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樓耀福
江宏:霧中歸帆
文/樓耀福
江宏于乙丑年畫的《石壁松云佳趣之圖》在寒舍掛了六年有余,線條墨韻俱佳,我一直很喜歡。江宏每次來,坐在茶桌旁,都要回首看自己這幅水墨畫。乙未春節,他突然說要補幾筆。我吃驚,在我眼中很完美的這幅畫,他要補什么?他說他有感覺。藝術家貴在不滿足自己,我贊美江宏的不斷求精。
和江宏相識有十四五年了,初次見面是陳鵬舉來嘉定看望一位中醫,離開后,一幫子人即來我家。江宏夫婦亦在其中。
那次見面,江宏夫人方琦說她喜歡殷慧芬的石庫門小說和《汽車城》,是殷慧芬的粉絲。我說,那我是江宏的粉絲。這倒不僅因為江宏的畫,更因為江宏的淵博學識。當今不少畫畫的,讀書很少,有的甚至胸無點墨。江宏不但畫好,字好,文章也好,尤擅舊體格律。他還是位美術史家,歷時十三年編了十三卷浩瀚的《中國書畫全書》,一千三百萬字,洋洋大觀。我歷來尊敬飽讀詩書真才實學的朋友。之后,我和江宏惺惺相惜,交往甚密。
我與江宏投緣,還因為都喜歡茶。江宏夫婦曾在安徽宣城插隊,宣城出好茶,敬亭綠雪、金山時雨、涌溪火青、汀溪蘭香等等舉不勝舉。有一年,江宏夫婦說,他們插隊時喝過一種茶,“鮮是鮮得來,像雞湯一樣”。說得我唾液都流出來。于是我們開著車一整天在宣城地區轉悠、尋找。車輪經郎溪、涇縣、廣德等地,滄桑阡陌,當年他們喝“雞湯”茶的地方再沒找到,無意中闖入南漪湖,那質樸本色的自然風光讓大家難忘。
此后不久,嘉定有茶友贈我兩罐塔泉云霧茶。江宏夫婦再來嘉定時,我請他們品嘗。一入口,夫婦倆就驚喜不已:“找了一天,要找的像雞湯一樣鮮的茶就是它!”我恍然想起那茶友正是他們插隊過的宣城人。我以其中一罐贈江宏,也算是“半壁江山”。之后,我還在《新民晚報》撰文記錄此事。
又有一次,江宏去上海書畫院在溧陽的創作基地作畫。我因喜歡天目湖的白茶,便驅車緊隨。江宏在那里畫著頗具黃公望意味的山水,我們卻享受當地茶人沖泡的茶,聞著這茶散發的獨特清香,看著嫩勻成朵、銀翠含綠、如同鳳羽的玉白色葉片,茶香和著江宏的水墨彌漫,著實令人陶醉。
知我喜茶,江宏得“金駿眉”“霧里青”等好茶,必與我分享。知我喜壺,一日專程來嘉定,興致勃勃地說他前不久在宜興畫了壺,并將其中一把贈我。那壺為高級工藝師周菊芳所制,壺壁是他畫的水仙,所題行草是黃庭堅的句子:“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我每次用此壺品茗,涪翁(黃庭堅)與恢翁(江宏)共同營造的意境總讓我感懷不已。
甲午年,我的新書《吃茶筆記》出版,我送書去,一見面就說,“這本書中,你的名字也許出現最多。”他哈哈大笑:“真的?”我一一翻給他看,“有十來篇都寫到你。”
他說,這些文章是他與我因茶結緣的見證。
朋友圈中都說江宏灑脫慷慨,既有士大夫氣息,又有上海大碼頭的派頭。我和江宏相識不久,得知一位朋友經營畫廊有點困難。她說:“樓大哥殷大姐,什么時候到畫廊來看看。”我懂她的意思,第二天就去她復興路的畫廊。我一一挑選,見有江宏作品,我想同樣幫她,為何不買些朋友的作品,一舉兩得?我即選了江宏的《溪山訪友圖》。那朋友立刻向江宏稟告。江宏在電話那頭數落她:“我的畫怎么可以讓樓兄買?”堅決不讓她收我錢。我執意不允。他拗不過,說:“那我另外為你再畫一幅。”后來他真為我畫了,上題“松風流水和,是處有知音。”松樓同木,江流共水,字句中表達了我與他之間的友情。
關于江宏這樣的故事我聽過不少,有一回他答應為一朋友作畫,畫好后他叫朋友去拿。那朋友把幾萬元錢放在他家桌上,他勃然大怒,說是答應送你的,怎么能收你錢?快把錢拿走,要不我就撕畫了。
他仗義豪爽,一直說,一個畫家的成功,不在于他是什么官銜、職稱,更不在于錢多,而在于他能否在繪畫史上留名。他任上海書畫院執行院長期間,對我幾次說過想辭去職務,歸隱于市,潛心作畫。在這一點上,他與我心意相通。
《溪山訪友圖》掛在我家客廳,每每見之,我總覺把小船系在岸邊,款款向茅屋走來的就是江宏,而在茅屋里靜候的就是我。雖然山水環境、人物服飾都是古代的,但我想如果穿越時空,沒準幾百年前我們真有往來。
掛了幾年之后,江宏說:“《溪山訪友圖》可以換掉了。我畫風有變,我為你畫幅新的。”我求之不得,連連稱好,得知江宏的水墨精彩,還特地關照要水墨。江宏不久就送來《石壁松云佳趣之圖》。喜歡游歷的江宏用他的墨韻讓同樣喜歡游歷的我一次次地重回恍若仙境的山水勝地。
江宏喜歡來嘉定,不僅因為嘉定的白切羊肉、本地白蠶、蒜苗,也不僅是因為我這里的茶,更因為嘉定有他可以互訴衷腸的朋友。
年少時,我評判畫的好壞標準就是看畫家的字,字不好畫就不好。這一簡單的評審尺度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待我有了對畫的審美眼光之后,我仍固執己見,好畫須有好字配。
讀江宏的畫,我發現他的字極好。于是每次見面我總贊揚他的一手好字,贊揚了十多年。在江宏朋友圈中,也許我是最早擁有他書法作品的。篆書行書行草狂草,他都有饋贈。以至后來,與我走得近的幾個嘉定朋友也多有收藏。
江宏在接受上海《財富堂》記者采訪時說:“以前我對書法沒有特別的感覺,不少人說我寫得好,那只是字,并不能入書法的層面。但最近幾年里,我倒是十分認真地將寫字當作一種操練了,先寫一年的篆書,接著是兩年的草書,一直到現在越寫越來勁。”我想他說的不少人中,也許我是始作俑者。他的“來勁”,與我和朋友們的鼓與呼不無相關,就像在球迷的喝彩助威中球星連連踢出“世界波”好球一樣。
我尤喜他的狂草。“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朝行曳杖青牛嶺,崖泉咽咽千山靜”,“日暮北風吹雨去,數峰清瘦出云來”……辛棄疾的、蘇東坡的、張耒的句子,在江宏筆下,線條恣意揮灑,無不如畫。不拘泥碑帖筆劃,更在乎線條詩意流淌和心情抒發。他在書法中的本性袒露,就像他酒酣之際的妙語如珠,內心悲愁喜怒如大河噴瀉。
江宏說他不臨帖,“只是寫之前從古人留下的碑帖中解析一下字形和筆勢。一旦寫開,完全聽自己的了”。
每每與他出游,借著酒之魔力,江宏總為朋友慷慨揮毫,蘇東坡、辛稼軒在他筆端一次次地豪邁奔放。在家,即使酷暑,他也天天狂草,大汗淋漓方覺酣暢。每逢得意時便發圖與我共享。我驚艷他筆墨中的謝稚柳、程十發、劉旦宅風韻,頓覺畫家寫字,線條之美凌空而降,似乎與生俱來,為一般書者所難及。更覺書畫一旦貫通,就更了得。書畫同源,他是把書法當作畫來經營的。
畫家陳翔說:江宏“近期的草書,得了畫意,氣勢圓轉,點畫灑脫,一派天真。這,是否預示著他的畫,將會有新的飛躍……”
江宏每有畫集問世,多有贈我。較早的《江宏的畫》,之后的《興高采烈》《雙松平遠》《林泉高致》等等。賞畫之余,我對畫冊中的文字感興趣。比如一幅《策杖聽泉》,他寫“畫王蒙樣式很是痛快,但王蒙高不可攀,盡心竭力,卻難免捉襟見肘”。又如一幅《煙波輕帆》,他寫:“闊山高樹,應是倪云林風范,只因為遠山云霧繚繞,就遠離了倪云林。其實,不必去和古人比,古今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畫法。”文字是他心得,也是畫的注釋,我讀來有滋有味。
辛稼軒的《沁園春·靈山齊庵賦》,江宏不知寫了多少遍,畫了多少遍。“辛幼安《沁園春·靈山齊庵賦》,種種比喻,令人神往,我十數次畫這個意境,意在有龍蛇影況的松樹,至于疊嶂西馳忽又東的山戀,似謝家子弟,相如門庭,太史公之雄文的群峰,自視無力以筆墨傳達,往往從略,然總想俟技高時再有一試,不知今生能圓此愿否?”江宏不斷以筆墨傳達。在多本畫冊中我接連讀到多幅《稼軒詞意圖》,江宏說他“畫大片的松樹,好似練功,屏聲息氣地不敢有絲毫怠慢。畫山崖石塊好似開閘泄洪,一任情緒飛湍”;“樹木的搭配很有意思,以豎為體,橫斜傾欹,高低差參,亂中求整。似乎表達出一些藝術的道理。以前曾畏對群樹,如今在此間津津樂道,大過其癮”;“年輕時讀辛棄疾《沁園春·靈山齊庵賦》,嘆服其描寫山的種種妙喻,用畫筆是無論如何也表達不出來的。詩和畫的高低于此可見。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一句‘龍蛇影外,風雨聲中’令我過足了畫松樹的癮。多年來,它已成為我畫松的試驗田,每有心得,必先通知稼軒”。
十多年里,江宏咬定稼軒之松,孜孜以求,不倦不怠,常畫常新。
作為詩人,江宏能感悟體會稼軒詞中意境。作為畫家,他更明白怎樣在畫中表達稼軒詞意。當代中國畫家,懂詩詞的有幾個?有人說江宏“另類”,也許正因為他有詩人情懷。
江宏說:“我對中國古詩詞的偏好,幾近癡迷。因此畫來,自覺得心應手。”他的這種癖好,使他能在畫中與王摩詰、辛稼軒、蘇東坡、黃山谷、陸放翁等諸多詩詞大家對話。蘇東坡評王維:“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如今套用在江宏這里,這話同樣適合。
無可奈何的江宏改不了嗜古,畫畫總想從古人意境中尋找心得,他不愿“為了迎合差強人意的流行而委屈了令千秋萬代仰慕的古”。
2015年夏,江宏主持的《“海上丹青引”新民晚報藝術沙龍七人展》移師嘉定。我在江宏《賈島詩意》《東坡詩意》《山谷詩意》《徐俯詩意》等畫前站立許久,看著畫,默誦著“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小雨藏山客坐久,長江接天帆到遲”等耳熟能詳的詩句,像是身臨其境。
與早年江宏的畫比,同樣的詩意,如今的表達更隨意更自如更聽從他的內心。正如他所說:“揮毫入畫時,氣壯了,勢闊了,意足了,心定了,神閑了,而那力道,一發便不可收拾了”,“突然脫去了‘匠心’,有著沒心沒肺般的輕松”,“筆墨的意境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江宏如今以畫寫詩已“了無靦腆的感覺”,反倒有辛稼軒“恨古人不見吾狂”之意。
江宏的近作已經印證了陳翔說的“新的飛躍”。
江宏的題畫詩也不乏佳句。如“青山千里夢,紅葉一林詩”(《紅葉詩會圖》);“山亭云護白,楓徑履粘紅”(《楓徑云亭圖》);又如“遠山拖濕霧,近水送輕波,風景雨后好,清氣此地多”(《雨后輕煙圖》)……詩畫交融,意境深遠。
“風流趙魏公,平遠寫雙松,我愛松姿好,頻追吳興蹤。”敘盡他畫《雙松平遠》的緣由。“松屋長夏愛重蔭,來引茶甌一散襟”,“長林繞屋萬千枝,想見幽人獨坐時,草閣春寒新綠裹,半簾疏雨好題詩。”松屋、茶甌、散襟、幽人、疏雨,又都為我所喜,讀之不禁擊節稱贊。
江宏的父親江辛眉早年在無錫國學專修學校得王蘧常、錢仲聯等名師傳授,國學造詣甚高,詩詞有韓愈、蘇軾、黃庭堅、辛棄疾古風,出語奇穎,格律嚴謹。
江辛眉著有《唐宋詩的管見》《讀韓蠡解》《詩經中的修辭格舉隅》等多種著作。馮其庸曾在《阮堂詩詞選》“序”中說:“乃辛眉不生于唐、不生于宋,而生于當世,當世無杜、韓、蘇、黃,則其人誰與歸乎?”稱江辛眉詩詞“超超乎當世一流”。
江辛眉的“宏兒”自幼在詩的環境中長大,年輕時在吉林插隊,身處逆境,有感而發,步蘇東坡韻,酒后寫詞:“秋寂寂,天際雁行斜。為問江南何所似,料應紅了拒霜花,回首又思家。多少事,出處使人嗟。略把鄉愁排遣盡,一甌還品故鄉茶,歌嘯度年華。”寄給父親后,父親略改幾字說放在宋人詞集中別人辨不出。
在江宏眼中,詩是文學的結晶,文化的頂層,是文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捫心自問,一些自稱文人的,包括筆者,懂詩嗎?能詩嗎?江宏的難得,或許也在這里。江宏說:“蘇軾比較王維與吳道子,他喜歡王維。為什么,因為有詩。”
今朝已無蘇東坡,江宏的孤獨和悲哀也在這里。
一甌還品故鄉茶。
因為孤獨悲哀,江宏喜酒中微酣,也喜寒窗烹茶與友互訴心跡。
乙未正月初六,江宏夫婦來。方琦說她和江宏有徽茶情結,最近迷上松蘿茶,她沒喝過,但聽說鄭板橋最喜此茶。問我知道嗎?我說:“休寧松蘿山的歷史名茶。明代袁宏道稱‘近日徽有送松蘿茶者,味在龍井之上……’”她說:“對對,你有這茶嗎?”我說有。方琦興奮了:“找找看,我想這茶快想出毛病來了。”我打開儲茶冰柜,居然未見松蘿。
他們走后,我再找,見有一包上標“松蘿山”牌,制茶公司也寫“松蘿”,但包裝袋上茶名卻是屯綠。松蘿茶是卷曲的,屯綠是直條的。為驗明正身,我開包取樣,見此茶正是卷曲的松蘿,即告江宏夫婦。
江宏夫婦得知,興奮得要請我吃飯。幾天后我送茶去,方琦大贊松蘿,對江宏開玩笑說,如果她走在江宏前面,只要江宏用一杯松蘿茶祭她。
那天她還說在網上搜索到咸豐年間,徽州江氏販茶入粵,就曾作《徽州至廣州路程》札記一冊,詳記旅途所經的550余處城鎮村莊的風情。“江宏祖先即皖人,江氏未準與江宏有關。”我說:“歷時三月,從徽州至廣州。找到這本書,我倒真想走一遍。”江宏也躍躍欲試:“新茶上市季節,我們一路尋茶去。”
我一直在等江宏一路去尋茶的呼喚,豈料杳無信息。
也許他忙,我便自行去陽羨、金陵、皖南、閩東……豈料我剛踏進福鼎白茶之鄉,傳來方琦仙逝的惡噩。“老妻謝世,不勝哀怨。”江宏在微信中泣告諸友。
如晴天霹靂,我難以置信。
江宏和方琦,說來也是青梅竹馬。方琦曾向我說過一個細節,少年時她喜歡看書,知道江宏家有藏書,便尋上門去。調皮的江宏用竹竿挑起一只臭襪子,開玩笑說,要借書可以,但必須從竹竿下鉆過去。再以后,江宏去吉林插隊,在宣城插隊的方琦被調到鄉村小學教書,得知學校還需一名教師,便動員江宏來皖南。來皖南教書可以脫離苦力,兩人因此也可以更加接近。方琦器重的是江宏的才情。
江宏夫婦離開宣城回上海許多年了,他們與當年教過的學生仍常有來往,學生們一直惦記他們。在方琦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江宏含淚對我說,那些學生還不知道他們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百年俱是可憐人,江宏自此更孤獨。
斷七以后,江宏來嘉定走動,我以一壺松蘿茶款待。我說我夢見過方琦。江宏喝著茶,不由一陣欷噓。
方琦逝世百日,江宏在朋友圈發微信:“亡妻方琦百日祭思念無盡。”我想,他祭方琦的一定是杯松蘿茶。
陳鵬舉說:“能夠悲哀的人,他的快樂同樣徹底。這就是江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畫家,懷揣的是悲涼的心,快樂地收拾著他夢中的好山水。”
江宏想修改補充乙丑年畫的《石壁松云佳趣之圖》,我想他一定感覺到這畫還可以更接近他夢中的好山水。
江宏有號“恢翁”,有齋名“恢恢堂”。有朋友不解“恢”為何意,江宏答:“心似紙灰,心似紙灰……”
江宏心灰什么?
在我相識的畫家中,我幾乎未見比江宏更通中國繪畫史和美術理論的,然而他在與學生邵琦的對話中卻憤慨:“現在的人羞于讀理論,實際是無知。有文化有什么不好?懂畫有什么不好?”追溯到前朝,王維、郭熙、董其昌這些大畫家不都同時也是大理論家嗎?一個優秀的中國畫家,除了能畫,還得有好書法,懂唐詩宋詞,能題詩賦文。江宏具備了,而別人不都具備,于是說那葡萄是酸的。江宏的心灰也許在這里。
“還有多少人能靜下心來欣賞純粹的山水畫呢?更能有多少人能真正讀懂畫家的心語呢?”江宏灰心悲觀。他擔憂“古文字已經進研究所了,中國畫或許比古詩詞更早地要進研究所”。
“悲觀是一種境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難為平庸的世界所認可,偏偏朝這個方向一路走去,這就是悲觀的預判。”“悲劇也無妨,雖不抱希望,但要有精神。明知山水畫的明天如何,也要把我心中的山水畫好,這就是悲劇精神。”“生活的意義不只是活著,人人都明白生命會有終結的一天,卻人人都頑強地活著。”江宏這么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堂吉訶德般的困獸猶斗?
取走了那幅《石壁松云佳趣之圖》,我家客廳那堵墻有空白,江宏因此送來他的新作《歸帆圖》。
遠山、古樹、秋葉、水波、礁石、一掛孤帆……
陳子昂有詩“古木生云際,歸帆出霧中”。望著江宏的筆墨,我感慨一千多年前的陳子昂“霧中”兩字用得真好。天地迷迷蒙蒙,霧霾密密重重,世人渾渾沌沌。孤帆在霧中。
孤帆。歸帆。歸帆高高掛起,船體吃水有點深,船的承載有點沉重。唐詩宋詞、中國書法、文人畫,乃至久遠的茶文化……嗜古的江宏想帶回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