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風箏的老人

黃齊耀不僅是華人闖蕩好萊塢的先驅，也是20世紀30年代最早一批加入迪斯尼，并且把中國的水墨審美帶給迪士尼的亞裔動畫師。在美國打拼遭遇的苦難帶給了他痛苦的回憶，卻也成就了他晚年的榮辱不驚。

2014年11月18日，美國華人博物館（MoCA）在紐約舉行了年度傳承頒獎晚宴，主題為“楷模與創新者”。藝術領域大獎的獲得者為華人闖蕩好萊塢的先驅、迪斯尼經典動畫《小鹿斑比》插畫作者，104歲高齡的黃齊耀。

黃齊耀，或許沒有太多人熟悉他的名字。這位1910年出生于廣東臺山的百歲老人，自9歲便遠渡重洋去到美國，憑著藝術天賦和一身韌勁，黃齊耀挨過了那些被拘留舊金山天使島的艱難日子，忍受住了屢遭歧視的眼光，抵制了來自四面八方質疑的聲音。他不僅是華人闖蕩好萊塢的先驅，也是20世紀30年代最早一批加入迪斯尼，并且把中國的水墨審美帶給迪士尼的亞裔動畫師。在美國打拼遭遇的苦難帶給了黃齊耀痛苦的回憶，卻也成就了他晚年的榮辱不驚。

年幼被迫學藝

黃齊耀幼年時家境清貧，身材矮小的他兒時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棒球手。可父親堅持讓黃齊耀學習繪畫，晚年的黃齊耀曾在采訪中回想起父親時說：“如果他知道棒球手的收入要比藝術家高得多的話，也許會改變主意。”

為了實現讓兒子成為藝術家的夢想，黃齊耀的父親每天強迫他練習毛筆字和中國畫。那時的黃家窮得買不起墨汁，黃齊耀就用毛筆蘸水在舊報紙上練習，就算是睡覺前，也必須練習數小時才能被父親允許上床休息。

15歲時，黃齊耀在帕薩迪納富蘭克林初中上學，得益于兒時父親幾乎算作強迫的藝術學習背景，黃齊耀開始得到一些展示自己的機會。不斷為學校畫海報的黃齊耀的繪畫才能終于得到了一位老師的賞識，這位老師為他申請到了奧堤斯藝術設計學院的獎學金，黃齊耀因此得到了去藝術學院學習幾個月的機會。正是這一段經歷，讓黃齊耀從被動學習藝術變為主動地、像海綿一樣貪婪地吸吮各種繪畫藝術的精髓。嘗到了藝術的真正吸引力的黃齊耀自此再未回到普通中學，堅持留在了奧堤斯學院學繪畫。

只身闖蕩美國

1906年，舊金山發生了大地震，雷電引起的大火焚毀了大量移民局移民檔案。一些華裔移民在這場災難中看到了機會，他們聲稱是美國公民，但檔案已被毀，這樣即可獲得出入美國邊境的自由。一旦回到故鄉，他們便可把自家的親屬接來美國，或將親屬的資料賣給那些愿意來美與親人團聚或謀生的人。那些以買來的假身份進入美國的華人，當時被稱為“紙生仔”，黃齊耀就是其中一個。

為了送黃齊耀出國，家里花了大價錢給他買了“紙身份”。從那時起，黃齊耀便開始使用他的“紙父親”的姓氏，黃姓改為陸，“陸齊耀”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他很多年，直到真正開始以賣畫為生，黃齊耀才得以用回本來的姓氏。

1920年12月1日，黃齊耀向美國駐華領館遞交了申請入境美國的表格，等待核實身份時，黃齊耀需要與成百上千的華人一起被拘禁在舊金山天使島上的移民集中營里。回憶起那段被囚禁的日子，黃齊耀已不記得在島上呆了多少時日，只記得他是島上唯一的兒童，“那時大家在一起吃白飯就咸魚，還有些青菜，生活很清苦，吃飯慢了，移民官哨聲一響就要挨餓。”黃齊耀在2009年的“紀念天使島100周年”的展覽上回憶說，“那時我遠離親人，沒有玩伴，一塊嚼干甜味的口香糖膠放在太陽下曬化即可玩半天。”

熬過了天使島的苦難日子，黃齊耀與先來到美國的父親團聚了。雖然順利到達美國，但那時正值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由于家境實在貧苦加上從普通初中轉入藝術院校需要不少錢，還未成年的黃齊耀不得不在中國城的餐館中當服務生，一邊打工一邊上學，直到順利畢業。

迪士尼到華納

1938年，黃齊耀從藝術院校畢業。當時，迪士尼正在制作第一部米老鼠卡通片，黃齊耀將自己小試牛刀的作品送到了迪士尼，沒想到竟被立即聘用。飽含著對未來美好憧憬的黃齊耀在迪士尼從最底層開始做起，也不埋怨每周薪水只有可憐的16美元。但長期在“底層工作”，讓黃齊耀的熱情很快被現實澆滅，因為“底層工作”是被規劃好的，完全扼殺掉參與者的創意，在這種工作狀態下，別提藝術家，他連作者都不算，只能充當機械的復制工人，這讓黃齊耀很不喜歡。

命運總是會更多地照顧那些懂得努力的人，在“底層”待了一段時間以后，恰逢迪士尼準備制作《小鹿斑比》卡通片，黃齊耀不聲不響地去到洛杉磯各美景地寫生取材，創作了一組具有東方印象的水彩風景畫。隨后，黃齊耀毛遂自薦將自己畫的草圖呈現給了制作組。西方訓練加上國畫熏陶造就了黃齊耀的獨特風格，這讓制作組無比驚喜。負責人第一次開始正眼打量這個身材瘦小的東方面孔，隨后便給了黃齊耀在迪士尼斑比制作小組擔任藝術家3年半的機會。

后來，黃齊耀因與同事一起參加迪士尼的大罷工，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崗位。雖然如此，在事隔多年后，迪斯尼也并未忘記這位當年為《小鹿斑比》定調的華裔藝術家。佛羅里達迪士尼樂園就曾頒予黃齊耀一座銅制的“傳奇人物獎”，迪士尼公司也曾在布班克的總部請黃齊耀把手模按在總部展廳，作為永久紀念。

離開迪斯尼公司后，黃齊耀聽從朋友的建議加入了華納兄弟電影公司。20世紀40年代，華納只拍攝真人電影，擅長卡通美術的黃齊耀對于華納是否會聘用他心里并沒底。當時華納準備拍攝《阿拉丁神燈》，黃齊耀在家里構思了一組圖畫送去試試運氣。就像當初進入迪士尼一樣，幸運再次降臨到這個勤奮好學、做事認真的華裔年輕人身上，黃齊耀的才華得到了華納的賞識。在華納擔任概念插畫師的21年里，黃齊耀的創作非常旺盛，導演們看中了黃齊耀的快手，所以他的工作從未間斷。《無因的反抗》（Rebel Without a Cause）、《梟巢掃蕩戰》（Harper）、《西部開拓史》（How the West Was Won）等西部片的設計均出自黃齊耀之手。除了為電影作畫，黃齊耀每年還會為美國頂尖的幾家卡片公司設計圣誕卡，其中一張卡片的銷售就曾超過上百萬美元。同時，他還為陶器制作公司在陶器上繪畫，也從事石印版畫創作，洛杉磯中國城孫中山像廣場著名的龍壁畫也是出自黃齊耀之手。

放風箏30年

黃齊耀的一生在藝術創作上總是不甘寂寞的，即便是到了晚年。從華納退休后，黃齊耀把滿腔的創意揮灑在了中國傳統物件——風箏的創作上。多家外國媒體都曾報道過這位“奇特”的老人：“在洛杉磯圣塔莫尼卡海灘，每月第三個星期六下午，許多人會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棧橋北面的沙灘上，望著天上高高飛翔的風箏，分享著各自帶來的食品和與風箏老人相關的傳奇故事。”自退休到現在，黃齊耀在這片沙灘上放風箏已經超過30年。

黃齊耀創作了許多設計精致獨特的風箏，就像早年學藝和在迪士尼、華納工作的時候一樣，從用模具制“骨”到后期的繪畫，每一筆都一絲不茍。“雖然每制作一個單一的風箏需要一整天的時間”，黃齊耀說，“但放風箏就有如釣魚，都是陶冶性情……放風箏，先要制作，是創造性的休閑。對我來說，這是另外一種藝術。”

在海灘上放風箏的時間長了，黃齊耀的親友及崇拜者都來看他的風箏。慢慢地，這里的海灘成了一個定時的聚會地，當年黃齊耀打工的中餐館老板的女兒，也總是來到海灘上給人們講述黃齊耀邊打工邊繪畫的故事，甚至還有人把珍藏多年的黃齊耀設計的圣誕卡拿來，請他簽字留念。

近10年，這位如今104歲高齡的老人因他早年的創作而屢次獲獎，2001年的“歷史締造者獎”、2006年的動畫領域的最高榮譽、第33屆安妮獎評審獎終身成就獎……昔日的苦難和榮光都隨時間逝去，這位晚年鐘情于放風箏的老人面對于世界的褒獎，始終處之泰然。偶爾有人提及往日的成就，黃齊耀總是會回答：“三個女兒才是我最杰出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