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蛇傳》古本與今相的同臺展示,既營構出古今藝術對話互映的迷幻空間,也在機制方面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探索了一條實踐路徑。
——范迪安
鄔建安
藝術家/中央美術學院教師
采訪時間/ 9月6日
采訪地點/中央美術學院
提起展覽開幕,印象中是冷拼盤、香檳酒,一群群低聲淺笑的賓客聊著最近的藝術新聞和八卦,聊也聊不完。最近鄔建安的展覽“化生:《白蛇傳》的古本與今相”沒有這些,卻依然活色生香。展覽場地是古樸雅致的恭王府,海報是色彩鮮艷的鏤空皮影,故事是家喻戶曉的《白蛇傳》。開幕當天,戲臺一搭,在多福軒扯上一聲正宗的秦腔,好不熱鬧。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氣氛,恍惚之間以為身已穿越時光,成為了百年前王府的貴賓。
展覽“化生”通過140多件陜西東路《白蛇傳》戲曲皮影和青年藝術家鄔建安的當代藝術作品《<白蛇傳>新解》的同臺展示,形成了《白蛇傳》“古本”與“今相”間的多重關聯,試圖展開中國本土文化傳統與當代視覺藝術的“超時空”對話。從展板的設計到空間的布置,再到策展人范迪安的致辭,無不透露出“當代藝術要激活古代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的訴求:“《白蛇傳》古本與今相的同臺展示,既營構出古今藝術對話互映的迷幻空間,也在機制方面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探索了一條實踐路徑。”鄔建安在做這個展覽之前,就已經做過《刑天》《九重天》《七層殼》等一系列以傳統神話為藍本,皮影鏤刻為形式的作品和展覽。作為一個年輕的藝術家,如何關注到傳統皮影,鄔建安的回答非常平實:“展覽能呈現今天這樣的面貌,是從我和汪天穩老師的交往開始的。我在中央美術學院念研究生的時候,為了收集畢業論文的素材,在西安約汪老師采訪,考察陜西東路皮影的情況。那時的汪老師50出頭,口音很重,熱情但話不多,卻是有問必答,數十年前的人與事,他講來就像剛剛發生過一般。”
十多年過去了,做依托傳統皮影語言的當代藝術創作的初心依舊持續跳動著,而這種合作在傳統技藝方面的積極影響卻是以一種更加“實惠”的方式進行著。“我當時就是覺得,有這么好手藝的人,收入卻很低,不能靠銷售自己的手藝維持家庭的基本生活。如果有什么途徑可以讓他們依托自己的手藝改善經濟狀況,他們自然不會離開熱愛的工作。”在鄔建安看來,保護文化傳統沒有那么宏大空虛,只要把傳承技藝的人留住了,傳統文化的根自然就得以延續。讓鄔建安感到欣慰的是,當汪天穩工作室的經營機制被當代藝術激發之后,陸續接到了很多客戶的特殊定制,如中國棋院定制的《爛柯山》《橘中秘》大型皮影畫、成都皮影博物館訂制的《三顧茅廬》皮影畫等等。“展覽過后,如果能為藝人們創造出一些實在的經濟效益,那才是讓手藝人更好融入社會并實現價值的真正動力。這次展覽也是一樣,有很多媒體關注,也有一些機構和個人希望訂制全套的《白蛇傳》來收藏。這些都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
在另一方面,中國當代藝術也借傳統語言獲得了自己的新時代定位。在開幕式上,鄔建安提到:“對于中國當代藝術來說,首先是非常重要的創作方法論,能夠依托傳統資源較為高效的制造‘創新’價值。其次,幫助中國當代藝術尋找自身的價值支點,擺脫西方強勢話語的控制。第三,有可能引導中國當代藝術的話語建構,在藝術世界里重塑意識形態,使中國藝術由追隨者、模仿者轉化為創造者與引領者,扮演制定規則的角色。”
而稍微回想一下不久前,在比利時蒙斯市老屠宰場藝術中心,同為范迪安策劃舉辦的“化生——中國當代藝術展”似乎是“化生:《白蛇傳》的古本與今相”展覽邏輯的隱含前奏:展覽以中國當代雕塑、裝置和影像為主的展覽在2000平方米的空間中展出了25位中國當代杰出藝術家的代表作品,站在全球與本土、傳統與當代相互貫通的歷史和現實語境中,著重發掘和歸納中國當代藝術在雕塑、裝置、影像藝術等立體形態和新媒體方面的探索態勢,以期讓歐洲觀眾通過展覽了解中國當代藝術的蓬勃生機和文化特征。只不過鄔建安這次講的是一個更加隱秘的當代“傳說”。
來到展覽現場的觀眾,一定會很疑惑:不是《白蛇傳》嗎?怎么滿眼都是《青魚案》?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中說:“俗傳湖中有白蛇、青魚兩怪,鎮壓塔下。”而鄔建安在陜西考察時,也發現了一個不同于當下熟知版本的《白蛇傳》,他從中看到的是佛道相爭的畫面。“可能是我對這種權力爭斗的話題比較敏感吧,我并不把《白蛇傳》理解為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如果你看這個版本的《白蛇傳》,也會像我一樣不解,為何佛家要如此針對一個小小的蛇妖不依不饒,而道家則會出手相救。所以我的《青魚案》正是針對這個故事疑點進行的思考與演繹。鄔建安通過自己對古典文學的知識積累,去推演了一個《白蛇傳》的前傳:以道家法門修煉多年的青魚欲化身大鵬金翅鳥,這令大鵬鳥恐慌,便下界噬殺了青魚。而佛家的大鵬金翅鳥每日要食蛇,紛亂中,本應在當日被大鵬鳥吃掉的白蛇僥幸得以逃脫。由于白蛇是這場涉及宗教沖突的謀殺案的目擊者,也是佛家決不允許泄密的丑聞的見證者,因此佛祖一定要鎮壓白蛇。“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在《青魚案》中展現青魚的變化與法術,這是一種效率很高的修行方法,甚至有點速度過快了,于是當青魚想借變化直接化身大鵬鳥時就觸犯了規則的邊界。這是一切故事的開端。”比如在其中一個部分《青魚壽千年,善變化》中,魚口正中有一個突出的形象,是一個僧人,他坐在魚的嘴里,有一點像是約拿與大魚,但他又是一個東方的僧人形象,因此便會制造一種似乎有條理但又十分錯亂的故事線索——東方也有約拿和大魚的故事,佛祖借大青魚教育了這名和尚,而這條大青魚也由此與佛教結下了某種緣分。類似的形象選擇在每件作品中都暗藏著,他們構成了許多條隱秘的故事線索。
鄔建安把這樣一個充滿想象力的“新傳說”放進了展廳,而把更多隱而不發的對當代藝術權力之爭的思考留給了觀眾。他笑著說:“我最后安排了一個《破塔記》,把真的蛇蛻放在那里,預示著最后白蛇還是逃遁了,可以說是我對反抗者一個樂觀態度的表達吧。”“化生”并不是一次對傳統經典的再次消費,而成為了表達對當代藝術反思和對傳統文化遺產態度的場所。受制于一些客觀因素,鄔建安對展覽的很多細節還是有些遺憾。但在游客如織的恭王府里,有人會在這個角落逗留、觀看、討論,在他看來就已經實現了當代藝術與傳統民俗的雙贏。“我希望自己能夠扮演兩個角色:一是為神話傳說賦予當代解讀的故事講述者;二是傳統技藝與當代都市文化消費之間的連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