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洋
在海濱某地級城市的舊貨市場,我發現那里的老家具都在被當作廢品處理,一件老式面條柜,要價才700元。賣舊貨的小伙子侃侃而談,把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的經歷和盤托出:他是復員軍人,家在農村,妹妹從大學畢業后,一家人合力花了10萬元給妹妹“買”了個本地最好醫院的護士職位,他則努力賺錢,想接父母來定居。
當政府決定把樓市去庫存的重任“壓”在農民的肩上時,我知道這位小伙子正是最佳人選,但又隱隱覺得,700元的面條柜和10萬元的就業費用之間的巨大反差,似乎不足以支撐他的城市化夢想。老輩傳下來的一件面條柜,雖不是名貴的木材打造,若情愿以如此低廉的價格出售,想必自身的財富參照系也是頗為低水準的。中國農民的收入,雖已經連續11年快速增長,人均年收入超過了9000余元,并且連續4年增幅超過了城鎮居民,但從絕對值上還相差甚遠,僅為城鎮居民的三分之一,并且,收入的一多半還是工資,而非家庭經營的收入。這也意味著農民的財富,多是靠著“打工”獲得的,種糧種菜以及經營小生意等傳統農村的賺錢方式只提供少半的財富。有鑒于此,政府若想呼吁農民為城市過剩的住宅降庫存,其目標人群只能是在城市里工作的村民,即農民工,而不是傳統的農業人口。
巨大的庫存壓力下,中國三、四線城市的房價并不高,很多城市的住房收入比在10倍以下,低的僅六七倍。房地產商在上一波好高騖遠的大戶型開發后,也迅速調整了戰略,主打中小戶型。那些總價低廉且位置優越的小戶型房屋一直不愁賣,真正積壓下來的或者是缺乏法律保護的小產權,或者是沿海售賣給外地人的大戶型海景房,或者是位置偏遠生活不便的商品房。這些房子似乎都不是為進城務工人員準備的,政府即使給予一定的補貼,農民工恐怕也不會購買。實際上,緊繃的資金鏈條下,這里滯銷的房產早經過了多輪大放血式的促銷,從海濱豪宅的買房送特斯拉到偏僻區域的買兩居送一居,打折方式無所不用其極,卻效果不彰。中國樓市的高庫存,正如近來暴露出的遲遲無人居住的保障房社區,很大的原因是規劃設計不當造成的。這筆資產,恐怕只有計入壞賬一條出路。
農民是天生的經濟學家和商人,他們肯花費10萬元為女兒買通一個護士的職位,卻未必愿意用這10萬元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這其中的訣竅,就在于貸款需要償還,而一個城市大醫院的護士職位,既穩定又有著不錯的收入,假以時日,非但是房子,就是家鄉的父母都能夠到城市里團聚。在買房子的城市化與就業的城市化之間,孰先孰后于是一目了然。解決城鎮的住房高庫存這個“球”,還是得踢回到接納農民工就業上,并且,這里的“就業”還不應該是傳統意義上的低薪且無勞動保障和社會福利的“打工”,而應該是如大醫院護士一樣與市民待遇掛鉤的終身職業。實際上,當農民工用真金白銀購買了城市的就業與社會保障時,他是為中國滯后的公共服務買單,同時更增加了購房難度。
中國現有3億農民工,其中進城欲望比較強的“80后”新生代農民工超過2.5億,與之對應的是截至2015年底,全國商品房待售面積7億平方米,若按照全國人均住房面積35平方米計算,待售商品房僅能滿足8%農民工的城市化居住需求。把農民工發動起來,去庫存似乎指日可待。但7億平方米庫存之外,還有大量在建房屋,一旦計入,中國樓市的庫存可能倍增。中國房地產數據研究院對包括已竣工未銷售的、未竣工在建的和待開發的房地產項目進行估算,結果是這些潛在庫存加起來不少于40億平方米。安信證券更估測庫存達到98億平方米。

麻煩還在于,農民工的數量已經達到了峰值,5年之前的2010年,中國農民工數量凈增加1200萬,創下歷史最高紀錄,之后每年下降200萬左右,統計局數據顯示,從2014年9月末到2015年9月末,新增農民工數量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