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月姑姑的美院同學活動啊、寫生啊、聚會啊,她一般不太去,這樣說好像顯得月姑姑很牛似的,實際上,月姑姑還是月姑娘的時期就很忙了——忙著挑選適合的結婚對象啊、考研讀博啊、寫論文呀、評職稱啊、買房啊、生娃啊、離婚啊、再婚啊什么的,雖然在一個城市,但中間和同學們只見過寥寥幾次。
再忙的人也有仨好倆好的,只是月姑姑對自己還是月姑娘時期的回憶有很多誤差,比如自己當年如何女神,他們班包括阿蟲和老朱的男生都在追她,班上的其他女生,連閨蜜小淼都是她的陪襯……
說到阿蟲,當年,月姑娘和阿蟲放學一路,他們畫完畫騎著車子追著月光回家,路上順便把彼此的作品攻擊一番,所以跟阿蟲說的話最多。有一回月姑娘負責給藝術史老師做幻燈,阿蟲幫忙,整理到提香的畫,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巨大的裸體躺在墻上,映得孤男寡女面紅耳赤,蟲按下洶涌的荷爾蒙,順手捻起老朱同學桌上草草抹就的自畫像,問月姑娘是不是喜歡老朱這個老東西。月姑娘回答說:“放P!”嗯,在月姑娘眼里,她班男生都是P,逃課喝酒,熬夜看錄像,第二天腫著眼泡來上課,沒有意志力和上進心,怎么可能跟他們有故事?
那年剛離婚,月姑娘去老朱兩口子的家里哭,已經成了老朱老婆的小淼邊聽邊搓鼻子,老朱去給老婆買藥,月姑娘才明白小淼是感冒了,并不是在陪自己哭。月姑娘忽然想起老朱當年還送自己一本《洛神賦圖集》,如果當時自己不認為“人神之道殊”,現在應該是老朱去給自己買手帕,哪輪到給小淼買藥?不過,如果當年和老朱好了,如今也不會哭得這么狼狽了吧?雖然月姑娘當時死活不想回自己復式結構空蕩蕩的大屋(離婚戰役的成果之一),而是擠在小淼家出租房里取暖,但一想到老朱除了對老婆好,還有啥優點,所以并不對當年沒跟老朱好感到多遺憾。
月姑娘離婚那年底,阿蟲新婚,同學在小淼家聚會,蟲老婆和小淼,一個森女一個文藝女,和月姑娘的水貂毛皮衣形成了鮮明對比,月姑娘看見新婚的蟲老婆的爪子緊緊地抓住蟲,心里也不是沒有泛酸,但一想到婚姻之路,道阻且長,便冷笑了一下,也沒遺憾當年和蟲一起看裸女都沒有起心動念。
這次聚會,是因為小淼開了畫展。大家看完畫展憶青春,老朱說:“還記得不?咱們那年在漢江邊上寫生,晚上住農家,天太冷,一群男男女女蓋一個大被子坐床上……”小淼接著說:“就是就是,我還叫你們把腳都伸出來看看,蟲竟然穿了雙絲襪!”蟲說:“小淼結婚時穿了個旗袍出場,我才意識到,啊——小淼原來是個女的!”
當年月姑娘忙著“正經事”,這些活動她都借故沒去,現在,她端坐在這群人中間,看他們越過自己——就好像農夫和樵夫在田間隔著停歇的犁頭——會心而又熱烈地調侃,而他們和她——就像男士隔著女士們撲了粉的香肩,雙方手里都舉著波爾多酒——客氣又疏離地寒暄。
月姑姑頭一回感到遺憾,他們的故事里沒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