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印象深刻的兩位《紅豆》新作者

陳肖人

我只讀過陶麗群的散文《母親的島》和最近發表于《紅豆》的短篇小說《忠告》（2015年10/11合刊），就這兩篇作品而言，我發覺她是個有潛質的作家。她的筆觸直抵農村中的草根百姓，她筆下的“母親”“父親”，既平平常常，又自自在在，可又有平常中之不平常，自在中之不自在。這平常中之不平常，自在中之不自在，就成了文學的傳神之筆。

《忠告》寫了一個真實、可愛，不但木工手藝精湛，還能養家糊口一肩扛的這么一個能干的男子漢，偏偏因為出身低微，而被人看不起的上門女婿;但在家里，美貌的妻子又被人明里暗里地占有。農村中最被人羞辱的就是“戴了綠帽”。可是這漢子“父親”也不失為漢子，不但夜里把偷雞摸狗的男人拉到野地一場對打，讓他鼻青臉腫，之后拉著孩子到鎮上另起爐灶生活，離開了妻子，但沒有給她任何為難。妻子則和那位男子生活在一起了。如此，體現了這個農村漢子少有的大度。以后，“父親”還經常回所在的村里做些木工，和村中熟人也常常對飲。不久，妻子生了個女孩。而且奇怪的是，這位妻子又帶著女兒回到了鎮上前夫的家。這位“后夫”拿刀來逼，要把妻子奪回去。父親還是很“大度”，讓妻子選擇跟誰。結果，妻子不為刀逼所懼，依然選擇在前夫身邊。這位“后夫”無奈，只好倒地號啕大哭。幾年之后，因農用車事故，“后夫”被車卡死。為辦喪事，“父親”對兒子“我”說：“換掉你這件花里胡哨的襯衣，陪你的妹妹去奔喪！”“我”說：“我不去，關我屁事！”可是，“父親”還是溫柔地對妹妹說：“去吧，小妖，那是你爸！”媽媽聽后不語，“淚水滑進了她的飯碗里”。至此，作為兒子的“我”，“一時懵懂掉了”。作為讀者，也不弄清這女孩到底是“媽媽”和前夫“父親”所生還是和“后夫”所育。但，不管怎樣，作為“父親”，他十分坦蕩地寬厚地善待妻子、女兒和那位妻子的“后夫”。你能不感佩這位鄉下的男子肩膀的寬厚，心地的善良寬廣嗎？所以，六年后作為兒子的“我”結婚，六十一歲的“父親”，這樣忠告我：“兒子，家庭沒那么復雜，兩人認真想過日子，什么事都變得簡單了！”

有感于當下中國文學所寫的人物多是近乎“痞子”的文學，所以我覺得陶麗群小說所寫的人物的可貴性。雖說她的作品還有某些缺陷和不足，譬如這位“父親”所說的語話，帶了點知識分子腔，尚不是農民化的口語。但是，對文學對塑造什么樣的人物，她有自己的認知，有自己的審美愛好。陶麗群走在正道上，如此下去，她會有更豐碩的收獲。

再談談馬村長其人其文。

認識馬村長是從他的文章開始。那是去年南寧市作協舉辦一次征文比賽活動，選取了六十多篇散文、詩歌，并把名字去掉，交給評委評選。作為評委，我閱讀了六十多篇作品后，《敝車自愛記》使我眼睛一亮。這篇散文是寫他的那輛柳微面包車，在小轎車遍地的當下，他簡直不敢把這輛二手柳微開進鎮政府的小院，偶然開進去，被人在覆滿灰塵的車皮上寫上“馬村長小車”，讓他氣憤、氣惱，也狼狽不堪。此后，到鎮政府開會，他再也沒勇氣把車開進去了，而是遠遠地開到別處去停放。因為在眾多轎車中，他這車像一條灰頭土腦、毛不遮體的老狗，難以入目。可是，中央八項規定下來后，轎車該消失的都紛紛消失了。他的這輛柳微，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入鎮政府，甚至鎮政府領導也來求他開車到南寧開會了。這輛“土狗”變成了“獵豹”，他很自豪，把敝車認真打理，還打起棚布把它保護起來。《敝車自愛記》一文，將如此“丑小鴨”變“白天鵝”的過程，寫得十分生動、精彩，簡直有賈平凹散文名篇《丑石》的韻味，而且文字也很干凈。說實話，如此及時而準確地反映當前政治生態的文章，沒有一定的文學修養，不是生活在第一線的人，寫不出來的。我給以最高評價“特等獎”。

評獎結果出來之后，我立即打聽，這篇《敝車自愛記》是誰的作品。評委會回復說，是馬山縣一個業余作者的，馬山縣古零鎮樂平村的村委會主任，這是他的第一次投稿。

后來我與馬村長見了面。他說，他年輕時因為高考考不上，就去參軍。當了十幾年兵后，報考軍隊藝術院校不被錄取，便回鄉當農民，夢想當作家。我又問他的閱讀經歷，他說愛看唐詩宋詞，愛看《紅樓夢》和《堂吉訶德》。他還聲如洪鐘地說，他現在在寫一部長篇，已寫了5萬多字。他立志把這部書沖茅盾文學獎，甚至諾貝爾獎。我不禁感到好笑，但也很動容。愛好文學，甚至把文學視作生命的年輕作者，這種愿望是很可貴的。如果他沒有這種強烈的欲望，怎么可以舍棄一切，追他的夢想呢？我說，寫作不一定非要去奪什么獎，更重要的是好好讀一些經典著作，好好生活，先當好你任期內的村長，有時間再認真寫你的長篇，磨刀不誤砍柴工。我還提出，如果你信任我，把你已寫的5萬字小說給我看好嗎？說不定我可以給你出點主意，把小說寫得更好！

過了幾天，馬村長如約而至。我說，我很欣賞他的那篇《敝車自愛記》。他說，那確實是在事實的基礎上寫的。我更關心的是他的那5萬字長篇的稿子，問他帶來了沒有。他立即從挎包抽出來，是一沓已打好的初稿。

說實話，由于我的編輯身份使然，我特別愛讀作品的原稿，能從原稿中發現其中的精彩之筆和敗筆，我總是很有興味。馬村長這5萬余字的小說稿，寫他從選上村長入手，到之后和支部書記的分歧，再到他為完成農村硬化道路任務如何努力地籌款，一幅活生生的農村畫卷頓時呈現在讀者眼前，按南寧話是“新鮮滾熱辣”。如果不是生活在第一線，是絕對寫不出這味道來的。

順便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敝車自愛記》在《紅豆》特別推出后，被《散文選刊》轉載了，還入選了中國作協主編的《2015年優秀散文選》。

責任編輯 侯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