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識在低處

前些日子，互聯網上發生了有一樁不大不小的事：有微博網友發布了一張紅衣女子在地鐵上給嬰兒哺乳的照片，并配了一段文字：“姑娘，你在地鐵上這個樣子真的好嗎？哦對了，你也許忘記這是在哪里了，那我提醒你一下。這里是北京的地鐵之上，不是你們村的公交車?！彪S后，“北京往事”網站二次發布這一圖文信息，并加了一個標題：“公共場所注意舉止不要裸露性器官”。

有法律工作者指出：網友偷拍哺乳母親照片，并配上帶有明顯歧視、貶損含義的文字，在網絡平臺公開傳播，對哺乳母親的精神造成了很大影響，他侵犯了這位母親的肖像權與名譽權?！氨本┩隆本W站進行二次發布，同樣也侵犯了名譽權。拋開法律問題不談，我感到困惑的是：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社會變得如此冷酷，人群中一點人情味也沒有了？

看得出來，這位網友的初衷也是好的，他大概只是想要教給鄉下人一種城市出行的禮儀規范?！氨本┩隆本W站，更是一家以公益作標榜的官網，其二次發布所加上的標題，盡管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客觀效果，從主觀愿望看，似乎也是在于規范其心目中北京這種大城市所應該有的公共秩序?？墒?，正因為對人造成傷害的當事者是以正義的“道德警察”面目出現的，事情才更加令人覺得困惑。如果沒有所謂“城市規范”這樣的念頭，一般人憑著自己的良心，對于哺乳母親的行為，多半都是可以理解的，甚至還有可能覺得此場面甚為溫馨，從而生出幾分感動來。當人性里本應存在的柔軟被“城市規范”這樣僵硬的教條所取代的時候，社會就開始變得麻木，甚至越來越趨于冷酷了。

哺乳這樣的行為，究竟算不算是“裸露性器官”？或者換句話說，這在現代城市生活的規范里，算不算是“有傷風化”？這其實也是大可懷疑的。對于“有傷風化”之類的說法，五四以來的許多思想家（如魯迅）都曾表示反感，因為他們大體上都是人本主義者，更愿意對人性，而不是對某種規范與教條，表示自己的同情與親近。

這里的問題，說到底在于對城市禮儀的理解與想像。其實，在當今的城市生活里，“性器官”之類，早已不是什么禁忌了。你看，公眾媒體上“屌絲”、“然并卵”、“逼格”之類的詞匯滿天飛，城里人哪里有一點點不適之感了？一邊將所謂“性器官”的詞語整日里掛在嘴邊，一邊卻將地鐵上的哺乳行為宣稱為“裸露性器官”，用時下流行的一句話說：你們城里人真會玩。

當然，所謂“你們城里人”，也并不是鐵板一塊的。實際上，而今大家議論很多的，就是社會撕裂，哪怕一個很細小的問題，也似乎難以尋找到某種共識。社會共識應當建立在哪里呢？是建立在對城市規范的高高在上的理解與想像之上，還是從人性出發，或至少從法律出發？人性是常識，法律是通識，社會共識，大概是建立在常識與通識的基礎上，才更加現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