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 解永敏
內容簡介:抗戰爆發后,國民黨在日軍進攻下望風而逃,致使山東15.3萬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輕易淪于敵手,我黨領導的八路軍主力115師執行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命令進入山東。長篇小說《盤踞》就是根據這段真實的歷史創作的一部融抗戰傳奇故事和人物傳奇色彩于一體的主旋律作品。
作為一部回顧歷史、反思歷史、拷問戰爭和人性的抗戰題材作品,小說以當年115師進入山東的抗日經歷為基線,采取歷史真實與現實虛構的方式結合寫成,旨在再現當年我山東軍民一段艱苦卓絕的抗戰歷史和保存實力、以求發展的故事。小說從東進部隊被日軍包圍,慘烈而又傳奇的陸房突圍戰開始,到著名的大青山突圍戰結束,一個個生動的故事下歷經血與火淬煉性格鮮明的小人物,通過作者生動的描繪,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作品把戰爭的殘酷性和革命英雄主義場面時時交融在一起,刻畫了八路軍每個人的成長歷程,在感人至深的細節故事中,真實再現了山東軍民當年在羅榮桓領導下,忠實執行毛主席的抗戰戰略思想,盤踞人心,盤踞人力物力,一點一點從“敵、偽、頑”手中搶奪每一寸土地,發展八路軍的抗日武裝力量,并逐漸建立起了強大的山東革命抗日根據地。
作品塑造了一個個性格鮮明的小人物,通過血與火的淬煉活靈靈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主人公馬四貴、古八林、王昆侖等一批富有傳奇戰斗色彩和經歷的八路軍干部戰士,他們在作者的筆下是立體的,生動的。他們開始參加革命的動機和起點都很低,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么,但通過戰爭中學習戰爭,通過與日軍的頑強拼搏,終于明白作為一名八路軍戰士應該通過戰爭成為什么樣的人,在戰爭中學習,在戰爭中成長。八路軍訓練團政委趙昆侖、團長馬四貴、特戰隊長古八林,以及女戰士朱翠蘭、呂小慧、馬樹花……有的從兩萬五千里長征走來,有的通過縣大隊拼出一條血路,有的從土匪營里棄暗投明,還有的被八路軍從日寇鐵蹄下解救,他們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鑄就了中華之魂,屹立不倒……
小說中戰爭場面激烈、震撼,從場景、人物到兵械和故事,完整再現了抗日戰爭中山東軍民浴血奮斗的原貌,特別是八路軍陸房突圍戰的機智和大青山突圍戰的慘烈,山東老百姓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以及“魯西”肅反的啟示與教訓,帶給讀者無盡的想象和思考。
作品愛國精神與英雄主義、鐵血丹心與人世常情、斗智與斗勇、友情與愛情、草莽與政治……交相輝映。面對強大的敵手,明知不敵,卻也要“站著是一座山,躺下是一條河”。他們有血有肉,輝煌戰績與個性棱角共生,優點和缺點并存。
作品用全新的敘事角度,解讀在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中,山東抗日根據地不為人知的細節故事。在關鍵的章節用虛構的故事與真實的歷史資料展現當時的歷史背景,給讀者一種歷史再現的震撼。
第四章 湖西擴軍
18、他們變成了神
就像八路軍東進部隊被日軍團團圍在陸房,八路軍又突然突圍成功一樣,尾高龜藏感到十分震驚,整個山東省委,八路軍東進部隊也格外震驚。大家都在想,這是一次怎樣的戰斗?
趙昆侖犧牲了,馬四貴還躺在日本人的診所里,獨立營群龍無首的現象居然沒人引起注意,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突圍以后的興奮之中。
據偵察部門報告,這次戰斗日偽軍參戰兵力達到一萬二千人,其中大部分為日軍,少數是偽軍。據說日軍在山東的最高指揮官尾高龜藏親自指揮了這次戰斗。當時,八路軍有六千多人被包圍,東進部隊機關及直屬隊約一千人,一個建制團將近兩千人,津浦支隊也有一千多人,還包括冀魯邊區第七團一千多和第六支隊及魯西區黨委、泰西地委等黨政機關人員。后來八路軍東進部隊還得到情報,說國民黨肥城縣長率領的田家濱旅好幾百人也被包圍在了里面。戰斗結束后統計,這次戰斗八路軍傷亡三百多人,日軍傷亡一千二百多人。
這天中午,八路軍東進部隊指揮部退守到湖西地區的一個村莊里。
東進部隊事先派出的先遣隊早在那里準備好了房子,直政科長王魯跑步到陳司令員面前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報告首長,這個村莊不大,因交通不便,日軍從沒來過,我們已在村子周圍放了警戒哨。村里管事的告訴我們,抗戰爆發后周圍村子都很平靜,也許是日軍沒來過的緣故,群眾對抗日沒有太多認識。”
陳司令員點點頭說:“你去干兩個事,一是馬上把這次突圍中我軍的傷亡情況統計清楚,二是請村子里管事的來一趟,咱們得和人家見個面,把要說的話說清楚。”
“是!”王魯回答過,走了。
下午,陳司令員組織機關首長和直屬單位以及下屬旅、團主要領導召開了一次擴大會。開會前,王魯先將陸房突圍戰中的人員傷亡情況統計表送到陳司令員面前。陳司令員接下那份表格時,臉上表情很凝重。他沒有急于去看那張表,而是拿在手里,眼睛久久盯著王魯看,看得王魯心里發毛,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
“準確嗎?”許久,陳司令員才從王魯臉上收回目光。
“應該準確,是直屬隊、各旅各團和獨立營報上來的。”王魯說。
“我要的是一定準確,不是應該準確。一會兒開完會,再進一步去核實,一定要完全準確。”陳司令員有些急不可待了。
“是!”
“趙昆侖死了?馬四貴失蹤了?劉大強死了?徐中業死了……”
陳司令員翻看著那份表格,說話的聲音發顫。不大會兒,他眼睛里滾出大顆淚水。本來嚴肅居多笑容較少的臉,這會兒嚴肅到了讓人害怕的程度。
“這,這,這……”陳司令員指著表格上的一個個人名,手在打哆嗦,胳膊也在打哆嗦,兩肩隨著手和胳膊的哆嗦不停地聳動著。
“看看……這些人經歷過紅軍時期,他們已經不是人了,已經變成神了。可是……這么多優秀人才,因為一次不經意的被圍困,就失去了……”陳司令員說不下去了,眼睛里的淚水洶涌澎湃起來……
村子里管事的徐榮富被請來了。此人六十多歲,雖說村子里數他輩分高,村里人們都很尊重他,見了八路軍卻很謙恭,點頭哈腰地沖陳司令員拱拱手:“長官,歡迎來到俺們老徐家,只是村里窮,沒什么好東西犒勞你們。但有句話俺得先問清,長官來到俺們老徐家,是長駐還是路過?俺問這話沒別的意思,如果長官是長駐,鄉親們會好好打算一下,看怎樣讓長官和隊伍駐得不委屈,如果是路過,俺們會讓隊伍吃頓好飯食。”
陳司令員見徐榮富很會說話,忙擺擺手說:“八路軍來到此地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先表示感謝。不過我們并不是路過,而是要在這一帶建立抗日革命根據地,廣泛發動群眾,團結起來抗擊日本侵略者。當然,八路軍會盡最大努力保護老百姓們的安全。”
“好的,好的。”徐榮富不知道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依然點頭哈腰。陳司令員從兜里掏出一包紙煙,抽出一支遞給他,他伸手接了,又對著陳司令員點燃的火吸著。
“老鄉,能不能詳細介紹一下這一帶的情況?”
“好的,好的。”
徐榮富說老徐家是湖西地區最西面的一個村子,周圍有二十里鋪、胡集、馬家橋、三屯子、大路家和趙家集等十幾個村莊,再往西屬菏澤地界,往南是江蘇地界。老徐家離徐州有八九十里遠,聽說徐州那里早就開打了,日本人的隊伍開到了那里。徐榮富還告訴陳司令員,從這里往西五十多里有個大馬張村,從清朝開始就是集市,方圓幾十里地的老百姓逢五排十都到那里趕集,也算是比較熱鬧的地方。也許大馬張那地方熱鬧,日本人跑到那里修炮樓,聽說里面駐著六七個日本人和一個小隊的偽軍。仗著有日本人撐腰,偽軍們經常到集市上搶東西,看到漂亮女人還會糟蹋,聽說不久前有個年輕閨女被他們弄到炮樓上,讓日本人活活糟蹋死了。
“倒是有幫子人打過他們,可那幫人拿的是大刀和抬桿,結果被日本人和偽軍打了個不輕快。”徐榮富說。
“是什么時候的事?”
“好久了,從那再沒人敢惹炮樓里的日本人。”
送走徐榮富,陳司令員對參加會議的同志們說:“情況大家都知道了,還有什么想法,下一步應該怎么辦,大家談談意見吧。”
誰也不吱聲,只等首長們說話引路。悶了好一陣,還是陳司令員先說了話,他說通過這次陸房突圍戰,看出了日軍的確強大,也暴露出八路軍存在的問題。作為八路軍東進主力部隊,千不該萬不該與日軍發生這么一場危險的遭遇戰。雖說損失并不大,可作為一支成熟的部隊,戰爭中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于如此被動局面。這說明情報部門出現了問題,說明整體戰略部署出了問題,這些問題需要好好總結,找出解決的辦法。
陳司令員說到這里,下面有人竊竊私語。陳司令員沉默著,聽那私語聲越來越大,以至于有些聽不下去了,便說能否把竊竊私語變成大聲說話?有好的想法提出來,建設性意見可用來指導下一步工作。這時候,有位姓朱的團長站起來提了個問題,說通過陸房突圍戰看出了日軍的強大,也看出了日軍的攻防漏洞。這次突圍戰,大家心里挺憋屈,讓小日本追著圍著打,雖然沒造成太大損失,想想卻挺來氣。為激發士氣,也為給小日本點顏色看,是不是應該找個適當的機會組織一次反擊,也讓小日本知道八路軍的厲害。
這位團長剛說完,教導二旅的李旅長又站了起來,說話也很直接,上來就對那位團長開了炮。說組織反擊是異想天開,任何一位中國人都想給小日本點顏色看,可小日本好打嗎?這次突圍戰,咱們知道了與人家力量上的差距有多大,平型關咱們是和小日本過過招兒,但那時是咱伏擊他們,咱們躲在事先準備好的工事里打他們,可在山東情形與原來完全不一樣,八路軍立足未穩,群眾基礎也不太好,有些群眾甚至還不知道八路軍抗日能力有多大。再就是裝備和人力差距,從山西到山東,一路走一路打,損耗可想而知。因此,他主張還是老傳統,穩定軍心,發動群眾,招兵買馬,壯大隊伍。這些事做好了,再給日軍點顏色看那就容易了。當然,做這些事時也不能太便宜小日本,應試著小股出擊,拔掉一些據點,打掉一些漢奸。
這位旅長很強勢,那派頭完全把剛才那位團長壓了下去。說到最后,他看了那位團長一眼,像是挑釁又像是逼迫:“這樣的觀點,是不是有些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小日本欺負咱們這么厲害,不給他點顏色看,去做招兵買馬發動群眾的事,猴年馬月才能長我們的志氣。”那位團長不服氣,沖這位旅長嘟囔著。
“看來朱團長對我的觀點還沒完全理解,大家可以好好分析,當前應該怎么做,都把高見拿出來嘛。”這位李姓旅長說完,又有直屬隊和下屬旅、團的領導說了看法,有的說應對日軍進行反擊,八路軍既然來到山東就要弄出點動靜來,否則群眾不會認。群眾不認,基礎也就打不好,根據地也就建不好。也有的說戰爭就是戰爭,一切得遵照戰爭的規律辦。八路軍和日軍相比,那叫一個弱上加弱,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硬打硬拼必定吃虧,只能避其鋒芒,攻其軟肋。還有的說八路軍走到哪里都是堅強的整體,雖然現在到了山東,但一切都要按照黨中央、毛主席教導的做,當前首要的是解決好武裝問題和政權問題,這兩個問題解決好了,八路軍也就實現了存在于山東的意義。
這時候,羅政委從東汶支隊趕了過來。見到大家,羅政委很激動,一下子抱住了陳司令員,然后又與大家一一擁抱。之后,羅政委示意繼續開會。陳司令員把陸房突圍的情況給羅政委做了簡單匯報。羅政委表揚了大家英勇頑強的戰斗精神,并高度評價了陸房突圍戰的勝利,保存了紅軍建軍以來的大批骨干,對發展革命力量堅持敵后抗戰具有重大意義,還指定專門人員和特委領導去陸房一帶安置好傷病員。
接下來,陳司令員把大家的發言做了匯總,說大家的想法有很強的針對性,但一定要面對現實。現實是什么?是敵強我弱,是還沒有在山東建立起真正的抗日根據地,是山東的許多群眾對八路軍還缺乏根本性認識。因此,要按照黨中央、毛主席制定的戰略方針行動,解決好武裝問題和政權問題。
“這話說得對!”羅政委接過陳司令員的話說,“八路軍來到山東,最重要的是建立抗日根據地。但靠目前的力量和日軍斗爭肯定吃虧,這就需要廣泛發動群眾,擴充部隊,訓練新兵,壯大武裝。”
說完,羅政委環視在座的所有的人,斬釘截鐵地說:“三五年內,我們要把山東的部隊盤踞成為一只虎,一只猛虎,整個山東都是我們的根據地,讓日軍和頑匪聞風喪膽,寸步難行。”
第五章 打仗要打出花樣來
29、男兒當報仇
回到駐地,王魯帶回二百多名國民黨的戰俘,他們絕大多數是臺兒莊戰役被日軍俘虜的,被俘后成了日軍苦力,被日軍逼迫下煤窯挖煤。
馬四貴和王魯設宴款待這些俘虜,說是款待,其實就是做工作。
馬四貴了解到戰俘中軍銜最高的是中校,名叫顧大川,曾是川軍的一名副團長,臺兒莊戰役時被日軍炮彈震昏,醒過來成了人家的俘虜。劉鵬飛,上尉連長,曾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高材生;王向前,中尉副連長,參加過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特種射擊訓練班;張建偉,上尉營長,在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培訓班學習過六個月;陸云漢,炮兵少尉排長;于曉軍,機槍排少尉排長……
這些戰俘開始不好意思說,畢竟是堂堂國軍軍官,卻做了日軍的俘虜。但聊著聊著,感覺八路軍挺親近,相互一敘有的還是老鄉,有的在飯桌上就開始控訴他們受到的非人遭遇。
講的人悲慘,聽得人憤怒,朱翠蘭和馬樹花更是淚流滿面。
這是最佳時機。王魯帶頭喊起了口號:“不做亡國奴!”“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
忽然,還聽到另外一個口號:“此仇不報,不是男人!”
大家扭頭看去,是古八林喊的,他摟著一個國民黨的俘虜兵,這個俘虜兵頭上纏著馬樹花剛剛給他包扎的繃帶,他倆脖子上的青筋往外暴出。這個口號一下子激起了共鳴,二百多戰俘齊聲喊:“此仇不報不是男人!”
一時間,口號震天,群情激昂。被解救的國軍戰俘,紛紛表示參加八路軍,繼續打鬼子。
王魯政委來了。他站在臺子上宣布,雖然目前八路軍急需擴大隊伍,也急需有戰場經驗的國軍戰俘加入進來,但八路軍一貫原則是抗日不分先后,當兵必須自愿,所以還得“老方子吃藥”。愿意留下繼續當兵打鬼子的,我們歡迎;家里有困難不愿意留下的,發給路費,回家。
一個名叫王九虎的人,老家山東茌平,在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接受培訓后在湯恩伯部當參謀,臺兒莊戰役時成為日軍的俘虜,被營救后一直無精打采。王魯的話剛說完,他就說要回老家贍養八十歲的父母。
王魯知道王九虎是八路軍的“急需品”,便與馬四貴商量用什么辦法將其留住,可已經宣布了自愿原則,不能強迫,只能眼巴巴看著他走人。王九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同學張建偉見他真要走,勸他說國難當頭忠孝不能兩全,這年頭哪里都是日本人當道,只有消滅鬼子,才是最好的盡孝。八路軍里急需人才,咱們不留誰留?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啊!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說得王九虎淚水漣漣,但去意已定,頭已難回。他抱著張建偉哭了半天,最后還是離開了。
此情此景,朱翠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作為團里的宣傳干事,她找到馬四貴和王魯說:“能否利用日軍暴行激發大家的斗志,借此搞個整軍運動?”
馬四貴一聽有些蒙,說:“整什么軍?咋搞?”
朱翠蘭說:“在濟南上學時,學生們組織起來上街游行,揭發日軍殘酷暴行,宣傳抗日救國道理,整軍同樣如此。通過國軍弟兄被日軍摧殘的事例,激發大家同日軍斗爭到底的決心和信心。”
政委王魯立馬稱是大好事,不僅能激發大家的斗志,還能增強部隊凝聚力,真正把剛加入進來的國軍弟兄和八路軍融合在一起。
馬四貴對朱翠蘭說:“我和政委還得把主要精力用在抓軍事訓練上,當下軍事訓練是第一位,說不定哪天就打仗。整軍的事你們宣傳股來負責,遇到問題及時向政委匯報。”
朱翠蘭說了聲是,破天荒地給馬四貴敬了個軍禮,轉身跑走了。
整軍運動在朱翠蘭組織下搞得有聲有色。戰士們大都沒文化,卻喜歡聽與鬼子打仗的故事,喜歡聽臺兒莊戰役如何打的,尤其是被俘后如何被逼著去挖煤的經歷。聽著對鬼子的控訴,干部戰士情緒充分調動了起來。
組織整軍活動離不開宣傳股股長辛力力。辛力力也是女的,章丘人,與馬四貴、王魯不同的是文化程度高,曾就讀于濟南正誼中學,會畫畫,愛唱歌,有一副百靈鳥般的好嗓子。抗戰一爆發她就參加了抗日宣傳,并和同學一起畫有關抗日內容的美術作品在濟南辦展覽。后來跑到湖西參加了八路軍。剛當兵那會兒,辛力力被安排在東進部隊機關專門從事文藝工作,組織過戰地劇團,和戰士們一起演話劇,訓練團整編成立時,羅政委專門把她調過來當股長,說訓練團不但訓練怎樣打鬼子,還要全方位培養干部,訓練團最缺的是有文化的人。
朱翠蘭剛開始接觸辛力力時挺打怵,雖然說辛股長脾氣好,見人就笑,一點架子也沒有。可辛股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無所不知的文化人。朱翠蘭雖然也上過學,可總感覺自己和辛股長沒法比。好在她有股子闖勁,什么事都敢干。
第一次與辛力力相見時,朱翠蘭正想自我介紹,辛力力一把拉住她,說早知道訓練團里有個文化美女,還曾想把你搶到東進部隊機關搞宣傳,沒想到首長卻把俺給派過來了。
“真的?”朱翠蘭很驚訝自己被這樣的人看重。
“當然真的,在東進部隊里,有幾個從濟南洋學堂來的大美女?”辛力力一口地道的濟南話,朱翠蘭聽著很親切。
在辛力力手下做宣傳工作,朱翠蘭很高興。那些天,她感覺在八路軍里找到了知音,一天到晚哼唱著歌曲,高興得不得了。借著她的高興勁兒,辛力力先安排她到各營教唱《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歌曲,繼而又安排她辦了份《戰地簡報》,并經常要求她深入到一些打仗英勇、訓練有素的連隊挖掘好人好事,把基層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例報道出來。朱翠蘭把這幾件事干得有聲有色,不由得讓辛力力對她另眼相看。她給馬四貴和王魯匯報,說像朱翠蘭這樣的女同志,經過多重訓練,不但是文化宣傳干部,說不定將來也是一個女軍事干部。
“怎么會有這種想法?”王魯說。
“聽說八路軍其他部隊就有女軍事干部,專門帶兵打仗。咱們山東梁山、鄆城一帶自古就有習武傳統,能去那里招些女兵,加以訓練培養,完全能夠組織一支女子別動隊。”辛力力越說越來勁。
“有意思!古八林是習武高手,這事交給他去辦。”馬四貴也來了興趣,很興奮地要把古八林找來說事。
“有些事說起來好聽,但做起來得想全面。最主要是訓練女軍事干部,還得考慮一下。”王魯畢竟是政委,干事比較穩妥。馬四貴一向敬重王魯這樣的文化人,點頭說先考慮著,什么時候條件允許了就成立。
尾聲 北上,北上
66.金子
古八林帶著馬四貴交給他的那封信,和護送他的五個戰士到了招遠,一路上都很順利,也都很安全。畢竟抗戰已經結束,山東大地上沒有了日本人,也沒有了漢奸和偽軍,只有在田野里忙活著的農民。
古八林當時計算了一下,他先到招遠縣城再到龍口港,三天的時間足夠。即便是急行軍或者趕夜路,對于久經沙場的他來說也不是問題。而且他知道那五名來自教導五旅警衛連的護送戰士,個個都是響當當硬邦邦。路上,他和五名戰士中的那位吳姓班長聊起了梁山孫家莊之戰,吳班長告訴他他的老家就是梁山,而且是那次戰役后參加八路軍的。于是,他們從梁山聊到河西,從部隊聊到家庭,從幾年前鉆山溝和日本人打游擊聊到現在大白天安全在路上行走,感嘆日月更替,感嘆世事多變。
第二天傍晚,他們趕到招遠縣政府,古八林很順利地把信交給了縣政府顧領導。
直到這時,古八林才知道那位顧領導是招遠縣的縣長。顧縣長人很好,見到他們十分高興,拉著古八林的手噓寒問暖,并熱情地安排他和五名戰士吃晚飯。吃晚飯的時候,顧縣長將一個背包交到古八林手里。然后,顧縣長問:“知道你要完成的任務是什么嗎?”古八林點點頭,說:“知道,上級就派俺來取這個背包。”顧縣長繼續問:“知道要把背包交給誰嗎?”古八林說:“知道,明天下午四點交給東進部隊教導五旅馬旅長。”
聽著古八林的回答,顧縣長臉上顯現著微笑。笑過,顧縣長又問知道背包里面的東西是什么嗎?古八林說不知道,馬旅長說需要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不需要知道的時候還是不知道的好。顧縣長爽朗地笑出了聲,告訴他既然不知道,就繼續不知道吧。
接下來,顧縣長又問古八林在部隊是什么職務,古八林告訴他是教導一團副團長。顧縣長立馬站起來,再一次握緊他的手說:“古副團長別見怪,看你這么年輕,還以為是個排長連長呢,俺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古八林不好意思起來,說:“顧縣長高抬了,八路軍里年紀輕輕當旅長、當師長的大有人在,俺這小小副團長算不上啥。”
吃完飯,顧縣長再也沒對古八林他們笑,而是很嚴肅地說:“古副團長,咱們說歸說,笑歸笑,上級交給的任務無論如何都得完成好。”古八林說:“當然,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顧縣長說:“這包東西交給你們,無論遇到什么情況,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就要萬無一失地把背包交到馬旅長手上,明白嗎?”古八林又像回到了上戰場,”啪”的一個立正:“請顧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許多年后,從煙臺市委副書記任上退下來的古八林還對自己的孩子說起這件事。他說一生不知完成過多少次上級交給的任務,也不知兌現過多少次承諾,可過往的一切,都不及那次承諾在他心里埋藏得深。那個時候,不像現在有現代化的記憶方式,比如錄音機、錄像機、錄音筆、電腦等,即便是機器壞了里面的原始記錄還能復制出來,告訴你曾經有過的承諾。時間是無情的機器,后來他再沒見過那位顧縣長。因此,古八林說自己腦海里經常會出現當時的情景,雖然時代改變了他對歷史的很多看法,甚至價值觀也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但談到那次送背包,他仍然坦然說:“俺完成了任務,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其實,顧縣長把那個背包交到古八林手里時,古八林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招遠縣盛產黃金,馬四貴派他到這里取個背包,還派了作戰能力很強的警衛連戰士護送,而且背包沉甸甸硬邦邦,不是金子是什么?但當時古八林不能說,也不能問,更不能打開,只能默默地像保護性命一樣保護那個包。
現實中的許多事情都具戲劇性,古八林這次完成送背包的任務同樣具有戲劇性。
第二天下午四點,古八林和護送他的五名戰士滿頭大汗趕到龍口港,卻到處找不到馬四貴。龍口港到處是穿著各式服裝的八路軍,他們整隊整隊擁向各種船只,然后坐船渡海。古八林焦急地尋找著,問遍了龍口港上的所有部隊,得到的回答是:任務緊急,教導五旅已經提前坐船開拔了。
“他們去哪了?”古八林問。
“還有哪?東北!”人家的回答很干脆。
這時候,教導五旅后勤處一留守人員找到他們,問誰是吳班長?吳班長說有事嗎?那位留守人員將一張紙條交到吳班長手上,說是教導五旅警衛連留下的。古八林不識字,那位吳班長和幾名戰士也不識字,便問留守人員紙條上寫的啥?當時,古八林一陣欣喜,以為是教導五旅給他的指令。結果那位留守人員說,紙條上寫的是一份命令,讓五名戰士見到紙條后到附近的北海軍分區獨立團報到。
“只讓五名戰士去獨立團報到?”古八林問。
“是的,命令上就這么寫的。”那位留守人員說。
五名戰士當然要執行命令,他們離開了古八林。
古八林獨自背著背包,繼續在嘈雜的龍口港上尋找。后來,天黑了,他知道自己一個人背著那個背包很危險,需要他迅速做出決斷。無可奈何時,他打開了那個背包。因為他開始接到的命令是把背包交給馬旅長,在沒有交給馬旅長之前絕對不能打開。但是,現在馬旅長不見了,整個龍口港也沒有任何部隊領導接到接收他和背包的命令。于是,古八林想此時打開背包不但不算違背命令,還有一個重要理由,看看背包里到底是什么東西,好做出如何應對的決定。
背包被打開的時候,還是把古八林嚇了一跳:金子!三十根金條閃閃發亮。
按照馬四貴的命令,派古八林去招遠領回三十根金條,然后跟隨教導五旅去東北。馬四貴咋就走了呢?他不是說在這里等著自己嗎?即便是接到了緊急命令,為什么不安排其他人驗收他從招遠背回來的這些金條?
馬四貴和教導五旅突然提前離開龍口港和沒有留下任何指示,是古八林一生解不開的謎。就像很多歷史的謎一樣,他永遠也沒得到答案。
盡管古八林幾經努力,卻再也沒有得到馬四貴的消息。后來,雖然他們都從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但當時通訊還不發達,他們也無法聯系到對方。因此,當時古八林推測,正像他在龍口港得到的消息一樣,馬四貴和教導五旅的確是接到緊急命令,提前往東北開拔了。但他不明白,馬四貴為什么后來也不聯系他呢?犧牲了還是有其他什么不測?
事情就如此有戲劇性,古八林在地方退下來在煙臺生活,馬四貴在部隊退下在濟南生活,雖然都是山東,他們卻一生都不知道對方在哪里。但古八林說馬四貴不可能忘記讓他去背金子的事,那些金子后來讓他背到了哪里,馬四貴怎么就再也沒查問呢?他一生不得其解。
當時,那閃閃發亮的三十根金條并沒讓古八林慌亂。他畢竟歷經戰爭,不可能為這么點財富而無所適從。于是,他馬上做出決定,背著三十根金條離開龍口港,也去北海軍分區獨立團報到。
在去北海軍分區獨立團的路上,古八林想起干土匪時曾經見過金子,那是在黃河渡口見過的一些老板手上的金鎦子,打白彥時也見過,那時有的漢奸把滿嘴牙齒敲掉鑲上金牙……古八林又想起了河西縣的那些大戶人家,他們能一下子有這么多金子嗎? 他古八林一生中可是突然有過三十根金條,起碼也得二十多斤重吧?二十多斤黃金能買啥?馬樹花見過這么多金子嗎?朱翠蘭見過這么多金子嗎?不知道是為什么,古八林竟會想起了這兩個女人。那一刻,古八林心里很溫暖。他一直說不清,那些年一想馬樹花或者朱翠蘭,心里就感覺很溫暖。因此,他曾經在心里罵馬四貴不識好歹,呂小慧那么漂亮,咋還會和人家退婚呢?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傻瓜蛋!
后來,古八林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著盡快找到北海軍分區獨立團,把三十根金條交上去,然后請示首長,自己是留在這里還是去東北追趕老部隊。
從龍口港到北海軍分區獨立團有條小路,很近,走起來也就兩三個鐘頭。這條路古八林不熟悉,雖然北海軍分區獨立團在這條路上曾經多次與日軍遭遇。古八林當時很后悔,為什么不隨那五名戰士一起去?那樣更安全。但那五名戰士走了,再問為什么為時已晚。
古八林不知道是在走還是在跑,他神經緊繃,一路不敢停歇,迎面有人或有條狗走來,都讓他毛骨悚然。但他很幸運,沒發生任何意外,順利找到了北海軍分區獨立團。向獨立團首長報到時,首長們對他產生質疑:你是教導五旅的副團長,咋跑到這里來?而且還背著讓人驚嘆的三十根金條。
第二天,古八林的情況就得到了證實,因為護送他的五名戰士可以作證。當然,招遠縣政府的顧縣長也同樣可以出具證明。但古八林的人生軌跡,卻沒有因為金子的事情發生扭轉,他被留在了北海軍分區獨立團,職務還是副團長。三年后的中秋節,他跟隨許世友的華東野戰軍打進了濟南。之后,又被調到濟南警備區五團,依然是副團長。
讓古八林感到欣慰的是,他到濟南警備區五團當副團長后,才知道馬樹花是這個團衛生隊的副隊長。于是,他在一個春天的晚上,將馬樹花請到自己的宿舍里,親自下廚做了六個菜,兩個人好好吃了一頓飯。馬樹花告訴他,東進部隊醫院當時也是一分為二,一部分去了東北,一部分留在了山東。呂小慧跟隨醫院的那一部分去了東北,朱翠蘭開始也在警備區五團衛生隊,后來又隨其他部隊南下了。
“你還會做菜?”馬樹花望著桌子上的六個菜,特別喜歡其中的一盤韭菜炒雞蛋。
“當兵這么多年,什么學不會啊?”古八林說。
“也是,俺剛參加八路軍的時候,一個字也不認識,現在都能看報了。”馬樹花說。
“你比俺厲害,俺到現在大字也認識不了一籮筐。”古八林說。
“是你不用心學,只要用心,沒有什么事情能夠難住你。”馬樹花說。
“你就這么高抬俺?”古八林說。
“不是高抬,是事實哩。”馬樹花說。
“沖你這句話,俺敬你三杯。”古八林說。
溫暖氣息中,兩只漂亮的高腳酒杯,輕輕地碰在了一起。馬樹花那雙清澈的眼睛,在微暗的燈光中看上去像透明的玻璃。突然,透明的玻璃滲出晶瑩的淚水。隨著淚水的洶涌,馬樹花的雙肩開始抽動,以至于后來哭出了聲。
古八林慌了,站起來輕聲問道:“咋了,不舒服?”
馬樹花抬起頭,擦了擦淚水,不好意思地說:“忽然意識到了,俺這樣一個人,居然也能活得如此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