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聚成
幽蘭,生于空谷,在最貧瘠的巖石懸崖之間,也照樣綻放芬芳,清新淡雅自悠閑,雅致無塵大自在,超凡脫俗神韻來。
紹興自古便為蘭花之鄉,蘭花之高潔一直為人所推崇,而出生于紹興的一代大儒黃宗羲,就如萬丈絕壁上的蘭花,飽經風霜,依然保持傲然的君子之德。
黃宗羲(1610年~1695年),字太沖,號南雷,浙江余姚人,學界尊稱為梨洲先生,明末清初杰出的思想家,同時還是經學家、史學家、地理學家、天文歷算學家、教育家。黃宗羲的一生波瀾壯闊,歷盡劫難,并和許多社會變革的重大事件交集而行,成為具有獨特閱歷的學者。他曾總結自己一生經歷的三個大階段:“初錮之為黨人,繼指之為游俠,終廁之于儒林,”這正是黃宗羲一生的真實記錄。
黃宗羲生長于書香小康之家,他的父親黃尊素,在朝中任中官御史,因彈劾魏忠賢而被削職歸籍,下獄后歷盡磨難,最終受酷刑而死。崇禎帝即位后,先后處置魏忠賢及其黨羽。十八歲的黃宗羲袖藏利錐,懷帶訴狀,只身進京替父伸冤。到京時,朝廷刑部正審訊閹黨余逆,黃宗羲奔入公堂對質,當堂用所藏長錐猛刺害父仇人許顯純和李實暗。懲治害死其父的兇手之后,他召集被害諸臣子弟在詔獄中門設祭,祭文讀到一半,哭聲振蕩禁城,浩氣震動內外,崇禎帝嘆稱其為“忠臣孤子”。黃宗羲也因此而名聞天下。
為父報仇申雪后,黃宗羲從京城回到家鄉,在老師劉宗周的指導下發憤讀書,抄書,探究古今治亂得失的規律,研討經世治國的實學。孜孜不倦的學習生活,充實了黃宗羲的知識,也使他思想更加成熟,目光更加尖銳。于是,黃宗羲參加了當時在社會上影響最大的文人團體復社,他與其他社員一起堅持復社“重氣節,輕生死,嚴操守,辨是非”的宗旨,與當時的宦官亂臣進行不妥協的斗爭,成為后期復社領袖人物。
明亡后,黃宗羲又遭到南明弘光政權阮大鋮迫害,被捕入獄,在清軍攻破南京之際,乘亂逃脫。黃宗羲返回家鄉后,立即變賣家產,組織“世忠營”抗清。順治三年五月,他們渡海攻乍浦,兵敗而歸。退守四明山結寨防御,又被清軍攻破,便逃跑避居化安山。順治六年,魯王政權授黃宗羲以監察御史兼職方之職,受命出使日本乞兵,渡海至長崎島、薩斯瑪島,無功未成而歸,返家潛居。期間,黃宗羲曾經長期被清政府通緝,四處躲藏。
盡管黃宗羲為恢復明政權顛沛流離,游俠歲月,九死一生,但清朝的統治日漸穩固,年近垂暮的他在無奈中結束了動亂奔波的生活,開始靜下心來,課徒授業,專心于著書立說,總結歷史上的經驗教訓,探討經世的學問,整理和研究祖國的文化遺產。作為博學多才的曠世大儒,作為中國文化學術史上杰出的思想家,黃宗羲的成就和貢獻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當推政治思想、哲學和史學三個領域。
作為思想家的黃宗羲,反對君主專制制度,鮮明地提出了民主和民本思想,構建了超越時代的民權理論。
黃宗羲親身經歷過明朝滅亡的凄慘,也目睹了清兵攻城屠民的暴行,特別是當他看到各地人民反抗清初殘酷統治的時候,南明王朝反而成了抗清斗爭的絆腳石,使他深深地認識到統治者的丑惡本質。黃宗羲對君權有了清晰的看法,對封建統治有了明確的認識,他不斷思考治理社會的辦法,探索天下治亂的根本。

在政治學著作《明夷待訪錄》中,他通過對歷代政治制度的深刻研究和反思,提出了“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這一振聾發聵的民主主義口號。《明夷待訪錄》一書,閃耀著民主主義的光芒,把矛頭直指封建專制皇帝,“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黃宗羲認為,專制帝王的法,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的統治而制定的,因而是非法的。在法治的原則下,可以不廢除君主,但“天下不能一人而治”。
黃宗羲進一步論述了“天下為主,君為客”的原因,提出了官員應當“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等許多閃爍民主光芒的論點。黃宗羲的這些論述,幾乎接近“民主”的境界,因此此書一直被列為禁書,不得公開印刷。
生于動亂年代,又適逢資本主義萌芽初現,黃宗羲不但提出了影響后世的“黃宗羲定律”,而且對如何發展經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明末清初,隨著都市經濟的成長,出現了資本主義的工場手工業,反映到意識形態上,產生了黃宗羲等人的理論學說。中國封建社會一向“重農抑商”,而黃宗羲鑒于社會的變動,面對天下思治的現實,提出“工商皆本”的學說,主張有關國計民生的工商業應該受到保護。他說:“今夫通都之市肆,十室而九,世儒不察,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來,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蓋皆本也。”與此相對應,黃宗羲認為為了適應商品經濟的發展趨勢,適應市場流通的情況,應該廢止金銀貨幣,使用“寶鈔”,而以金銀作為寶鈔的基金。他這種經濟思想,有利于商品流通和工商業的發展,并啟發了近代的經濟政策。
在研究歷史上的經濟問題時,黃宗羲發現賦稅改革歷朝歷代都有進行,雖賦稅改革的目的很多是為了減輕農民負擔,改善國家財政,但是,封建賦稅制度有“三害”:“田土無等第之害,所稅非所出之害,積重難返之害。”所以,每次稅費改革后,農民負擔在短時間內確實有下降,但隨后又增長到比改革進行前更高的水平,國家財政最后也得不到改善。也就是說不管怎么減,最后都增加。這一定律后被總結命名為“黃宗羲定律”。黃宗羲反對日益苛重的賦稅征收,提出了自己的賦稅主張,消除賦稅負擔不均的問題。
作為一代大儒,黃宗羲提出了“氣外無理,心即是氣”的哲學主張,同時,他治學領域極廣,成就宏富,于經史百家及天文、算術、樂律、釋道無不涉獵,而史學造詣尤深。
黃宗羲身歷明清更迭之際,認為“國可滅,史不可滅”,所以對史學研究付出了巨大心血,在史學領域貢獻甚偉,既撰有大量史學著作,又有一整套具有真知灼見的史學理論,實為一代史學大師。黃宗羲論史注重史法,強調征實可信,重視史料的搜求考證,提倡嚴謹求實的學風。他精于歷法、地理、數學以及版本目錄之學,并將其所得運用于治史實踐,辨析史事真偽,訂正史籍得失,多有卓見,影響及于整個清代。清政府撰修《明史》,“史局大議必咨之”。
黃宗羲對于學術思想史的研究,貢獻特別突出。他的代表作《明儒學案》,對明朝三百年間各個學派學術思想的發展過程,二百多名學者的學術資料,每個學派的時代背景、代表人物、學說宗旨和前后變化,都作了介紹和評論,闡述明晰,條理井然,評說公允。
從事學術研究后,黃宗羲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康熙皇帝幾次想征召他到朝廷任職,或參加修撰《明史》的工作,但是黃宗羲堅決推辭,繼續潛心于學問,就像他臨終之前,要求在其墓前的兩根望柱上刻:“不事王侯,持子陵之風節;沼鈔著述,同虞喜之傳文。”
退隱江湖后的黃宗羲,長期講學,培植了大批年輕的學者。他講學具有明確的宗旨,強調明經通史,反對束書空談,主張“經世”、“應務”的務實學風,以求經世致用,認為“學問必以六經為根抵,游腹空談,終無撈摸”,而“經術所以經世,方不為迂儒之學”。在務實治學思想的指導下,除了經學史學外,黃宗羲還講授天文、地理和數學等自然科學知識。在黃宗羲的教誨下,他的弟子都能刻苦鉆研,其中不少人成為知名人物。
黃宗羲一生,以治史而凝重,因思想而深邃,維著述而垂世,守名節而不朽。他的著述多至50余種,300多卷,其中最為重要的有《明儒學案》、《宋元學案》、《明夷待訪錄》、《孟子師說》、《四明山志》等。黃宗羲生前曾自己整理編定《南雷文案》,又刪訂為《南雷文定》、《文約》等。
蘭花雖凋謝,清香依然久。
黃宗羲就是這樣的空谷幽蘭,就如他的學說,啟民主共和思想,開一代先河,澤被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