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子
在它飛走之后,說它的嗡嗡聲
如何巨大顯然有些夸張
營地附近最主要的樹
是身材矮小的小葉榆楊
這些樹外形勻稱,有時候沙沙作響
但遠不及一只黃蜂,它瞬間完成的
短途旅行讓我們看到了柯爾山受到祝福的剖面
我們已在此度過兩夜
面前的任何一些枯葉,一些甜風
都高過我們的希望與經驗
我們甚至在黃蜂飛過的時候停止了贊嘆
好長一段時間后我們才能從
黃蜂翅膀所造成的輕微震動和它不斷的嗡嗡聲中
轉過身來,我看到妻子那疲憊
蒼白、幸福的臉
一路走回
我抱著父親的額頭。
這是我記得的
最后一次和父親身體的接觸。
其后四十年,即使不得不
睡在同一床被窩
我們也都盡量小心地避免碰到彼此。
如果有上帝的話
唯有上帝知道為什么我能
擁抱我所能觸摸的任何事物,哪怕是
病痛、交通意外、冰涼的河水
而獨獨不能挨一挨他的腳趾。
陽光在二月
消除了世間事物的所有陰影。
我和張博九并排走著,望著遠遠離去的冬天和
湖邊驚飛的白鷺若有所思。
張博九長大后,我們在一起散步的機會
變得越來越少。
偶爾他和我說起在實驗室解剖兔子
分割開的肢體的每一個部分
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只有心臟還會急促跳動一會兒。
有時候是兔子,有時候是魚
和老鼠,這些都是
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家伙。
更多的時候
我們沉默著
我希望此刻他是在考慮
對于生活這個躲在幕后的老家伙
從哪里動手更為適宜。
一小籃櫻桃,被放進去一根帶著
葉子的莖
顯然其中的一枚
曾經從上面出生,開花,結果,慢慢長大
現在,那枚櫻桃被混進大約70枚
差不多紅
差不多大小的櫻桃中
有時候
它順著風搖晃,有時候又
藏在母親寬大的衣襟下
它抓著母親的手臂以至于
母親也不得不微笑著低下頭
它還會唱歌,歌聲柔美
但相當低沉
和我的想象相反,它有力的翅膀
撲撲地振動著,像一只穿過血管的鵪鶉
它一定就在附近,像一個
從沒有離開過家的孩子
我在殯儀館做過義工
同工人們一起
將死尸從冰柜中抬出
他們多半神色安詳
只有臉色比活人蒼白一些
身體也比想象中沉重
我不記得母親死后是不是
也像這樣閉著雙眼
對她的親人漠不關心
我想象不出這么多陌生的人
他們生前的境況
這么多人躺在這里
既不說話,也不像是在等著誰
我奇怪地從中得到了安慰
棺木打開以后,我看見骨頭擺放得一絲不亂
想起見過的一只小鳥,也是這樣在風中瘦著身子
將羽毛和肌肉縮進骨頭里
顯然母親也是這樣做的,這么多年過去
她的親人所剩無幾,該哭的已經哭過
該打鐵的堅持在打鐵,但
也只打出了一柄小錘子——此刻我要用它
將棺木中的骨頭輕輕敲碎
將離開河道的水流,重新歸攏到
一只嶄新的壇子里,我保證這以后
不再換地方了,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喬遷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