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記者 王巧捧
聶樹斌母親20年申訴路
文·圖_本刊記者 王巧捧
從石家莊出發,坐車大概一個小時,來到鹿泉市下聶莊村。通往村里的新路上,兩旁的月季花開得無憂無慮。這條開滿鮮花的新路通向的村莊里卻有一個沉重的話題,一個引起全國司法界和媒體關注的新聞事件,那就是充滿爭議的聶樹斌案。

聶樹斌的母親張煥枝。

發自河北鹿泉
下聶莊村一片嶄新。作為舊村改造的第一批受益村,這里的房子都是去年新修的。
盡管聶樹斌已經被執行死刑20年,但在這個村里打聽聶樹斌,村民仍然一路給指到了聶家。
村里新修了公路的街道上沒幾個人,村子中間一棵大槐樹附近,聚集了一些老人,帶著幼童玩耍。
聶家更安靜。
5月7日,當記者進入聶家時,只有聶母獨自在家,過了會兒,偏癱的聶父拄拐杖,避開記者,徑直進了另一個房間。
聶家的大女兒出嫁后,家里只剩下老兩口。聶樹斌被執行死刑的第二年,1996年,51歲的聶父,中風偏癱。
據聶母回憶,聶樹斌是在工作的地方被帶走的。“我們去問怎么回事,沒有人告訴我們,后來我們請了律師,才弄明白說兒子強奸殺人了。再后來,我們去看守所送衣服,警察說他已經走了!我們問去哪了,回答說是被槍斃了。”
“槍斃我兒子總得給個說法吧,連判決書都不給,什么時候槍斃的也不知道,即使槍斃了,收尸你總得讓家屬去收尸吧?也沒有。”幾經輾轉,聶家才在火葬場找到聶樹斌的骨灰。
東廂的廚房里,71歲的張煥枝之前做了一些面條、面片,曬干了,正在分裝進塑料袋里。
聶父偏癱后,家里、地里的活,照顧聶父,為兒子的案子申訴,這些擔子全都落在張煥枝一個人肩膀上。在這之前,像村里所有傳統的家庭婦女一樣,她只懂得洗衣做飯、種地喂雞這些活路。
張煥枝每天早晚至少吃兩次降壓藥,雙腿患有風濕。5月7日,天氣預報最高24度,大太陽的正午,她腿上加了一條厚毛褲。
每次外出去申訴時,她總是最晚第二天就趕回來。去之前,會給聶父準備些干糧。
聶樹斌剛被逮走的時候,村民大多不相信;但被執行死刑以后,免不了有村民背后指指點點。張煥枝說不多想:“這個咱也能夠理解,人家也是因為河北高院判誰就認是誰唄。”
不過,2005年王書金落網后,大家伙都知道有一個叫王書金的承認自己作了這個案子,聶樹斌的案子,有爭議。
對于聶樹斌的事情,村民并不多加置評,頂多說句:他家的事情也弄不清楚了。
這幾年,聶家也迎來送往了很多人。每逢一些變化節點,聶家總是擠上半院子媒體人。2011年9月11日,中秋節前一天,60余名律師和學者在石家莊召開了“聶樹斌案研討會”。這幾年,尤其是案子轉到山東高院以后,更多的律師想免費代理聶家的案子,張煥枝說,誰都想代理大案子,有的律師沒簽上,還給我來氣,但是沒法,山東高院只允許兩名律師。
20年來,張煥枝一直在向河北省高院申訴,大概一兩個月去一次。十年以前,沒有判決書的時候,去最高院的次數不多。拿到判決書后,多的時候一年去四五次,少的時候一兩次。
“每次都是自個兒去。農村老太太,沒文化,出個門可不容易了。”張煥枝覺得,這些苦、難,心里倒不覺得算什么,她覺得最難的是,省高院每次都回復:回家等吧,我們正在調查。“一次一次地拖著,明知道在拖,你也得來回跑。”
另一個難處是,兒子被槍斃以后,當時沒有給家屬送達判決書。“手里連判決書都沒有,所有人都不理你,門你都進不去”。
從2005年王書金落網后,聶家又請了律師,2007年,律師想辦法找到了判決書復印件,張煥枝再去山東省高院、最高院申訴時,有人接待了。但一直到2014年12月12日,最高院指令山東高院進行復查之前,河北省高院沒有作出任何答復。
“他們唯一的手段就是拖唄。”一次次地失望而回,又一次次的地堅持申訴。20年里,張煥枝從來沒有被截訪過,她覺得自己算是很理智的。
“我向來沒有胡跑過,像我這農村老太太,法律層面的事情我不懂,遇到不懂的就去問律師,有什么事也讓律師去跑。”
“我是按照法律程序在走。有人上訪到北京瞎胡鬧,你到中央(領導人)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這不是瞎胡鬧嗎?你到天安門去干什么?我不贊成這種做法。鬧能解決問題嗎?解決不了,何苦呢。我向來不瞎胡鬧。我到石家莊、北京,是去反映問題的,我該找最高院信訪的地方,那是接待老百姓上訪的地方,我去了,交了材料就回來。”
張煥枝說“個人負個人的責任,我做的我負責,他們做的他們負責。”張煥枝說的他們,是查辦聶樹斌案的人。

聶家的房子。
去年12月12日晚上,張煥枝接到好多電話,從來電中,她才知道,聶樹斌的案子將要由山東高院重審了。
她感嘆,“現在案卷終于公開了。山東高院不一樣,讓我律師看聶樹斌的、王書金的案卷,又看了河北高院、檢察院、公安的調查卷。”在此之前,聶樹斌案的律師一直不被允許看任何案卷。
4月28日重審聽證會當天,15名聽證人員先進場,了解案情,然后是張煥枝和律師進場,提出案子的疑點。待他們退場后,河北的公安、檢察院、法院再進場。聽證會從下午1點半,一直進行到晚上10點40分,持續了將近10個小時。都退場后,15名聽證人員無記名投票。
提及中國司法的變化,張煥枝說,“從前確實失望過。半年時間就把一個人都槍斃了,現在八九年了還查不清?確實我心里接受不了這個。”
她又話鋒一轉,“現在可以肯定地告給你,我看到司法一步步在改革,司法的環境一步步在變。如果不是司法改革在加大,我家聶樹斌的案子根本到不了山東。那樣拖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沒我們了。”
張煥枝注意到,最近法院推行“有案必立”。“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那天一天立了2000多份案。以前老百姓立案這一塊特別難。這一屆政府,抓這么多腐敗案,推動司法改革,能為老百姓做的都做了,這點老百姓都贊成。”
長長的沉默后,張煥枝嘆口氣說:“不管怎么著,我老頭和我都是這么認為,如果山東高院還我兒子清白,我也就接受了。畢竟人也沒有了,想改變也改變不了了,接受這個現實吧。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她時不時補一句,“我認為不會太久。”像是在告訴記者,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下聶莊村大多數村民對房子進行了外裝修,房子的外墻和院門周圍貼了瓷磚,在陽光下透著鮮亮。而聶家的院門上沒有任何裝飾,房子外墻裸露著紅磚。張煥枝說,假如兒子還在,結婚時肯定要好好裝修一下房子。沒有兒子了,只有老兩口,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