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廣榮
當前我國社會法律、道德和精神生活領域出現的突出問題,皆與缺失應有的理性敬畏心態有關。因此,社會治理要高度重視創新治理體制和改進治理方式,培育人們對于法紀和道德的理性敬畏心態,夯實廣泛的社會認知基礎。
1.敬畏心態的實質內涵及理性要求。敬畏,尊重、畏懼之義,是人的一種心態即心靈秩序,也是一種態度即行為選擇的傾向,與人們對自然、社會和人自身的認知和價值理解密切相關,實質內涵是一定的社會歷史觀和人生價值觀。就屬性來看,敬畏心態大體可以分為理性與非理性兩種基本類型。非理性的敬畏心態,視敬畏之物為一種不可認識、不可超越的神秘力量,各種敬畏鬼神的迷信及邪教是其典型形態。理性的敬畏心態,是對自然和社會的規律及由此推演的社會規制特別是法律和道德規則以及精神文明的理性認識,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價值體驗。基于對自然和社會規律的理性認識和價值體驗的信仰和信念,如堅信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社會主義的光明前景和恪守集體主義道德原則等,也是理性的敬畏心態題中應有之意。有些宗教信仰,由于是合乎社會公共理性的要求,又內含“自我立法”的價值理性,也應歸于理性敬畏范疇。
兩千多年前,孔子把人是否具有敬畏心態當作區分“君子”與“小人”的重要標準。他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用今天的話來說,“畏天命”就是尊重、畏懼和服從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畏大人”就是尊重、畏懼和服從國家及社會管理者的權威;“畏圣人之言”就是尊重、懼怕和信從賢達志士的警戒與教導。此后,敬畏觀被不斷賦予形而上學的思辨色彩。在荀子那里,被賦予人性論意義,抽象為“禮”;在老莊哲學那里,敬畏之物被推到彼岸世界,成為“不可道”的神秘力量;唐宋以后,隨著佛學的中國化及其與儒道的“圓融”和世俗化,特別是朱熹立足于敬畏“天理”提出“敬畏倫理”、主張“居敬窮理”之后,敬畏天地鬼神、王權和圣人之言逐漸成為中國人的處世原則,演化成為普遍的社會認知。不言而喻,中國傳統的敬畏主張,并非都是源自對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則的理論自覺,但其立足點都是尊重和畏懼自然、社會和生存發展之道。這涉及社會和人生諸方面的利害關系,作為一種社會歷史觀和人生價值觀內含的經驗或實踐理性是不應置疑的。一個人,尤其是那些執掌權力的官吏,掌握輿論話語權的知識分子和公眾人物,如果對諸如“天”、“大人”、“圣人”等不能持應有的敬重態度,以至于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都敢做,他就不可能真正把握自我、實現自己應有的人生價值。一個社會如果普遍缺乏對于道德和法紀的敬畏心態,這個社會就必然會處于不和諧的無序狀態,所謂“法治”和“德治”也就無從談起,不可能在穩定中求得發展和進步。
理性的敬畏心態,“不同于一般的恐懼、畏懼等情感活動,其主要區別就在于它是出于人內在的需要,它要解決的是‘終極關懷的問題,并且能夠為人生提供最高的精神需求,使人的生命有所‘安頓”。正因如此,敬畏心態在任何社會里都是人立身處世必須具備的思維方式和心理品質,也是社會治理最重要的認知基礎,屬于中西方哲學和倫理學共同關注的重要學術話題。重視敬畏心態的價值和意義,是社會和人自覺維護文明與進步的一個重要標志。
2.理性敬畏心態缺失的危害及成因分析。當前我國社會生活中敬畏心態缺失的典型表現,一是歷史虛無主義,不懂歷史卻用輕佻態度對歷史說三道四,無所顧忌,甚至惡言詆毀和攻擊英雄人物乃至領袖人物。二是三俗(低俗、庸俗、媚俗)主義,追逐與眾不同的“我酷故我在”,美丑不分、榮辱顛倒。三是極端利己主義,什么樣的錢都敢拿、敢賺,以至于膽敢用救災款和扶貧款中飽私囊,或推銷假冒偽劣食品和藥品坑蒙消費者。這些現象,違背法紀和道德、否定中華民族傳統精神和挑戰人類文明底線,都因缺失理性的敬畏心態所致。如果任憑這些消極因素存在和蔓延,勢必會最終危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前途和中華民族的命運。
理性的敬畏心態缺失的原因可以從多種角度來分析。其一,社會發展進步的“副產品”。我國歷史上長期實行的是高度集權的封建專制統治,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長期壓抑著個性自由和個人表達的欲望。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伴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人們正當的個性自由和表達要求得以釋放,但一些不正當的個性自由和表達欲望也隨之獲得釋放的機會。其二,西方思潮特別是自由主義、民主社會主義,以及極端個人主義和個性至上主義的消極影響。一些人之所以不能正確看待和處置社會主義的民主與法制、自由與紀律、自由個性與公共理性、個人利益與他者和社會集體利益之間的辯證關系,不能正確認識和理解社會歷史發展本是一種曲折的“自然歷史過程”,全盤否定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新中國建設的成就,與此直接相關。其三,一些憑借個人一技之長或已經取得的成就而自我膨脹、自我放縱,缺乏自律和修身的自覺性,甚至把國家法紀和社會道德當兒戲。這些有影響的公眾人物,卻缺乏公眾認同的道德和政治品質,因而受到懲罰、被公眾唾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里,伴隨社會發展進步出現“負作用”和“副產品”是具有某種必然性的;在改革開放的歷史條件下西方一些錯誤思潮及不正確的價值觀涌入國門也在所難免。正確的選擇應當是積極推進社會治理中的法治和德治,努力培育全社會理性的敬畏心態。
3.培育理性敬畏心態的基本思路。培育理性的敬畏心態,要在社會治理的實際過程中進行,與創新治理體制和改進治理方式緊密結合起來。
首先,要“理”字為先,以“理”育人,深入開展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主導的社會歷史觀和人生價值觀的宣傳和教育。這是培育理性的敬畏心態的根本所在。宣傳和教育的重點對象應是共產黨員、國家公務人員和未成年人,重點內容應是民主與法制、自由與紀律、個性與共性、文明與愚昧之間的辯證關系,目標應是促使人們科學認識和把握這些辯證關系,形成遵守規矩、服從規則、知榮知恥的社會風尚,為形成普遍的理性敬畏心態營造良好的社會環境。
其次,要“治”字當頭,以“治”服人,厲行有法可依 、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法治原則,切實推進依法治國。這是培育理性的敬畏心態的關鍵所在。對情節嚴重的違法犯罪和瀆職行為,應絕不姑息,絕不手軟,以確保法律和紀律的威嚴,促使共產黨員和公務員明確為官做事的法度和尺度,養成應有的政治品格和道德水準,促使廣大人民群眾養成尊重和恪守法紀的心態和行為習慣。
再次,要動之以“情”,以“情”動人。羞恥感是理性的敬畏心態的情感基礎,也是社會治理的心理基礎。一個缺失羞恥感的人必然是一個墮落的人,一個缺失羞恥感的社會必然是一個不和諧的社會。縱觀當今那些毫無敬畏感、恣意違背法律和道德、挑戰文明底線的人,無一不是缺失羞恥感的人。要在全社會開展羞恥感教育,促使廣大人民群眾知榮辱、講正氣、作奉獻、促和諧。
最后,要實行道德與文明立法,促使社會道德和精神文明的相關要求制度化和法律化,具有強制性的約束力,以創新道德治理體制和改進治理方式。這是培育理性的敬畏心態的必要條件。所謂道德與文明立法,一是強化道德與文明要求,將一些道德文明規范轉變為法律規定;二是強化道德與文明調節手段,將某些道德調節的手段與法紀懲罰接軌,在輿論譴責的同時伴之以懲罰措施。道德與文明發揮作用需要一定的輿論環境和人們的內心信念。形成輿論壓力固然需要“說”,但更需要“治”。以“治”促使人們養成對于社會道德與文明的敬仰和遵從的態度,是社會輿論和內心信念形成的基本途徑。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及應對研究”[13AZX02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安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教授)
責任編輯:李艷玲 高天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