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老馬的草原（組詩）

王曉鵬

太仆寺旗

沉靜下來。冥思中呼喚

一群披鬃揚蹄的駿馬

呼嘯著掠過七月的草原

太仆寺旗，訇訇雷電滾過

我追著你的名字一路北上

胡麻花香，風吹落濕潤的思緒

河水里擠滿清澈的往事

夜色中行走的馬群打著響鼻

蹄聲起落踩著歷史的歌哭

篝火依次點燃東南西北的天空

歌聲如鳥翔集，追著七月的白云

而我，深陷一個人的草原

聆聽長調和呼麥帶來奔馳的馬群

涼風吹過薄薄的月色

我知道，這是草原最美的季節

有人輕歌曼舞有人淺酌吟詩

有人遠道而來徹夜不眠……

渾善達克沙地

渾善達克沙地，你這花園沙漠

湖泊，沙泉，水泡子和蜿蜒的小河

金色的沙丘和風雕琢的四季

與我猝然相逢的是一片白色的花朵

我觸摸著沙地罕見的光芒

搖蕩的水波上有飛過的鳥群

蒙古包繞著湖泊開放，像是睡蓮

嘶鳴的馬群沙地上奔騰

沙榆，紅柳，密實的灌木和草坡

藏住狼群，獾子，沙狐和野兔的身影

野雉掠起的彩云里我轉身離去

彌漫的花香潮水一樣涌來

渾善達克，我記住了那些艱難的樹

交頸廝磨的馬兒，帶著胞衣出生的小羊

我們只是匆匆的過客，只有

愛情和血光廝守著你蒼涼的孤寂

一匹老馬

晚風咽下了最后一縷光芒

山崗上，一匹老馬徘徊

跟著馬群嘶鳴，牧馬人一路北去

老馬垂著頭，咀嚼遺落的星火

大風吹滅了鐵匠爐熊熊的火焰

打鐵的技藝一點點沉入泥土的深處

風雨剝蝕，墻上的鈴聲銹跡斑斑

馬鐙上的騎手一腳踩空

夜色里一匹老馬經過，殘缺的蹄鐵

踐踏著大風一天天吹老的原野

揚起的鬃毛和嘶鳴印在泥土墻上

枯黃，陳舊，一如不再發芽的野草

錫林九曲

錫林河，藏著多少遙遠的心事

愁腸百結，思緒九曲

時光罅隙里品讀你的寬廣

七月的陽光下，我的淚水燃燒

漁網拉過的水面，蛾子飛舞

垂釣的魚竿上，有千年的歲月

馬群卷起的塵煙漸漸散去

呼麥和長調的雷電一如久遠的呼嘯

我放慢腳步，怕驚動草原的夢幻

在你的臂彎里，舉起胡楊雕刻的酒杯

我要痛飲這千年難遇的相逢

友誼遼闊，草原有著更多的色彩

我俯下身去，放棄傲慢

在一株小草里辨認恍惚的前身

錫林九曲肥沃的皺褶里

有一大片用眼睛唱歌的野花

錫林浩特貝子廟

高高臺階上只有一座廟門開著

廟里，只有一個殿門敞著

神睡沒睡醒，沒敢問

孤獨的守門人有些蒼老了

告訴我們過去十三座大院連著

風吹走了八座也吹走了人群

我知道，我們也將成為過去

貝子廟陳舊發黃的記憶

定格的那個年代，還沒有我們

云團明亮，沿著屋脊神秘涌來

我把流浪的云收藏在鏡頭里

而把你們的笑顏，永遠藏在心里

廟前攤點上，撫摸多倫的瑪瑙

我要重新定義貝子廟這個下午

天邊草原烏拉蓋

用激動得有些痙攣的手指

用潛藏的粗糲撫摸你的遼闊

撕去面具，還原赤子

爛漫笑聲和無邪的言語

我與五彩的草地緊緊相擁

鳥群，飛過木橋蜿蜒的濕地

烏拉蓋，大森林走出來的美女

河流是你飄滿神話的玉佩

湖泊，水泡子，噴吐的泉眼

馬隊踏著歲月的鼓點

六月芍藥溝，七月黃花谷

你胸前纏綿動人的寶石

綠裙拖曳，遮住了寬廣的天空

花兒繁密，星子的水流漫過腳踝

涌動的羊群，除了白云

我再也找不出最好的比喻

馬群咴咴嘶鳴，穿越時空

忘情觸摸自己身上鮮嫩的翅膀

牛群在湖邊飲水，夕陽下

陳列著一個古老民族的剪影

烏拉蓋，你是一團綠色的火焰

我在你熾熱的懷抱里融化

在夜晚，關閉的狼嚎掙脫而出

跟隨落日，穿越黃金雕琢的秋林

我在尋找一條路，回到過去

我也在尋找一條路，通向未來

烏拉蓋，請以神的名義給我命名

請你賦予我，狼群和馬群雙重身份

此刻，我守望晚風吹低的炊煙

父親的白馬群，從天際逶迤經過……

一個人的草原

月在遠處。黑夜再次降臨

這是屬于一個人的隱秘

青草與野花彌漫神秘氣息

我向草原深處一路走去

太陽隱沒坡頂，暮色隱約閃爍

一條公路的刀光撕破黑夜

車燈像是傷口上滾動的血珠

蒙古包里還在飲酒

攏起的篝火即將點燃

宰羊的午后像是一根釘子

深深刺入疼痛的深處

黑暗中羊群摩挲著身子

像是尋找走向天堂的伙伴

我拼命壓抑嘔吐的欲望

踏著羊群的足跡追尋懺悔

草葉掛上了依稀的夜露

蚊蟲和飛蝗不時撲到了身上

恍惚里我在太池村的夜晚行走

草地上一條泥濘的小路

把我帶向一排孤寂的房屋

感覺像文革時候的遺物

心里涌滿了那個時代的恐懼

向著燈火閃爍的氈房狂奔

身后好像有追趕的狼群

夜色蒼茫，心跳漸漸平息

只有馬群安靜地打著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