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河北演出八十年（上）

《雷雨》四幕劇，曹禺的的初始作，也是成名作。“當年海上驚雷雨”（茅盾語），這部劇作的問世，成為現代話劇成熟的重要標志。《雷雨》單行本甫一出版，即與河北這塊土地結下不解之緣。演出80年來，一部劇同一個大師的名字一起，烙印于幾代河北觀眾心間。

孤松劇團在華北首演《雷雨》

1934年7月初，曹禺創作的四幕話劇《雷雨》，在靳以等人主持又經巴金（兼職編委）熱情推薦的《文學季刊》第1卷第3期上得以發表，煌煌12萬字。隔年，即1936年1月，方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在上海出版單行本。除了收入有的舞臺演出時刪掉的“序幕”和“尾聲”外，還在前邊加上曹禺的《我如何寫〈雷雨〉》（載天津《大公報·文藝》星期特刊）作為序言，與劇本整體一道面世。《雷雨》在期刊上一露頭，立即被演出劇團和戲劇愛好者們捕捉住，劇中周魯兩家人便在風雨如磐的舞臺上粉墨登場了。

至今，《雷雨》首演得以眾多人認同的說法，是在東瀛日本。此刻，我們把目光聚焦國內。且說河北這個地方，它曾泛指黃河以北之地，古稱冀州，也是中華文明發祥地之一。經過封建社會歷朝歷代的變遷，辛亥革命以后設立省治，于1914年始將省會定到天津縣，1928年直隸省改稱河北省，到1930年10月15日仍將一時外遷的省會又遷回天津。無論是設立行政督察區，還是明確省轄首府，上個世紀20至30年代，天津長期在河北管轄之內。

曹禺祖籍湖北潛江，出生并成長于當時尚未直轄的河北省天津市。他的首部劇作引起家鄉的關注，許多劇團演出就在天津，也就是很自然的了。應該說，天津市立師范學校師生們的孤松劇團，便是這樣的先知先行者，成了國內特別是華北一帶首演《雷雨》的業余劇團。后來為了撰寫學校《簡史》，“市師”校友張紹祖專門采訪了當事人石羽（學名孫堅白，化名陳跡），他在交談中敘起當年在校長時子周倡導下排演此劇時的情景：“1935年臨近暑假，孤松劇團擬大干一場。選定國內尚未上演的《雷雨》，真乃初生牛犢不畏虎也。”1935年8月17日至18日正值暑熱時期，每日下午在該校禮堂公演《雷雨》，售票甲種五角，乙種三角，加上15日晚曾試演一場，共連演三場。這被看成開國內演出《雷雨》之先河。

就在天津“市師”孤松師生話劇團演出時，正在河北女子師范學院教書的曹禺，便約中國旅行劇團團長唐槐秋來津觀看。當即，中旅征得劇本作者同意獲得了《雷雨》演出權。于是趕緊開始排練，誰料竟遭北平市長袁良以“有傷風化”罪名禁止在北平演出，唐槐秋決定帶劇團來天津試試。1935年10月8日，中旅應新新影院（后為濱江道新聞影院）的邀請，到達天津。先是在下榻的惠中飯店樓上餐廳里排練，請曹禺觀看評論；隨后又到南開中學彩排。經過一番緊張的演前排練，這家職業劇團長達五個小時的《雷雨》，終于10月12日首演亮相，得到觀眾熱烈歡迎。一直關注劇團演出的曹禺，對副團長戴涯飾演的周樸園、唐若青的魯媽、章曼蘋的四鳳、趙慧深的蘩漪、姜明的魯貴、陶金的周萍都給予很高評價。

就在上海來的職業劇團中國旅行劇團首演不久，當時華北僅有的職業話劇團體鸚鵡劇團，已在半年之內演出《雷雨》30多場。天津《廣播日報》刊登廣告，介紹鸚鵡劇團在河北影院演出盛況。

有意思的是，幾乎是在話劇舞臺上演出《雷雨》的同時，盛行河北一帶的地方戲曲也相繼改編上演。僅以“京、評、梆”中的評劇為例， 1935年就在天津升華劇院上演了評劇《雷雨》，劇本是由關鳳奎改編的。到了40年代初，竟出現了中旅在天津北洋戲院（今延安影院舊址）上演話劇版《雷雨》，而與之相距不遠的勸業場六樓天樂戲院則上演評劇版《雷雨》，兩者“打擂臺”的情景。原來天樂戲院東家姓姚，有位演員尹清泉，觀看了中旅的話劇《雷雨》，很快編寫出評劇《雷雨》的幕表。女主角蘩漪，由評劇坤伶花迎春飾演；男主角則由文明戲改行的演員張笑聲扮演。另外，鄭伯范飾周萍，李文元飾魯貴，而飾演四鳳的則是只有15歲的評劇新秀新鳳霞。她在借鑒話劇寫實表演方法基礎上，用心揣摩人物所處的環境和心理，利用評劇程式化的動作，把樸實又活潑的少女演得活靈活現。

評劇在長期藝術實踐中，名作時出，流派紛呈，涌現出喜彩蓮、白玉霜、新鳳霞、筱白玉霜、韓少云、花淑蘭、魏榮元、馬泰、洪影等眾多藝術名家，在演出創新劇目的同時，還為曹禺《雷雨》等劇本推向廣大民眾做出過貢獻。解放以后，1949年初，同心劇社就在天津公演評劇《雷雨》；1957年，石家莊評劇工作團演出評劇《雷雨》。

當時的天津正值河北省省會地位，也是北方濱海的工商重鎮和文化中心；而曹禺在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完稿《雷雨》之后，此刻已結束短暫的保定育德中學教師生活，業經南開友人楊善荃介紹，來到了河北女子師范學院西洋文學系執教，吃上了河北的“俸祿”，開始了自己早期的文壇與社會生涯之旅。從1934年秋季開始至1936年夏季南行，這些歲月時光里，曹禺盡情地接受著《雷雨》初發時奪目的輝光和多種輿論的沖擊波。

《雷雨》以其內涵的豐腴、幕間的善構、劇情的魅力及由此帶來的戲劇張力，使得不同的人群對其有著不同的理解。但評論家們均能不惜筆墨地肯定，稱贊它是“中國劇壇上空前的收獲”，必將“有力的推動中國劇運”。但是也有人出來批評抱怨，指出劇作頻繁上演之時，“現階段中國大眾所感到痛苦的是民族滅亡的危機，社會的不安定，農村的崩潰”。缺少時代色彩、社會價值不高等缺點，引起曹禺的深思。

華北戰地劇團的保留劇目

曹禺劇作《雷雨》初登舞臺，在燕趙大地開演的時刻，正是“平津危機！華北危機！中國危機！”時刻，至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者的鐵蹄8月里經保定已踏進石家莊，華北大好河山大片淪陷。在抗戰八年的殊死斗爭里，文化宣傳工作活躍，曹禺的劇本《雷雨》也一度成為各戰地劇社經常上演的保留劇目。

1939年10月下旬，在陜北抗日根據地，延安工余劇人協會正準備演出俄國亞歷山大·奧斯特洛夫斯基《大雷雨》，可是到了12月中旬又緊鑼密鼓地改排了曹禺的名劇《日出》。曾為魯迅藝術學院戲劇系主任，后負責此項工作的張庚在《延安十年戲劇圖集·序言》中說：“我記得上演這個戲是毛澤東同志提議的。他說，延安也應該上演一點國統區名作家的作品，《日出》就可以演。他還親自把我找去，說：這個戲應當集中一些延安的好演員來演，為了把戲演好，應當組織一個臨時黨支部，參加的黨員都要在這個支部里過組織生活，以保證把戲演好。”于是，此四幕話劇便在1940年元旦那天正式公演，導演團3人組成：張庚、姚時曉和王濱（執行），連續演出12場，并成為保留節目，到這年的9月7日至9日又連續公演3場。就這樣，曹禺的劇作和許多中外名劇一樣，十分被看好。1940年8月，當年4月成立的延安西北青年救國會總劇團與青干校學生會聯合演出了四幕話劇《雷雨》。吳雪導演，演員除吳雪兼做以外，還有陳戈、雷平、丁洪、朱漪、田藍、尹文元等，在延安連演7場，場場滿座。

在烽火連天的歲月里，1937年8月12日在延安成立的西北戰地服務團，先由丁玲任團主任，后由周巍峙任團主任，1938年經轉戰西北戰場一年后，于11月20日再出發，奔赴晉察冀抗戰前線。1939年1月抵達，便開始了包括戲劇在內的一系列宣傳活動，直到1944年5月才返回延安，歷時5年半時間。1941年前后，在李家溝口、陳家院一帶演出過《雷雨》、《日出》、《母親》、《巡按》、《帶槍的人》等中外名劇。

此外，1941年在河北涉縣太行山區赤岸村，先鋒劇社、八路軍129師宣傳隊與前哨劇團在“全師宣傳隊、劇團大競賽”中演出了《雷雨》，還有《日出》、《蛻變》等劇目。1943年底在河北邯鄲邱縣，冀南軍區宣傳隊在楊勇、朱光的主持下，平原劇社與冀魯豫軍區戰友劇社合排演出過《雷雨》。

在晉冀魯豫和晉察冀兩大抗日根據地包圍之中，當時仍屬“敵占區”的石家莊，也有曹禺劇作《雷雨》的演出。據李希凡（初名李錫范）回憶文章《難忘老石門那段“戲劇人生”》所述，1944年春季他隨家姐在“石門教育館”謀職，看守冷清的書報閱覽室。而館長哈佩（自號墨農）于這年的秋天，通知關閉閱覽室改成排練場。原來準備上演《雷雨》的是由市政府所屬成員組成的業余話劇團。在城區鬧市的昇平戲園子公演，人們踴躍買票觀看。

這樣，在烽火連天的戰爭歲月，曹禺劇作《雷雨》等伴隨著根據地和解放區軍民一道，伴隨著進步戲劇文藝工作者一道，抗擊著舊勢力，迎接著新曙光。緊接著，在解放戰爭“三大戰役”勝利的炮聲中，各路文藝大軍開始在河北石家莊西柏坡一帶集結，為進城“趕考”進行準備。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全國形勢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國統區的著名藝術家也進入解放區，曹禺自上海到香港，乘海輪北上煙臺，經河北滄州，直抵北平。田漢、安娥到了平山，馬彥祥、焦菊隱等到石家莊，長期在北平堅持進步戲劇活動的祖國劇社與演劇二隊，根據周恩來同志指示，也秘密轉到石家莊。以藍天野、蘇民、童超、趙尋、夏淳等為骨干組成華大第二文工團，從此正式加入了革命文藝的行列。

新中國成立后《雷雨》河北版首演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話劇的發展也隨之轉入新的歷史時期，呈現出新的歷史特點，風雷激蕩，喜雨頻發。話劇團體由過去活躍在民間的團體轉變成正規的政府統轄的藝術單位；話劇藝術事業，也由自發的存在轉向有組織、有規劃的總體建設。在創作上，為工農兵服務、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成為文藝的指導方針。

河北話劇舞臺上，主導的文藝團體是河北省話劇院和承德話劇團 。河北省話劇院前身是戰爭年月的冀中群眾劇社和冀南文工團，1949年進城后組成河北省文工團，1953年改稱河北省話劇團，至1960年正式建成河北省話劇院。（見圖1）這多年來，劇團是以演農村戲出名，早年在解放區時演出大量的農民和部隊生活的戲，改為專業的話劇院后，上演的反映大革命時代冀中農民斗爭的話劇《紅旗譜》被譽為“富有中國氣魄的一出好戲”。1963年演出表現抗洪斗爭的《戰洪圖》在京一炮打響，震動全國。（見圖2）

經過50年代以來的長期醞釀，剛剛渡過國民經濟發展的困難時期，1962年便決心將曹禺劇作《雷雨》搬上河北舞臺。有人心存忐忑：能把《雷雨》演好嗎？然而，面對反映城市生活的《雷雨》，他們也并不感到生疏。因為，進城以后，河北省話劇團的成員逐漸變化，充實了許多戲劇高等學府的高材生，同時廣泛地接觸工人、學界、商界和知識界等社會各層人群，使演職員們生活積累大大豐富了。此外，為了把這出戲排演好，劇院配備了較強陣容，派熟悉城市生活、藝術造詣深厚的老演員出演主要角色：孫樹林飾周樸園、呂中飾蘩漪、劉庚飾魯貴、方瑞飾周萍、申蕓飾魯侍萍、劉麗耘飾四鳳等。（見圖3）

為了提高《雷雨》河北版的首演質量，導演張鑄還請來中央戲劇學院何之安教授任藝術指導，排演前何教授帶領演職員們認真地進行“案頭工作”，仔細研究、分析了這部經典劇作的特質、時代背景、人物關系和現實意義。

在舞臺美術方面，執行設計黃殿祺廣泛搜集大量資料，畫出了與其他演出劇團不相雷同的設計圖。譬如為了突出周公館之歐式建筑風格——因周樸園系德國留學，在第一幕中設計了一組放著古玩、瓷器的壁櫥格架，墻壁上掛著一座古色古香的德國大鐘，從而顯露了主人的身份和愛好。演出結尾時，導演的獨特處理很別樣：當四鳳、周沖觸電而死，周萍自殺，侍萍嚎叫，蘩漪驚奔，一陣慌亂之后，舞臺上處于相對寧靜的片斷時刻。只見周樸園從花園方向蹣跚無聲地步入客廳，他頹唐地呆坐在凳子上，手帕從手中飄然滑落到地上，一絲陰冷的青光在雷雨閃電中射到他蒼白的面頰上。大幕徐徐落下，全劇終。《雷雨》推出后，先后在當時河北省會保定，以及天津、唐山等地演出數十場，場場滿員，獲得眾多觀眾的好評。

而承德話劇團，進城前是活躍在冀熱遼軍區的部隊文工團。解放以后以其強大的演員陣容和臺詞表達的優勢，在北方的話劇舞臺上頻演大戲。1962年所創排的《雷雨》，由徐自剛導演，舞美設計為杜春福。承德版《雷雨》，在承德市及周邊各縣和北京密云縣進行過巡回演出。（見圖4、圖5）（未完待續）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