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戴希

父親梁積財是市領導。業余時間喜歡舞文弄墨，特別愛寫散文隨筆。每年召開全市反腐敗工作會議，他作報告都會引用“清水出芙蓉”、“籬笆扎得緊、野狗鉆不進”等詩句。

兒子梁積錢為縣領導。業余愛好是打牌賭博。每次一上牌桌，就有縣直科局和鄉、村領導輸錢給他。當然，他也削尖腦袋輸錢給省領導（此之謂“炮打隔山”）。他感覺打牌賭博不錯，來錢名正言順，又能搭起升官發財的橋梁。

“書中自有黃金屋”、“腹有詩書氣自華”……父親勸兒子業余也讀讀書寫寫文章，使自己成為儒官。

兒子卻不屑一顧：一者，讀書廣了練筆多了，自己的性情受到陶冶，可能會崇德、向善、愛美。而現在，心不狠手不辣者有幾個還能升官？二者，讀書郎寫書人都很清貧。莫言是中國有史以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人。莫言有才能寫吧？可莫言又怎樣？他的經濟狀況絕不如一個會經營的縣領導，也許還不能和許多鄉領導甚至村官相比。而況，他梁積錢讀書寫作的本事要達到莫言那地步，豈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三者，寫作是件苦差事。挑燈夜戰、勞心傷神，篳路藍縷、孤獨寂寞。不是腦子進了水，這時代誰還會讀書為文？

所以，兒子誓死不沾書本之邊，誓死不寫他媽的狗屁文章！

父親很生氣：我不也讀書寫文章嗎？我還是廳級領導哩！經濟上我比誰寒磣？難道我腦子進了水？

可父親，你那是先當市領導，而后讀書寫文章呀！你讀書寫文章只是附庸風雅吧？我不信寫文章能給你掙來多少錢，即使掙來了一點點，也是做官的面子和影響換的。至于你還能不能升官，我看很不好說。兒子辯答。

父親說服不了兒子，只好睜只眼閉只眼，聽之任之。

后來，父親忽然因貪腐問題東窗事發而鋃鐺入獄，法院判了父親11年有期徒刑。

開始，兒子還真的出了身冷汗，當官不廉潔也有危險。但很快，兒子就心存僥幸了，覺得現在貪官多如牛毛，真正得到查處的鳳毛麟角，偶爾得到查處的也只是運氣差到了頂的倒霉蛋。

可兒子每次去監獄探視父親，父親還是不厭其煩，教兒子業余要讀書寫作，兒子依然聽而不聞。

沒想一年后，因出了本隨筆集《獄中雜記》，父親被減刑一年；再一年后，因出了本散文集《朝思暮想》，父親又被減刑一年。

你看你看，兒子啊，不僅出書可以減刑，據我了解，職務犯罪人員通過獄報或獄外報刊發表文章，每篇根據報刊等級加0.5至1分，積累到一定分值也可申請減刑呢！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有天你也……父親語重心長地教育他。

父親在獄中接連減刑的消息和發表文章也可加分減刑的政策都對兒子的心靈產生了震動。兒子想，現在反腐肅貪之網似乎越拉越緊，萬一有朝一日自己不幸入獄，判刑之后減不了刑，豈不是……這么一思忖，兒子終于決定：哪怕擠出百分之一的閑暇，也要咬牙讀讀書，寫寫他媽的狗屁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