸的憤怒

粉碎一切侵略的鐵蹄

血與骨與酒

——寫在海陽許世友紀念館

娘，我回來了

那腔血已揮灑疆土

這一身打不斷的筋骨

完好無損地拿回

交還給你

娘，不是兒無孝心

我帶回幾瓶好酒

好讓娘再聞一聞

人間的滋味

有些累了

也有些醉

讓我小睡一會兒吧

一如當年

在娘懷里，那酣睡的嬰孩

英雄血

——給張自忠將軍

英雄之頭

從來就無回

從來就不知道后退

他要趟過大河

去迎戰進犯之敵！

英雄之心

從來就無懼

從來就不可能更移

他要走上高山

去完成必死之志！

英雄之血

從來就無價

從來就不需要保留

他要懷抱祖國

來拋灑最后一滴！

尋找一座乳房的雕像

——獻給那位紅嫂

在沂蒙

我尋找一座乳房的雕像

那是一位年輕的母親

放下嗷嗷待哺的嬰兒

一滴一滴，把乳汁

滴進受傷戰士的口中

垂危的生命

慢慢睜開復活的眼睛

不需要青銅，黃金

或者美玉

就用這蒙山之石來雕刻

因為這里的山石最飽滿，最挺拔

最有溫情和母性

也不需瓊漿玉液來點綴

就用這沂河之水做乳汁

因為這里的河水最甘甜，最芬芳

最豐沛又最綿長

仰望黎明的殷紅

都說那旗幟是鮮血浸染

卻也要知道

那英雄的旗手是乳汁的拯救

魚水之情

魚水之情尚輕

母子之愛

母子之愛尤重

前行的人

也不要忘記偶爾回首

再找一找當年

那條肩膀扛起的橋梁

那些起死回生的關口

再叫一聲：娘啊

再看一眼

那默默無聲的身影

在沂蒙

我尋找一座乳房的雕像

不是為眼里的淚

不是為手中的花

不是為所謂的感恩

以及羞于啟齒的幾句贊美

多么想啊，我就是那名負傷的戰士

決死沙場

又在母乳的滴答里蘇醒

是的，硝煙早已散盡

但我靈魂的深處還有戰爭

還曾有昏迷

還會有救治

我冷漠的血急需一次燃燒

我蒼白的心急需一場灌溉

讓我撫摸

這里的每一塊山石

讓我捧舉

這里的每一汪山泉

我真的就是被救活的傷兵啊

請允許我吧

在沂蒙

尋找一座乳房的雕像

那橋還在

——獻給那座人橋

那橋

還在嗎

那站立冰河之中

肩扛門板做橋梁的姐妹們

還在嗎

那橋

還在

那站立冰河之中

肩扛門板做橋梁的姐妹們

還在

還在那里堅守

還在那里等候

還在那里沖你大喊

快過橋啊！前方戰事正急

時間就是生命

時間就是勝利

別擔心這些柔弱的

流血的肩膀

這是炮火中最堅固的堡壘

別擔心這些瘦小的

顫抖的身軀

這是硝煙里最挺拔的脊梁

是的，還在

只要你不曾忘記

只要你勇敢沖鋒

只要你出生入死是為人民而戰

這血肉之軀鋪就的道路

就一直為你延伸

這不惜舍命的百姓

就永遠為你支前

我如花似玉的姐妹啊

為抵御刺骨的冰寒

咬破嘴唇

一個個都已站成了石頭

站成了蒙山的底座

沂水的淵源

沂蒙山花

——獻給那些英烈

青山巍巍

能掩埋飄雪的忠骨

卻掩藏不住

開花的血跡

你看山花正艷

星星點點，每一朵

都是一個英雄的芳名

不能數清

也無須去數

所有的犧牲匯成一滴

高高拋灑

化為山頭的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