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氣脈成就雕塑之魂

經典雕塑足以代表一座城市，它是城市文化的高度濃縮，使我們產生與城市精神、民族文化、美好生活的自覺融合。

對城市藝術空間來說，雕塑景觀堪稱社會公共環境的靈魂。自上海開埠以來，每座雕塑都有與上海息息相關的故事。近30多年，上海各界構筑城市雕塑的熱情高漲，而部分城市雕塑作品卻不盡如人意。近日《上海藝術家》雜志記者采訪了滬上著名藝術家周加華。在他看來，一件優秀雕塑作品的構筑不僅是雕塑家的專業，更需要文化創意，策劃的率先介入，一定要編制作出雕塑景觀的文化故事情節，這不僅需要學術修養，還需要具有區域文化個性。雕塑作品的文化精神語匯應與上海文化精神一脈相承，成就獨特的藝術經典。

城市雕塑和公共藝術的關系是怎樣的？城市雕塑這一概念是否會被公共藝術取代？

僅從語義上來說，“城市雕塑”不似“公共藝術”具有那樣鮮明的現代意識和政治內涵，但它同樣存在于公共空間中，一樣承擔著審美教育和精神福利的功能，它們的意義和作用是一致的。城市雕塑有屬于自己的獨特語境，它是一種立足于“城市”，承接地域傳統內涵和歷史命脈的雕塑藝術，它更能營造公共空間的文化精神，賦予城市生動氣韻。也許不久的將來，城市雕塑與公共藝術之間會經歷語義上的過渡直到最后的融合，但是無論哪一種，都要求我們挖掘城市獨特的傳統，形成自己的文化風貌，而不是盲目抄襲所謂的國外成功作品。我們需要把城市雕塑作為一種文化使命和文化現象來探討。

可以談一下您對近10年來上海城市雕塑的總體評價嗎？

對于上海城市雕塑我一直強調多做減法。我們的城市有太多粗制濫造的作品，那些與真正的雕塑藝術相比相差甚遠，稱之為視覺污染亦不為過。首先，上海的城市景觀規劃就存在一些問題，這些直接涉及雕塑本身的藝術生態。比如延安路高架，鋼筋水泥包裹著車流，將本來開闊的視野遮蔽，上海展覽中心這樣的地標式建筑自身具有的景觀價值就被破壞了，這樣的規劃在一定程度上擠壓著城市雕塑的自由創作空間。其次，作品本身的質量低下，這與雕塑家的創作心態有關。拜金主義、唯利是圖、弄虛作假污染了藝術家應該具備的品質，街頭景觀趨于平庸淺薄、趣味低俗。這些作品在我們城市中出現，與我們欣欣向榮的現代化城市形象非常不協調，也有損于我們上海的城市形象。在這里我希望專家、藝術評論家也應該不偏不倚，客觀指出批評這些作品，不能任其一味泛濫下去。我們要對時代，對我們的子孫后代負責。

一個城市公共環境中的雕塑景觀作品，需要的是長時期規劃和逐步營建，要有城市生態前瞻性的遠見卓識，是城市歷史和人文精神的承載，需要的是雕塑景觀的精品力作，這也是絕不可能在短時期內，僅有滿腔激情、重金支持所能完成的。

上海有哪些優秀的雕塑讓您印象深刻？能評價一下您認為成功和不成功的雕塑嗎？

說到印象深刻的優秀作品，我會想起桃江路上的普希金銅像。首先與環境非常協調，其次我們可以窺見海派文化的胸襟，一種兼容并蓄、崇文尚雅的情懷，激蕩著上海的人文精神。我們很多好的雕塑都是30年前留下來的，我個人希望這些雕塑可以保留下來，無論作為城市文脈還是歷史記憶，它們都極其珍貴，值得我們細細品味。一個城市的人文藝術空間必然包含著各個時代的傳世經典。

至于無法欣賞的城雕，外灘黃浦公園的上海市人民英雄紀念塔，因為造型怪異被戲稱為“三槍”。曾有市民強烈建議移除“三槍”，因為這樣的雕塑與上海風貌相差太遠，而管理部門卻遲遲未能付諸實施。顯然多數市民是無法從這樣的作品中獲得精神享受的。陳毅廣場的陳毅市長像，我也認為是個敗筆，在外灘那樣人流如織的場所，如此造型只能給人帶來視覺和心理上的雙重緊張感，相比之下，孫中山故居紀念館的孫文坐像就安詳得體得多。此外，浦東新區有太多平庸乏味的城市雕塑，比如浦東大道上“東方之光”，不銹鋼管組成一個碩大的日晷，金屬材質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透出工業時代的浮躁和僵化。這種從材質上就已經失敗的雕塑還有很多，它們無視人性對美的渴望，刻意雕琢著這座城市，結果只能是消解這座城市固有的文化特征。

雕塑是藝術家的作品，包含著藝術家自身的藝術觀念，它的受眾是市民，它需要公眾的價值認可。是否存在一個藝術家和大眾都認可的美學評價標準？

對美感的認同不是什么專業趣味，它源自于形而下豐富的生活觀照。美的就是美的，這是我們共同的心靈體驗，無法自欺。城市雕塑既然是公共藝術，公共空間中形成的視覺感受就必須兼顧多大眾的審美情趣。藝術家想要追求個性，就該把創作限制在私人空間，而不是將那些遠離大眾趣味的東西放置在屬于大眾的公共空間。實際上，很多城市雕塑都是藝術家們閉門造車的產物，它們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似乎很有性格，其實不過是社會責任感缺失的結果。公共場所中的藝術品更多是一種啟蒙的手段，用美的環境、美的造型彌合技術時代造成的孤獨感和疏離感。我們需要一個健全的機制，需要搭建職能部門、藝術家、民眾三者有效溝通的平臺，這樣才能讓城市雕塑真正成為一種公眾福利。

您認為怎樣的雕塑能夠成為城市文化典范？我們現在的城市雕塑缺少什么？

經典雕塑足以代表一座城市，它是城市文化的高度濃縮，使我們產生與城市精神，民族文化，美好生活的自覺融合。不同類型的城市雕塑需要承擔不同的功能，首先要與大環境和諧，形境互斥只能帶來異化的心理效應。我們可以在一些特殊區域用雕塑表現歷史，這些作品本身就是典故，用來表現人物或事件，這需要我們對歷史語境和當下情境的把握。我們也可以在小區中放置一些抽象的雕塑作品，美妙簡潔的東西更能產生出一種活潑的氣氛和清新的生活風貌。

然而現在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許多雕塑家和藝術家熱衷于照搬西方。西方觀念并非不好，而是我們還沒有考察它是否適應于中國的美學觀念就移植過來，往往畫虎不成反類犬。歷史傳承至今的任何經典文化遺產，一定是植根于自身的文化土壤而滋養的結果。這其中包括引進和吸收，審慎地批判選擇，合理的消化引進，漸漸融入到中國文化之中。作為公共藝術家，首先需要考慮的不僅是專業知識，還有如何貫通中西，如何用綜合學識精心構筑。

城市雕塑是一種舶來的城市景觀，怎樣將中國文化融入到現代城市雕塑的語境當中？

中國傳統中的確沒有城市雕塑這個概念，但是對景觀的認識是相當獨到的，我們的祖先很早就開始關注人類如何與自然相處，如何將自然之美融入人類生活。城市雕塑終究是人與環境的關系，也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沒有對自然的觀照，沒有對人與景觀的把握，產生的作品只有視覺擁堵。也許是因為近30年來物質主義對社會的全方位滲透，我們盲目追捧西方，對傳統文化蘊含的藝術能量越來越無知。

如何激活傳統？我認為需要對質料、形式、精神內涵做一個全方位梳理。日本對傳統文化的理解比我們深入得多，他們非常善于用傳統文化對自然空間進行藝術創造，比如枯山水，它給觀者留下的想象空間很大，充滿心靈的寓意，這樣的藝術效果顯然是工業材料堆砌的作品不能比的。對城市景觀來說，我認為竹木，假山、活水，都是非常可用的素材，天然質料具有一種親和力，莊子很早就懂得“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所以要挖掘古人的智慧，最重要在于挖掘我們傳統中對人的觀照。“功成之美，無一其跡”，說的就是性情、心靈、社會關系的順遂本性的美，而不是那種褫奪天性，扭曲自然的美。我們太需要這樣的藝術，來平衡普遍焦灼功利的心態，為我們浮躁的時代降溫。我們也需要用這樣的藝術與傳統呼應和接洽，讓中華文脈融會到城市文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