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4年春天,為石太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我們考古隊進駐石家莊市郊的后太保村。對公路征地范圍進行了考古鉆探,發現了數座古墓。通過發掘得知,那些墓葬是元代右丞相史天澤及其家人的。
史天澤家族墓,位于后太保村西北,就在村邊。當時,墓地的周邊還都是莊稼地。雨后,處處散發著泥土的芬芳,我們經常遇到挖野菜的市民。
一條小土路從墓地東側向北延伸,路旁是一棵棵高大的楊樹。在發掘期間,我曾約朋友去工地參觀,午休時,我們便在楊樹下休息、聊天,消磨時光。
史天澤墓,是那個墓群中最大的一座。它坐北朝南,通長約30米,墓底距地表深約6米。它由一個主室和東西兩個耳室以及甬道和墓道組成。主室建筑頂部被毀,只有耳室的建筑較為完好。那些隨葬的物品,幾乎被洗劫一空,僅剩下幾件銅器和殘破的瓷器。
在剛剛清理出那件高麗青瓷梅瓶時,天空中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很快便下起了大雨。甬道與墓室交匯處的上方,還殘留著一部分穹窿頂,我們幾個人躲在那里避雨。
我曾在史天澤墓磚砌的棺床上,蹲著拍影留念。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覺得,當時不該在他地下安歇的棺床之上,穿著拖鞋,面對鏡頭。那是對先人的大不敬啊!
那些日子,每當我走進史天澤墓,總是很感慨,我沒有想到,身居高位的史天澤,地下家園被毀壞的是這么嚴重。
在史天澤墓發掘即將結束時,我們在墓道南端照了合影。
在史天澤墓那長長的墓道東側,接近主室的位置,我們發現了一座小墓,石槨用白石灰鑲縫,封閉的非常好,沒有被盜掘。
我們在墓里做完照相、錄像和繪圖資料后,撬開石槨頂部,一具暗紅色的棺材露了出來,棺材頂部坍塌,其他幾面完好。坍塌的頂部,北端高,似有東西支撐,南端幾乎塌入棺底。我正在觀察,只見一縷白煙從棺頂北部西側的縫隙升空而去。我聽到那些站在炎熱的太陽下圍觀的人們發出了驚嘆聲和議論聲。我們仰著頭,對那些好奇的人們說:沒什么奇怪的,這是下面溫度低,和上面溫差大的一種反應。
各種資料做好后,取掉棺材上面那坍塌的木板,發現棺里躺著的人是一位女性,頭發保存完好,支撐棺頂北端的便是她的頭部。她穿的衣服已經腐爛,有數枚蓮花紋的小佩飾散布在身上,棺材四角各放一尊泥質小佛像。
我們推測,她可能是史天澤一位后葬的夫人,信奉佛教,和史天澤同墳異穴,正因為有史天澤墓那高大的封土丘掩護,她的墓才幸免被盜。
現場資料做完后,我想把她的發飾做資料,于是,用畫板托著她的頭骨回駐地,一路遇到的村民都忙不迭地躲閃著。我剛到駐地,天色突暗,大師傅出去采購了,院里只有我一人。我在石桌上轉動著畫板,仔細觀察她的頭發是怎么盤結的,怎么用繪圖的形式把它表現出來。突然我發現,她嘴里還含著一顆玉珠。正在我驚訝之時,突然感到有情況……
原來,是兩位老婦人,她倆從大門外探出頭來,哦了一聲就縮回去了,過了一會兒又探頭,又縮回。我想,她們或許是出于好奇,跟著我回來的。最后她們忍不住了,走上前來問我:“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初學人像寫生時,我曾畫過人頭骨,當時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我在定州北莊子商代墓群,看到剛剛挖出來的頭骨,也覺得很膈應。
不過,我在那里繪制了數十具人骨架,對那些頭骨也早就習以為常了。
那些商墓都有6、7米深,好多墓底有地下水,骨架不好清理,有時,頭骨還沒清理好,就不再清理了。照相好湊合,而作為繪圖人員,我必須弄清頭骨的朝向。于是,我常常去用手在爛泥中尋找眼窩。
對史天澤兒子史杠墓的發掘,我印象深刻。
史杠墓南北通長約16米,墓底距地表深約5米。那是一座多室墓,坐北朝南,東西并列著5個磚砌的墓室,在中間墓室頂部,出土了史杠的墓志。
在去掉東起第二個墓室的封門磚后,發現里面淤泥很厚,淤泥上面,露出頭部的金簪子,閃著亮光,非常刺眼。
眼看著午飯時間到了,而圍觀的群眾卻越來越多。我主動提出在工地留守,等其他工作人員吃完午飯后回來替我。
只記得麥收前的陽光很刺眼很曬,我站在墓坑里沒有一點陰涼,非常難受,在眾目睽睽之下,我鉆進那打開不久的墓室,在里面躲避太陽。當時,我似乎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異樣的味道。不過,現在想來,說不準那里面會有什么有害氣體傷害了我。
20年過去了,當年史天澤家族墓地周邊的莊稼地,已蓋起了不少房子,南側還新添了一片楊樹林,當年的模樣只能留在我們的腦海了。
石太高速公路貫穿東西,一輛輛汽車匆匆駛去,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是從元代的右丞相史天澤及其家人墓地上穿過去的。
2010年春天,我為文物復查的工作,再一次走進史天澤家族墓地,并在我的博客中發表了一篇博文,沒過多久,便有史天澤的后人聯系我,有的是想探討有關史天澤的一些問題;有的是希望我能提供史天澤及其家人的頭骨,他們想做DNA鑒定。
遺憾的是,當年考古,并沒有保存那些頭骨,工地結束時,將尸骨又埋進了墓坑。不過,這也給我們做考古的人一個提示,在以后的發掘工作中,遇到那些名人的墓葬時,盡可能多獲取些資料,多采集標本,以方便各界的研究。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