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氣盛言宜的寫作

程一身 鬼金

編者按：本期《黃河對話》的“話題”，是青年作家閆文盛的《主觀書》。《主觀書》是一部長篇系列散文，在《散文》《大家》《天涯》等多家刊物發表后，曾引起較大反響。文盛非常勤勉有思想，在創作上是一個全手，近些年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小說、散文、詩歌均大獲豐收。且不說這些，僅從最初的一名打工者，進入太原市文聯《都市》雜志當編輯，再到成為山西作協的駐會專業作家，就足見其了得。（對話時間： 2015年7月14日19：54：12-23：37：26）

“一個結過婚的佩索阿”

鬼金（青年小說家）：程兄好，沒想到文盛能把這個任務交給我。當他跟我說，要跟一個博士對話，我真的怯場了。對于一個技校畢業的軋鋼廠工人來說，膽怯是必然的。而且這么多年來，除了業余寫自己的小說，很少接這樣的談話。跟文盛認識是在他當時主持的《都市》上發小說，知道他寫散文、詩歌、小說，但并沒有怎么關注。更多的時候，我關注的是國外的作家，可是，有一天，我們互相加了微信，他微信上的這些文字是我喜歡的。也就是他這本《你往哪里去》中的《主觀書》部分。而且文盛交代，讓我們談談這部分。一萬多字的對話，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夠我寫幾個星期的一個短篇小說的字數了。開始吧。

鬼金（20：05：43）：因為這些文字的味道，我接了這個活。那是我喜歡的味道。（程兄說還在路上，我先自言自語。現實的在路上。而我們的文字寫作同樣不是在路上嗎？包括文盛的散文。）對于文字，我喜歡說味道，好像吃東西一樣，是有個人喜好的。而且我是一個挑食的人。首先語言不好的，我不會去讀，再就是沒有觸及我內心的，我不會去讀。文盛在微信上的那些文字我多數看過。但說實話，這本《你往哪里去》書中的《主觀書》部分，我并沒有看完。這么說是否就是說，我不配做這個談話了呢？不是。我相信我是能理解文盛文字的人。

程一身（文學博士，佩索阿譯者，以下簡稱“程”）：很自信啊。

程（20：12：31）：這就好。

程（20：12：41）：我剛回，抱歉。

鬼金（20：13：31）：自信是裝出來的。這么多年因為沒有文憑被人歧視啊，只好裝了。

程（20：14：00）：其實有文憑的人羨慕你們這些作家。

程（20：14：14）：文學史其實是作家的歷史。

鬼金（20：15：41）：你來晚了，你多說吧。哈哈，但理解，天熱，我也是剛沖了一個澡等著。對于文字，尤其是好的文字，我是心懷敬畏的。比如文盛的文字。無論西方還是東方，關注人類內心的文字才是好的文字，觸及人類敏感靈魂的文字才是好的文字。

鬼金（20：16：29）：你多說，也好復制。像個談話，但我們不要一本正經的，好像我不喜歡一本正經似的。

程（20：17：25）：還是我們對話吧。

鬼金（20：18：01）：一萬字，我真不知道說什么。你談談文盛的書吧。我們聊。

程（20：18：13）：好的。

程（20：18：55）：這樣吧，我先就幾個問題談談我的感受。

程（20：19：04）：然后你談。

程（20：19：42）：談時我們要形成互動，表示認可或異議。

程（20：19：45）：怎么樣？

鬼金（20：19：52）：好的，不像自言自語就好。叫人看出來，像我們不負責任似的。哈哈。

程（20：20：02）：是的。

程（20：20：22）：談《主觀書》比較困難。

程（20：20：56）：我先談個總體印象。

程（20：21：01）：作為一個深度詞語迷戀癥患者，閆文盛長期沉浸在閱讀與書寫中無法自拔，可以說是詞語攫取了他，讓他成為一個本質純粹、技術綜合、心志崇高的作家。在他的作品里，個體心象與駁雜世象得到了異常清晰而彼此滲透的獨特呈現。在一封郵件中，我曾戲稱文盛是“一個結過婚的佩索阿”，的確，與佩索阿相比，他的《主觀書》散發出更濃郁的抒情氣息，特別是其語言兼具詩歌的凝練與整飭，可謂當代漢語駢文，這種融其他體裁之長于散文的寫作不僅增強了散文的表現力，也凸現了散文的詩意效果。

程（20：21：39）：這里涉及到的第一個問題應該是作家與生活的關系。

程（20：22：48）：你是一個作家，可以就此談談你對文盛與生活的關系的看法。

鬼金（20：23：25）：我看到你給文盛的那個稱號了。說實話，我真沒看到那人的那本書。《惶然錄》好像很有名，但我沒讀過。

程（20：23：28）：我的判斷，他是一個沉浸型寫作者。

程（20：24：16）：哦，其實佩索阿是文盛的重要師承。

程（20：25：23）：你沒讀過佩索阿，是個遺憾，我是說就今天的對話而言。

鬼金（20：25：42）：因為我沒看過那本書，所以師承，我不敢那么說。

鬼金（20：26：09）：但我看到那些文字，我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就是伯恩哈德。奧地利的那個人。

程（20：26：24）：其實比較《惶然錄》與《主觀書》很有必要。

程（20：26：29）：嗯。

程（20：26：41）：那你可以就此展開談論。

鬼金（20：26：51）：是啊，早就知道，后來想買，又沒有了。聽說你新翻譯了嗎？我可以買一本。

程（20：27：12）：我只是譯了《禁欲主義者的教育》。

程（20：27：29）：目前佩索阿散文有三個譯本。

程（20：28：03）：韓少功《惶然錄》，陳實《不安之書》，劉勇軍《不安之書》。

程（20：28：21）：劉是全譯。

鬼金（20：29：03）：我更是從感性去理解《主觀書》的，我認為那是靈魂的，內心的冷風景。我沒想到文盛如此柔弱的一個人竟有這么大的內心的驅動力。我更愿意說他的文字是一種自白，一種靈魂的自白。

程（20：29：22）：說得好啊。

程（20：29：50）：文盛是個有寫作雄心的人。

程（20：30：04）：可以解釋你說的內心驅動力。

程（20：30：24）：我說的“心志崇高”也是這個意思。

鬼金（20：30：32）：你說他是沉浸型也對。或者說是悶騷。哈哈。這樣的文字我不愿意歸類為散文，而是隨想之類的，充滿了哲思的。

程（20：31：05）：我想用沉浸表達他和寫作的深度契合關系。

鬼金（20：31：38）：中國當下少有這樣的文字，更多是在敘事，但那樣的敘事看上去是蒼白的。文盛讓我看到了不一樣。

程（20：31：44）：換句話說，他和寫作建立了穩定的內在聯系。

程（20：32：21）：屬于那種不寫就活不下去的人。

鬼金（20：32：22）：沉浸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偏執嗎？

程（20：32：37）：應該可以。

程（20：32：59）：寫作變成了他的基本生活方式。

程（20：33：09）：或主要生活方式。

程（20：33：18）：我想我們可以就此談談。

鬼金（20：33：24）：是的，因為他是一座隨時都可能噴涌的火山。他身體的內部或者說精神的內核注定他必須用這樣的方式來寫作。

程（20：34：05）：嗯，你說的是方式。

鬼金（20：34：15）：其實，我覺得無所謂生活的方式，而是肉身和靈魂需要表達。

程（20：34：31）：嗯。

程（20：35：04）：這樣的寫作是可貴的。

鬼金（20：35：08）：可否把句子拉長一些，到時候我需要一句句復制給文盛。

程（20：35：39）：比那種投機式的，若即若離式的……

程（20：36：12）：我們這樣談，不易拉長。

鬼金（20：36：15）：很多人的寫作是隔著心的，或者說，沒有用心去寫，文盛動用了心和大腦。他在思考自身的困境，或者說人類的困境。其實，文字真正的意義就是解決人類的困境的。

程（20：36：20）：除非我問你答。

程（20：36：28）：或反之。

鬼金（20：37：00）：我怕答不上來。你可以就《惶然錄》跟他的對比深入談談嗎？也讓我了解一些。

程（20：37：31）：我會談這個問題。

程（20：37：49）：其實可以就此進行專門研究。

鬼金（20：38：23）：因為我沒看過，不好多說，你就多說。

程（20：38：46）：我的想法是我們還是圍繞話題談好些。

程（20：39：10）：一個話題談完了，再換一個。

程（20：39：15）：怎么樣？

鬼金（20：39：38）：好，那你說，看看我怎么看，我們探討。

程（20：39：40）：談時你可以結合《主觀書》，也可以結合自己的寫作經驗。

鬼金（20：40：02）：好。

程（20：40：16）：我們的第一個話題就是作家與生活的關系。

程（20：40：28）：對此我們已有所討論。

程（20：40：39）：但我們能否深入一些。

鬼金（20：41：30）：文盛現在是專業作家。我想不到這跟他的生活有什么關系？

程（20：41：44）：文盛與寫作的聯系是緊密，內在，穩定，持久的。

程（20：42：13）：其實我們可以討論，在成為專業作家前后與寫作關系的異同。

鬼金（20：42：20）：是的，這也是我說的內心的需要，不寫，他不舒服了。

程（20：42：51）：那么成為專業作家后，這種身份對他是否產生了影響？

鬼金（20：43：08）：也許成為專業作家后，他的自我規避更加自律了。這也是有可能的。

鬼金（20：43：34）：他逃離了工作的束縛，變得自由了，開始反觀內心了。

程（20：43：49）：如果說此前是自覺的愛好，專業作家的身份對他產生了哪些好的不好的影響？

鬼金（20：44：13）：如果從文字上來看，我認為是好的影響。

程（20：44：32）：嗯。

程（20：45：00）：你能斷定他沒有因為這種身份而產生的焦慮之類？

程（20：45：31）：專業作家不僅是一種身份，也是一種職業。

程（20：45：47）：應該有任務什么的吧。

鬼金（20：46：06）：你說的焦慮，我想他一定是有的。你說是焦慮引發了他的《主觀書》這樣的思考嗎？

鬼金（20：46：18）：是否有任務我不清楚。

程（20：46：44）：《主觀書》的思想并不積極。

程（20：46：56）：大多是負面情緒。

程（20：47：11）：有無焦慮我們可以討論。

程（20：47：28）：特別是有無職業與愛好之間的沖突。

鬼金（20：47：34）：是的，但好的文字是這樣的負面情緒的。因為我也不是一個積極的人。

程（20：48：12）：現代文學史就是負面情緒的歷史。

鬼金（20：48：26）：你說到因為專業之后引發的焦慮所導致的心理因素決定文盛這么寫作和思考的嗎？

程（20：48：29）：對此我并無否定之意。

程（20：48：49）：也許我引入歧途了。

程（20：49：23）：不過我從文盛的作品看到一些沖突性的因素。

鬼金（20：49：23）：你繼續說，沒事，看看怎么轉回來。

程（20：49：59）：比如他在生活上無能，或笨拙，但在寫作上很自信，很清醒。

鬼金（20：51：07）：那種沖突性的因素我想還是對自身的思考多一些。像身體里的另一個文盛在對現實中的他說話。自言自語的，圍繞著詞語的糾結和反思，像一面鏡子呈現著他那種負面的情緒，而流淌成文字的。

只有這樣回到內心，

文字才有了生命

程（20：51：17）：我注意到“茫然書”的提法。

程（20：52：13）：你說得很好。

鬼金（20：52：29）：每一個詞語更像是一個盒子，他從里面導出他需要的東西，以此來自我釋放和超脫。我想。

程（20：52：30）：我覺得《茫然書》比《主觀書》好些。

程（20：52：56）：《你往哪里去》就是一種茫然。

鬼金（20：52：56）：《茫然書》？是《主觀書》的另一個名字嗎？

程（20：53：18）：是書中某一章節中的一個提法。

程（20：54：10）：看來我們不能固定話題。

程（20：54：28）：其實《茫然書》更接近《不安之書》。

鬼金（20：54：32）：其實，有些章節，我想，更像是一種自動寫作了。猶如神靈附體，那些語詞就流淌出來了。

程（20：54：46）：可以這么說。

程（20：55：19）：如果考察該書的命名，是否有更好的可以選擇？

鬼金（20：55：41）：《茫然書》，這個題目，出版可能通不過的。

程（20：55：50）：哈哈。

程（20：56：09）：這么說吧，《主觀書》與《客觀書》相對。

程（20：56：28）：《茫然書》與《清醒書》相對。

鬼金（20：56：36）：他下一本書就叫《主觀書》。

程（20：56：53）：而茫然與清醒其實都是主觀的。

程（20：57：13）：我知道，現在討論的就是《主觀書》的命名。

程（20：58：01）：為什么《不安之書》是一部偉大的書呢？就因為佩索阿寫出了他的不安。

鬼金（20：58：16）：主觀，我想更多是他認為這些完全是他個人的極端的想象和釋放，世界對于他好像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自身。至于世界對他的影響，他表現出的悲觀絕望抑或其他的情緒，都通過文字呈現出來了。

程（20：59：09）：你的意思是，主觀是對抗客觀的一種途徑？

鬼金（20：59：16）：佩索阿，你說他寫出不安，但那也是時代給他帶來的內心的不安，精神的不安，才有了此書吧。

程（20：59：26）：像史蒂文斯的《最高虛高筆記》？

鬼金（20：59：37）：對于文學，我更傾向于主觀的。

程（21：00：14）：傾向于主觀當然沒有問題，關鍵是如何看待并處理主觀與客觀的關系。

鬼金（21：00：49）：這個我說不清楚。

程（21：00：58）：疏遠客觀，變形客觀，對抗客觀？

鬼金（21：01：17）：都有可能，你說的幾種。

程（21：01：35）：主觀的超越性可能是決定藝術品質的重要因素。

程（21：01：49）：單純地復制客觀似乎不被看好。

鬼金（21：01：49）：對于文盛，我更愿意理解為抵抗。

程（21：02：36）：這種抵抗是否可以轉換為回避。

程（21：02：50）：退居于內心。

鬼金（21：03：44）：主觀更多表現在一種情緒上吧。是的，他退居于內心，因為他對這個世界是無力的。只有這樣回到內心，文字才有了生命。

程（21：04：40）：其實作家的力量往往來自內心。

鬼金（21：04：54）：正是因為他文字里的情緒，是我喜歡的。

程（21：05：12）：一個作家內心越強大，他就可能越偉大。

鬼金（21：05：14）：內心更多是主觀的。

程（21：05：22）：當然。

鬼金（21：06：03）：但也可能進入一種自大，這也是作家應該自我警惕的。

程（21：06：33）：嗯。這里我們有必要引申一下，如何看待客觀性寫作？

程（21：06：51）：主觀書的反面。

鬼金（21：06：59）：在文字的寫作中，我說過一個觀點就是，我是我的神。這也許契合文盛的《主觀書》。

程（21：07：37）：認同。他有很多這樣的表述。

鬼金（21：07：39）：我讀小說多些，至于你說的客觀性，你多說。

程（21：08：16）：現在藝術呈現出主觀化與抽象趨勢。

程（21：08：27）：但也有一些注重客觀性的寫作。

程（21：08：34）：比如佩索阿。

鬼金（21：08：46）：但這樣的表述能否一直進行下去，還是變成了一種慣性的，語言很好的僵尸？這也是我擔心的。

鬼金（21：08：56）：你說，我聽著。

程（21：09：43）：其實我想說的是客觀性寫作興起的合理性。

程（21：10：18）：一種過于主觀的寫作，往往難免空洞。

程（21：10：54）：我最近譯的沃爾科特也是客觀性寫作的代表作家。

鬼金（21：11：13）：空洞也是要提醒文盛的，如何避免。

程（21：11：25）：這牽涉到一個作家如何分配主觀與客觀的比例在作品中。

程（21：12：12）：是啊，文盛的《主觀書》有抽象化、模式化的一面。

程（21：13：15）：當然，文盛這樣寫體現了他的追求。

程（21：13：27）：把一個方向推到極致。

程（21：14：40）：致使《主觀書》中的客觀性異常稀薄。

鬼金（21：14：54）：你說的抽象化和模式化，我同意。

程（21：15：23）：這是否體現了對客觀（生活）的逃避。

程（21：15：30）：或對抗。

鬼金（21：15：43）：你是否可以給出避免客觀性異常稀薄的藥方呢？

程（21：16：12）：這個藥方我給不出。

程（21：16：28）：我所做的是分析其比例構成。

程（21：16：52）：客觀作為一種虛無的在場，或稀薄的存在。

程（21：16：59）：在《主觀書》中的意義。

鬼金（21：17：05）：你是說讓他把部分生活介入到文字里嗎？

鬼金（21：17：37）：或者說客觀是一種基礎而不是空中樓閣。

程（21：18：58）：我的意圖不是指導作家寫作。

程（21：19：10）：而是分析其要素構成。

程（21：19：36）：文盛的《主觀書》當然有稀薄的客觀性。

鬼金（21：19：50）：分析也是在提供一條道路，我想。

程（21：20：11）：這樣一種比例我想是文盛有意為之。

程（21：20：47）：比如在《你往哪里去》中，《主觀書》和后面的寫法明顯不同。

程（21：20：59）：后面有大量的客觀性敘事。

程（21：21：24）：而《主觀書》確實是你說的靈魂的自白。

鬼金（21：21：26）：他在回避一些東西吧。后面的相對早期的。我想。

程（21：22：08）：不論是否早期，它們的寫作風格差異很明顯。

程（21：22：32）：我這樣說是想表明文盛有敘事能力，但在《主觀書》中被壓縮。

程（21：22：42）：《壓縮》是《主觀書》中一章的篇目。

鬼金（21：23：06）：我還想建議文盛，這樣的文字不宜寫多，一本就夠，如果多寫就可能陷入你說的空洞，空泛。

程（21：23：28）：這個可以提醒他。

鬼金（21：24：03）：他詩歌小說都寫，也許是對敘事的厭煩才這樣的吧。

程（21：24：18）：《不安之書》盡管也有很強的主觀性，但也不乏細膩的敘事。

程（21：24：39）：對他人的細致觀察。

鬼金（21：24：43）：《主觀書》的語言更多還是來自他詩歌語言的延續，我想。

程（21：25：01）：有些章節可以說是客觀性寫作的典范。

程（21：25：16）：語言句式我們要討論。

鬼金（21：25：25）：你這倒提醒我了，那不乏細膩的敘事，在某些時候是必要的，不可或缺的。

程（21：25：40）：你的觀察很準確。

這種氣流當然是語氣流，

是語速，神的語速

程（21：26：34）：那我們就討論《主觀書》的語言吧。

程（21：27：16）：我以為在這方面文盛真的是一個文氣很盛的作家。

程（21：27：51）：我們都看到了《主觀書》的語言是詩的語言。

鬼金（21：28：07）：首先他的語言是詩性的，正是那種內在的力驅動才可能駕馭如此的語言。

程（21：28：11）：凝練整飭。

程（21：28：35）：大量的排比句式。

鬼金（21：28：42）：沒有寫詩的經歷不可能有這樣的語言。

程（21：28：47）：訓導性語言。

鬼金（21：29：14）：但有時候，大量的排比句是危險的，不如一個細節來得更有力量。

程（21：29：21）：大量的祈使句。

程（21：29：34）：如來自神的訓導。

程（21：29：58）：《圣經》中上帝般的語言。

鬼金（21：30：01）：是的，你總結得很對。

鬼金（21：30：20）：所以我說，他在文字里是自己的神。

程（21：30：33）：嗯。

程（21：30：52）：文盛的每一節都有精心的結構。

程（21：31：17）：這種結構往往以相同的句子串連。

鬼金（21：31：20）：但神不可能空洞地存在，他需要憐憫，慈悲地去俯瞰眾生。這就是你說的客觀了吧。我想。

鬼金（21：32：20）：句子的力量有時候確實不如一個細節的力量。個人之言。這也是有時候我在寫作中常犯的毛病。

程（21：32：58）：我想這并不能單純否定。

程（21：33：16）：《主觀書》的意義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這些抒情句式承載的。

程（21：33：32）：如果否定了這些就等于否定了《主觀書》。

鬼金（21：33：48）：我沒有否定，我只是在想，以后的文盛怎么去寫。

程（21：34：23）：是的，我理解他要主觀到極致。

程（21：34：40）：以后可以考慮融合。

鬼金（21：35：38）：我希望他融合得更好。盡管現在已經很好了，在當下的所謂的散文隊伍里，他是一個另類。我還是希望他向大師靠近。這也是很多寫作者的野心吧。

程（21：35：59）：適當比較一下，佩索阿的《不安之書》并無詩歌特色。

程（21：36：21）：散漫的句式，非常自然。

程（21：36：51）：而文盛的《主觀書》有些雕琢。

程（21：37：19）：但由于氣盛掩飾了這種雕琢性。

鬼金（21：38：30）：這種雕琢在寫作者最初可能都存在吧，火候，是需要修煉的。而且，這是文盛《主觀書》的第一部吧？他好像真的受你說的《不安之書》的影響，但我想，他也在苦惱著，怎么走出來，走成自己。

鬼金（21：39：17）：對于氣盛這點我理解，某些時候，我也在用這種情緒遮蔽很多東西。

程（21：39：20）：這種影響是他坦言了的。

鬼金（21：39：49）：坦言或者說真誠。

程（21：40：19）：說句題外話，《主觀書》的寫作，頗受葡萄牙作家佩索阿《惶然錄》（又譯作《不安之書》）的啟迪。早在寫作期間，我就想過，等書出版時，定然要在扉頁上印上“謹以此書獻給費爾南多·佩索阿先生”云云，但此刻一想，卻又覺得也還不配，因此作罷。有朝一日，我或會寫本解讀佩索阿的書。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或是“我”之偉大之先驅。

程（21：40：38）：這是《主觀書》后記中的話。

鬼金（21：41：23）：我看了電子版。

程（21：42：02）：文盛的雕琢并非練筆性行為。

鬼金（21：42：02）：那你認為《主觀書》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什么？

程（21：42：16）：而是刻意修辭的結果。

程（21：42：39）：他想以此增強抒情的力度。

程（21：42：54 ）：可以說他達到了目的。

鬼金（21：42：55）：我不喜歡刻意，在我的文字里，我不知道他是否刻意了？

程（21：43：35）：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遣詞造句都是刻意的。

程（21：43：49）：為什么這么寫不那么寫都是有意安排的。

鬼金（21：44：25）：如果說刻意了，那么某些情感的流出就會顯得做作。

鬼金（21：44：50）：更像是高高在上。

程（21：44：57）：這種刻意或雕琢確實被文中強大的氣流沖淡了。

程（21：45：23）：讀《主觀書》讀者只有嘆服。

程（21：45：29）：而無暇反駁。

程（21：45：38）：這是他語言力量的效果。

鬼金（21：45：58）：這種氣流是否就是所謂的主觀才可能有的呢？

程（21：46：39）：這種氣流當然是語氣流，是語速，神的語速。

程（21：46：59）：內心的神吧。

程（21：47：06）：準確地說。

程（21：47：17）：因此是主觀的。

鬼金（21：48：12）：但我想，這樣的主觀的寫作不要太多，神是不可能泛濫言語的。語言的泛濫有時候也是一種罪過。

程（21：48：26）：韓愈說氣盛言宜，《主觀書》正是這樣。

程（21：48：45）：神就是內心的情思。

程（21：49：28）：《主觀書》的語言有氣勢，但并不給人泛濫感。

鬼金（21：49：38）：如果《主觀書》出版幾部，你還會看嗎？

程（21：50：20）：這不重要，關鍵是對作者來說價值何在。

鬼金（21：50：28）：我是說，不要多寫。

程（21：50：36）：我想他會不斷變化。

程（21：50：41）：我知道你的意思。

鬼金（21：50：47）：對于作者來說，我想是需要傾述。

程（21：51：18）：對，傾訴的愿望在《主觀書》中達到了極致。

程（21：51：39）：這幾乎是與詞語的交談。

鬼金（21：51：55）：對，認同。

程（21：51：58）：除了兩三篇是對話之外，其余的全是傾訴。

程（21：52：23）：傾訴造成了它的語速。

鬼金（21：52：29）：但我想不到更多的變化，即使是形式上的。

程（21：52：59）：他做到了，你看看各章的句式。

鬼金（21：53：12）：現在，我才想到你說的怎么把客觀融入進去。這樣才可能更長久地寫作下去。

程（21：53：18）：貫穿式的句式，很多章都有。

程（21：53：48）：融合是集成，當然更好。

鬼金（21：54：21）：我希望他能做到，也相信。

程（21：54：54）：從這個角度來說，《主觀書》具有實驗性。

程（21：55：28）：把一個方向推到極致，再把另一個方向，比如敘事，推到極致。

鬼金（21：55：37）：而且是很重要的實驗性。或者理解為先鋒。

程（21：55：41）：然后把它們融合起來。

程（21：55：49）：對，可以說先鋒。

程（21：56：01）：融合起來的作品才是成熟的。

程（21：56：29）：能代表作家最高成就的。

鬼金（21：56：41）：所以我說，如果把《主觀書》歸類到散文里，那么，《主觀書》是走在敘事散文前面的。

程（21：56：54）：就此而言，《主觀書》是一部偏執之書。

程（21：58：02）：我想有必要探討文盛的主觀性來源。

程（21：58：24）：他寫《主觀書》當然是受了《不安之書》的影響。

鬼金（21：58：25）：他回到內心，回到獨白，更加真實。關注內心也是人們真實需要的。因為這個時代給我們的，更多是膚淺的，物質的。對于精神和靈魂的存在，更多是缺席的。

程（21：58：47）：是的，這是本書的意義所在。

鬼金（21：59：15）：他坦言他受到的影響。

程（21：59：31）：問題是，佩索阿的主觀因為孤獨。

程（21：59：42）：因為他沒有妻子沒有朋友。

程（22：00：04）：所以他只有用詞語并向詞語傾訴。

程（22：00：12）：而文盛是有家庭的。

程（22：00：25）：他的傾訴動力在哪里？

鬼金（22：00：45）：這個我不能洞悉。

程（22：01：15）：我的看法是，家庭并不能消除他的孤獨感。

鬼金（22：01：17）：如果存在，那只能是一種抵抗的動力。

程（22：01：54）：他的心思基本上不在家庭中，甚至不在生活中，而在寫作中。

鬼金（22：01：56）：家庭的存在不能代表一個作家就是不孤獨的。

程（22：02：08）：是啊。

鬼金（22：02：33）：還是那句話，在寫作的時候，他成為自己的神。只能這么說。孤獨的神，在述說。

程（22：03：07）：孤獨才能保證寫作繼續下去。

程（22：03：34）：如果家庭消除了他的孤獨，他就不會寫作了。

鬼金（22：03：50）：我想，他會保持這種孤獨，寫作下去的。

程（22：04：01）：這個沒問題。

程（22：04：25）：我剛說過，他已和寫作建立了穩定而持久的聯系。

程（22：04：58）：不過有個細節值得討論，文盛并不談他的愛情。

程（22：05：14）：只是說不信任愛情。

程（22：05：49）：我推測他和妻子生活在兩個世界里。

鬼金（22：06：07）：哈哈，當下很多人的小說還有散文里是沒有愛情的。

程（22：06：22）：他是精神的，他妻子是世俗生活的。

鬼金（22：06：40）：那只能是他生活在文字的世界里多些。

程（22：06：44）：當然這并不排除妻子給他帶來的溫暖。

鬼金（22：07：18）：只有回到文字里，他才是這樣的。我想。

程（22：07：20）：他倒是用了不少筆墨來寫兒子。

程（22：07：25）：自己生命的延續。

鬼金（22：07：42）：脫離文字，他還是要回到世俗中來的。

程（22：07：43）：那種認同，期許，毫不掩飾。

程（22：08：05）：那是。

鬼金（22：08：05）：這是一個有意思的問題。

程（22：08：11）：他和妻子交叉的部分。

程（22：09：06）;我注意到一個細節，看房時他沉浸于想象，在發愣。

程（22：09：36）：妻子則提醒他如何籌措房款之類的現實問題。

鬼金（22：10：21）：好像現在他還陷入房子的產權問題之中。

程（22：10：27）：這是面對同一個場景展開的兩種飛翔。

鬼金（22：10：49）：這也許就是一個作家的思維吧。

程（22：10：54）：一個朝向精神世界，一個朝向現實世界。

程（22：11：10）：嗯。

對愛和性的思考，

更是一種真實的抵抗和自我剖析

程（22：11：44）：愛情也屬于作家與生活的關系問題。

程（22：12：00）：更加核心的問題。

程（22：12：16）：也是最容易被遮蔽的問題。

程（22：12：27）：在這方面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坦誠。

程（22：15：17）：你剛才談到很多人的作品里不寫愛情，為什么？

鬼金（22：15：40）：不知道，是沒有愛情，還是不會寫愛情？

程（22：15：44）：分析一下原因吧。

程（22：15：52）：絕對不是沒有。

程（22：16：00）：也未必是不會。

程（22：16：12）：我的理解是不敢。

鬼金（22：16：13）：是的，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作家，其文本中幾乎也沒有愛情。

鬼金（22：16：26）：這是一種可能。

程（22：16：43）：有幾個人能像王小波那樣寫愛情？

程（22：16：49）：一點顧忌沒有。

程（22：17：09）：且不說政治道德之類的壓力。

程（22：17：20）：愛必定與性聯系在一起。

程（22：17：39）：一個不能自由寫性的人肯定不能自由寫愛。

鬼金（22：17：39）：對于愛情或者情色的自我閹割是文學的損失。

程（22：17：44）：也寫不好愛。

鬼金（22：18：10）：認同。所以我企圖在這上面好好寫，即使不能發表。

程（22：18：32）：性仍然是我們中國作家掩藏最深的那一部分。

鬼金（22：18：38）：回到文盛身上是他不敢去寫嗎？

程（22：18：57）：我想他有壓力。

鬼金（22：19：02）：是的。我個人認為情色的是一種更高級的文學。

程（22：19：06）：他為什么回避遮掩？

鬼金（22：19：15）：也許與年齡有關吧。

鬼金（22：19：27）：這個問題，你要問他。哈哈。

程（22：19：35）：不只是年齡問題。

程（22：19：41）：是寫作的勇氣問題。

鬼金（22：20：00）：寫作的勇氣，我同意。

程（22：20：03）：這是外因。

程（22：20：30）：愛始終是中國文人最想寫最不敢寫的那一部分。

鬼金（22：20：30）：有禁忌和冒犯的文學，才是先鋒的，不僅僅是語言上的先鋒。

程（22：20：51）：是的。

鬼金（22：21：08）：這倒給文盛提供了一條新的寫作的思路。

程（22：21：21）：中國人寫的愛大多是膚淺的愛，與性無涉的愛。

鬼金（22：21：49）：對愛和性的思考，更是一種真實的抵抗和自我剖析。

程（22：22：06）：一個作家寫愛卻不涉及性，這是一種不完整的愛。

程（22：22：10）：是的。

鬼金（22：22：31）：是的。以后可以發你我的短篇幫忙指正一下。這也是我在嘗試的，已經不好發表了。

程（22：22：57）：勇氣可嘉。

程（22：23：01）：敢寫就是好的。

程（22：23：52）：在中國寫性容易流于或被認為格調低下。

鬼金（22：24：20）：是的，但愛和性寫好了，是美的。

程（22：24：34）：勞倫斯是典范。

鬼金（22：24：48）：不僅僅是肉身交融之美，更是一種靈魂的升華。

程（22：24：57）：是的。

程（22：25：10）：我們可能跑題了。

程（22：25：14）：回來吧。

鬼金（22：25：57）：靈魂是依附于肉身存在的。所以希望文盛多關注一些肉身，否則，靈魂的存在就是空洞的。

鬼金（22：26：05）：哈哈，我回來了。

程（22：26：08）：是的。

程（22：26：31）：還是和《不安之書》再聯系一下吧。

鬼金（22：26：54）：肉身同樣存在很多狀態，負面的，正是這些成了文學的產物。

鬼金（22：27：03）：你聯系。我沒看過呀。

程（22：27：36）：身體需要進入寫作中。

程（22：27：42）：這個要強調。

鬼金（22：28：05）：沒有身體的寫作，甚至沒有血液和體液的寫作，我認為是不真實的。

鬼金（22：28：39）：還有，好像《主觀書》里面有一種宇宙的意識，這也是可貴的。

程（22：28：40）：僅看畫家就行了，許多繪畫杰作除了身體還有什么？

程（22：28：50）：對。

鬼金（22：28：59）：你這個看法好。

鬼金（22：29：32）：又歸結到身體的存在是有情緒的，好的文字都是有情緒的，即使負面的。

程（22：29：44）：對。

程（22：30：03）：讓愛建立在性上，讓情緒源于身體。

鬼金（22：30：26）：這句話希望文盛能懂。哈哈。

鬼金（22：30：55）：那樣他的文字會更加開闊，自由一些，自然一些，而不是雕琢。

程（22：31：10）：也許。

程（22：31：38）：接著談《不安之書》的偉大。

鬼金（22：31：54）：還有一點，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主觀書》里的黑暗力量稀薄。

鬼金（22：32：11）：我喜歡有黑暗力量的。

程（22：32：21）;是的。

鬼金（22：32：22）：你說。

鬼金（22：32：50）;黑暗有時候會構成一種張力。

程（22：33：05）：黑暗力量稀薄，也許是文盛的日常生活缺乏這個。

程（22：33：22）：也許是因為他選擇了回避。

程（22：33：40）：在網絡世界里充斥了各種黑暗。

鬼金（22：33：45）：我覺得還是要面對黑暗的力量的。

程（22：34：20）：說到底，文盛還是注重挖掘內心，而不太關注現實的作家。

程（22：34：25）：特別是在《主觀書》中。

鬼金（22：34：35）：只有黑暗的存在，才可能有光明的。即使是微光。神的語言僅僅是屬于宇宙。

程（22：34：59）：《主觀書》中不僅缺乏黑暗力量，甚至他人都很少。

鬼金（22：35：08）：內心同樣存在黑暗，他在回避還是別的原因？

程（22：35：20）：盡管作者說“我”就是他人，但他忽略了他人的客觀性。

程（22：35：29）：以及和他的差異性。

鬼金（22：35：39）：沒有他人的存在，只能是孤立的神的囈語。

程（22：36：30）：可以這樣解釋，文盛少年成名，雄心勃勃。

程（22：36：43）：心頭被光明充滿。

鬼金（22：37：05）：哈哈，我從來沒看到過自己的光明，更多是黑暗和疼痛。

程（22：37：15）：當然這是我的推測。

程（22：37：30）：因為他對《主觀書》的自我評價很高。

鬼金（22：38：02）：我的黑暗更多來自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程（22：38：42）：文盛的光明來自寫出一本接近于《不安之書》的偉大作品。

鬼金（22：38：57）：即使他是專業作家了，還是體制內的，所以對于黑暗和愛與性的書寫不能自由，都是可以理解的吧。

鬼金（22：39：17）：明白。

程（22：39：23）：我做批評一向不做苛求。

程（22：40：11）：很少談對方的缺點，只結合作品本身分析。如果說一部作品缺少什么，我們可以無窮無盡地談下去。

鬼金（22：40：25）：你新翻譯的《白鷺》會找來看，好像這個作家也是諾貝爾獎獲獎作家吧？

程（22：40：36）：其實這對作者來說可能不公平，因為在有限的篇幅內，作者有他想要表達的東西。

程（22：40：41）：是的。

鬼金（22：40：42）：我記得有他的書，但沒找到。

程（22：41：57）：《白鷺》注重寫實和客觀，但它是綜合性寫作，融合型寫作。

鬼金（22：42：06）：我作為寫作者有時候可能要苛刻，看到的缺點不說，心里不安。但這也可能只是個人的理解而已。

鬼金（22：42：33）：我記得漓江出版社當年好像出版過一本，但我找不到了。

程（22：42：47）：是河北教育。

《主觀書》是茫然的生活與

清醒的寫作交織在一起的產物

程（22：43：04）：我接著談《不安之書》。

鬼金（22：43：25）：好。

程（22：43：44）：《不安之書》的偉大首先在于對個體存在感的揭示，不安，這是最能揭示二十世紀的關鍵詞之一。

程（22：44：19）：社會政治的動蕩不安。

程（22：44：26）：個體心靈的動蕩不安。

程（22：44：50）：在《不安之書》里，作者以主觀寫客觀。

鬼金（22：44：55）：這也許是《主觀書》缺少的吧？

程（22：45：08）：契合于“不安”一詞中。

程（22：45：58）：對佩索阿來說，不安具有強大的藝術概括力。

程（22：46：29）：他通過不安寫了自己，也寫出了他生活的時代。

程（22：47：02）：但《主觀書》只適用作者本人。

鬼金（22：47：20）：這是一個寫作者必要的。

程（22：47：28）：而且可能限于特定時期的作者。

程（22：48：08）：更重要的是，《不安之書》被認為是解構主義的先驅之作。

程（22：48：27）：它的碎片化和無序狀態。

程（22：48：41）：以及未完成性……

程（22：49：07）：構成了其顯著特色。

鬼金（22：49：08）：人作為時代存在的一份子，他的存在更像是一個時代的細菌。

鬼金（22：49：16）：尤其是寫作者。

程（22：49：34）：嗯。

鬼金（22：49：56）：寫作者更像是時代的病毒。

程（22：50：02）：《不安之書》是后人整理的，而不是佩索阿寫成的。

程（22：50：39）：而《主觀書》是作者寫定的。

鬼金（22：50：48）：如果是整理的話，那么他的無序就是別人整理的，而不是作者自己有意為之的。

程（22：51：02）：盡管也采用了片段性寫作的形式，但是按寫作時間先后安排的。

程（22：51：08）：是的。

程（22：51：29）：《不安之書》是佩索阿無法完成的一本書。

程（22：51：48）：他去世后被澤尼斯完成了。

鬼金（22：51：55）：有人說，未完成的恰恰是最好的，比如，卡夫卡。

程（22：52：11）：澤尼斯把它整理固定下來。

程（22：52：21）：嗯。

程（22：53：16）：所以，無論從思想性還是藝術性上來說，《不安之書》都是偉大的書。

鬼金（22：53：18）：作為文盛這幾乎不可能，即使在結構上調整也不可能，我更關心，在如今的自覺的寫作中，他怎樣才能做得更好。

程（22：53：55）：《主觀書》可以無限增加。

程（22：54：10）：但是有個時間的線性貫穿。

鬼金（22：54：17）：是的，只要那股氣還在。

程（22：54：52）：時間結構是一種自然結構。

程（22：55：12）：也許它能對應于精神演變的軌跡。

程（22：55：18）：但也可以說是無結構。

鬼金（22：56：17）：這是可能的。我想，是否可以嘗試一下，假借某神之名，來個虛構的殼，讓文字變得無序。

程（22：56：26）：因為它是詞語在時間中的依次堆積。

鬼金（22：56：51）：有時候堆積是可怕的。

程（22：57：03）：可以再考慮。

程（22：57：30）：我贊賞《主觀書》各章的內部結構。

鬼金（22：58：03）：說說，這個我倒沒看出來。

程（22：58：07）：但感覺整部書缺乏結構。

鬼金（22：58：22）：整部的我看出來了。

程（22：58：38）：各章的內部結構我剛才提到了。

程（22：59：05）：那種貫穿全章的句式。

程（22：59：23）：大多相同時而有變化的句式。

鬼金（22：59：25）：是的，你提到了。

程（23：00：10）：它們極好地體現了各章的情感語流。

鬼金（23：01：08）：這種語流是重要的，沒有這種語流，文字是不成立的。

程（23：01：33）：是的，關鍵是各章富于變化。

程（23：02：33）：我就不結合內容分析了。

鬼金（23：02：35）：不變就可能重復，寫作也變得失去意義。

鬼金（23：02：52）：好。

程（23：02：55）：重復是主觀書的關鍵詞之一。

鬼金（23：03：20）：哈哈。重復是一種力量嗎？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程（23：03：29）：作者有鮮明的重復意識，以及對重復的對抗精神。

程（23：03：52）：他甚至在重復前加了“偉大”二字。

程（23：04：09）：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在重復前人的生活。

鬼金（23：04：18）：這種重復有時更是一種情緒上的，我想。

程（23：04：42）：也包括非情緒的，各種重復。

程（23：05：09）：致使后人活著的意義就是制造差異性。

程（23：05：17）：但是微弱的差異性。

鬼金（23：05：52）：這個我能理解，有時候，即使一個句子的差異都會讓寫作者感到興奮。

程（23：06：02）：嗯。

鬼金（23：06：12）：你給文盛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程（23：06：25）：這是他的自覺。

鬼金（23：06：26）：讓他自我消化吧。

程（23：07：21）：我們討論一個具體的詞吧。

鬼金（23：07：34）：好。

程（23：07：40）：你注意到了，《主觀書》中多次出現“他媽的”這個詞。

鬼金（23：08：01）：哈哈。國罵。

程（23：08：41）：你認同它的出現嗎？

鬼金（23：08：44）：這我想是一種出離，靈魂的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程（23：09：03）：不止一次。

鬼金（23：09：23）：少數幾個可以，但多了會對他的抒情性產生破壞。

程（23：09：51）：有潔癖的讀者對這樣的詞很敏感。

鬼金（23：09：57）：如果用“他媽的”來完成你說的客觀的部分，我是不能理解的。

鬼金（23：10：14）：我倒是沒有潔癖。

程（23：10：17）：但一概否定，顯然也不免武斷。

鬼金（23：10：28）：但有時候出現，會顯得突兀。

程（23：11：11）：如你所說，這往往發生于作者從精神世界返回現實世界的途中。

程（23：11：36）：或現實世界消解精神世界的時刻。

鬼金（23：11：59）：如果這樣處理，客觀存在就顯得力量要小很多。

程（23：12：03）：一種難以克制的否定，甚至是憤慨。

鬼金（23：13：07）：這種憤慨是否可以理解為他黑暗的力量，哈哈。

程（23：13：33）：這種黑暗是來自現實的。

程（23：13：44）：與他內心不符的那一部分。

鬼金（23：14：53）：是的。

鬼金（23：15：27）：時間差不多了，你總結一下吧。

程（23：15：33）：但有時也是肯定性的，表示很過癮。

程（23：15：49）：夢中無須忙碌，沒有強烈之光的困擾，真他媽的，可以用來醞釀甜蜜的思想。

鬼金（23：15：57）：那種過癮有時會消解力量的。

程（23：16：07）：這是《射線》里的句子。

鬼金（23：16：36）：這個他媽的，我不喜歡。

程（23：16：55）：我覺得這樣的詞可以置換。

鬼金（23：17：06）：絕對可以。

程（23：17：37）：我只是覺得片刻的無力，笨重，世界真他媽的變丑了，相較于那原初的存在和無限的可能。

程（23：17：59）：同樣出自《射線》。

鬼金（23：18：43）：同樣可以置換。

程（23：19：05）：這個勉強還可以接受。

程（23：19：25）：他媽的，其實是肉身的抽象化。

鬼金（23：19：41）：你這個說法好。

程（23：19：52）：它是最能體現人的本能的詞語之一。

鬼金（23：20：28）：如果是我甘愿回到肉身的某一個細節。

鬼金（23：20：48）：這樣處理是草率的，盡管我也是一個臟話連篇的人。

程（23：20：51）：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表達更真實，更人性，甚至野性。

鬼金（23：21：30）：我會尋找更準確的詞語，但不是“他媽的”。

程（23：21：43）：我注意到，沈從文對寫作沮喪時也用過這樣的詞。

程（23：22：09）：表達寫作的無意義。

程（23：22：37）：我想這也是文盛《主觀書》的關鍵詞之一。

程（23：23：16）：虛無感。

鬼金（23：23：18）：是吧。

程（23：23：31）：并非寫作者所獨有。

程（23：23：44）：它可能是人到中年的普遍感受。

程（23：25：46）：還有什么問題嗎？

程（23：25：53）：想想看。

程（23：26：47）：那我們總結一下吧。

鬼金（23：26：59）：好，你來。

程（23：28：01）：《主觀書》是文盛效法《不安之書》書寫心靈自傳的嘗試。

程（23：29：25）：他以強烈的傾訴語氣促成了作品的抒情性。

鬼金（23：29：50）：首先這是我喜歡的一本書，不喜歡也不會來談，盡管談得還不充分，但它的存在會讓更多人看到不一樣，那就是精神的內核及靈魂的自白同樣是重要的。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越來越意識到空虛和精神的貧乏，文盛的文字會像一道光，洞悉并給更多人的內心以撫慰的。

程（23：30：03）：以訓導的語調完成了對自我的發現與建構。

程（23：30：48）：作品的內容相當豐富。

鬼金（23：30：56）：時代的發展讓人們變得更加自我，但這種自我很容易迷失的，《主觀書》也許會提供一個可能的方向吧。

程（23：31：27）：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寫出了人到中年的負重與虛無的同時來臨。

程（23：32：43）：在這樣的語境中，寫作成了克服人生困境的一種理想化的可能。

鬼金（23：33：09）：從《你往哪里去》，到真正的《主觀書》的即將出版，都是值得期待的。

程（23：33：55）：可以說，他的作品是茫然的生活與清醒的寫作交織在一起的產物。

程（23：34：56）：作為讀者，我既看到了作者對作品的創作，也看到了作品對作者的塑造。

程（23：36：02）：誠如作者所說的，藝術是作者安定生活的敵人，但也是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伴侶。

程（23：36：16）：那就說這么多吧。

鬼金（23：36：56）：好，你復制一下，發我一份和文盛一份。

程（23：37：26）：我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