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的缺陷及其完善

朱文玉，李 仿

(東北林業大學文法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40)

植物新品種是指經過人工培育的或者對發現的野生植物加以開發，具備新穎性、特異性、一致性、穩定性，并有適當的命名的植物新品種。完成育種的單位或者個人對其授權的品種，享有排他的獨占權，即植物新品種權。植物新品種權作為一項較晚發展起來的知識產權，在其發展初期并沒有受到過多的關注，但隨著我國農林兩業的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市場對植物品種的創新需求程度越發提高，直接敦促了植物新品種的創新和發展，而目前在我國植物新品種交換和流通領域品種權侵權、冒用、濫用和非法經營等現象屢見不鮮，行政執法和司法手段存在判定標準不統一，自由裁量權過大等問題，這些都嚴重損害了品種權人的利益和研發積極性，違背了市場的公平交易秩序，同時也反映出我國現有植物新品種權立法保護的不足，執法司法法律依據的缺失，亟待得到重視和解決。

1 我國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現狀

植物新品種權作為知識產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維護植物新品種研發者的合法權益，進而對鼓勵更多的組織和個人投資植物新品種領域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對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的不斷完善可以使更多的植物新品種得到育成和推廣，并且推動育種事業的進步，促進農林業的發展。目前我國已經形成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實施細則》(以下簡稱《實施細則》)、《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以下簡稱《種子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植物新品種糾紛案件具體應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公約》(以下簡稱《UPOV公約》)等法律、法規、司法解釋、國際公約為主要內容的保護框架。《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是我國對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的專門立法，主要規定了品種權的授權條件、權利歸屬、審批程序、保護期限、無效情形以及侵權法律責任等內容，為了使農業、林業保持一致性，農業部和林業局同期制定實施細則細化條例之規定，增強可操作性。《專利法》沒有對植物新品種權進行規定，僅對植物新品種的生產方法以授予專利權形式保護，因此植物新品種本身不能授予專利權。《種子法》的相關條款賦予具備“新穎性、特異性、一致性和穩定性”的種質資源以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種子品種權人的合法權益。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審理植物新品種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釋》和《關于審理侵犯植物新品種權糾紛案件具體應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為依法受理和審判植物新品種糾紛案件提供了司法依據。《UPOV公約》是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聯盟成員國共同簽署的法律文件，是成員國聯合保護植物新品種的基礎，旨在確認和保護各成員國育種者的權利，我國于1999年成為該聯盟成員國，并受《UPOV公約》1978年文本約束。此外，我國一些省市也針對本地區植物新品種保護的實際情況訂立了相關地方性法規，例如云南省為保護和促進該地園藝事業的發展制定了《云南省園藝植物新品種注冊保護條例》。

2 我國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的缺陷

我國已經基本形成了對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框架，但由于我國對植物新品種權保護還處于探索階段，因此有必要對照國際上先進的植物新品種保護經驗，對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現狀進行剖析，以確定更符合我國國情的植物新品種權保護模式與制度。

2．1 《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的法律位階較低 目前我國對于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主要是依靠《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及其《實施細則》，輔之以《專利法》、《種子法》等法律法規。一是從其主從關系能夠看出我國植物新品種權法律保護體系存在著“輔高主低”的問題，即對植物新品種權保護起輔助作用的位階是法律，而對植物新品種權保護起主要作用的卻是行政法規。相比于知識產權領域的其他權利諸如著作權、商標權等都是單行立法法律保護，《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的立法層級及效力都明顯低人一等，導致當事人沒有可以依照的上位法設置新的實體上的權利和義務。而我國《專利法》不予保護植物新品種權，僅保護植物新品種的生產方法;《種子法》也只對種質資源的新品種進行保護，涵蓋范圍過窄。植物新品種權保護法律位階低的問題不可不為我國品種權立法上的一大弊端。二是《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與新品種權保護有關的《專利法》、《種子法》之間缺乏整體銜接，不能很好協調、處理植物新品種權和其他傳統知識產權之間可能造成的沖突，不利于很好實現對植物新品種的專利保護與品種權保護的協調。

2．2 植物新品種權保護范圍狹窄 植物新品種權作為一項知識產權其概念外延是非常大的，只有確定一個全面的保護范圍才有利于充分保護育種者的權利，但是現階段我國法律法規對其保護的范圍卻非常的狹窄。在農業和林業的《實施細則》中主要規定了包括大田作物、蔬菜、花卉、果樹、牧草及其他共六大種種類，共80種屬，并不是涵蓋所有的植物品種。雖然我國的保護范圍已經遠遠超出《UPOV公約》1978年文本要求的成員國所保護的屬和種至少要達到24個，但是與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或地區加入的1991年公約文本保護所有植物的屬和種相比，還是滯后很多。我國現行規定對于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存在明顯種類限制，這不但不利于植物新品種權的全面保護，而且還會抑制植物新品種開發者的科研熱情和國際交流。另一方面，我國對于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對象僅限于繁殖材料，這樣對于收獲材料以及加工產品的保護就是缺失的，而植物新品種的產生、生產、使用是一系列的過程，僅僅保護繁殖材料同樣不利于對植物新品種權的全面保護。

2．3 植物新品種權的權利內容較窄 法律對人們行為的約束主要依靠規定權利義務來實現。權利是法律賦予主體可以為或不為的許可。《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中規定“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未經品種權所有人許可，不得為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可知我國對品種權的保護限于生產和銷售行為。可是相比于我國《專利法》對發明、實用新型的制造、使用、許諾銷售、銷售和進口等行為的保護，明顯過于狹窄，將許多侵權行為排除在法律規制外。反觀《UPOV公約》1991年公約文本中規定的權利內容包括生產、繁殖、銷售、許可銷售、進出口，這就容易在司法實踐中產生行為人的行為在國外被認定為侵權，而在我國卻被允許的法律漏洞。

2．4 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期限較短 對于保護期限的合理規定可以使得植物新品種權權利人的合法利益得到充分保障，另一方面也關系到品種權人合法壟斷與社會發展的平衡。根據我國的《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規定，我國對于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期限為授權之日起，藤本植物、林木、果樹和觀賞樹木為20年，其他植物品種為15年。一般來說，對于植物新品種的研發耗時是非常長的，所以保護期限也應當相應延長。而且對比《UPOV公約》1991年文本對木本植物保護期限為25年、一般植物保護期限為20年的規定，我國對于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期限還是顯得略短。保護期限短會限制國內植物新品種在國際上的競爭優勢、打擊品種權人培育新品種的積極性、降低侵權成本、增加侵權機會。

2．5 植物新品種權的權利限制不完善 權利限制制度的確立是為了防止權利人濫用專用權，造成社會利益的損失。該制度的確立對于維護權利人合法壟斷與社會利益之間的平衡產生重要的作用。我國將育種者免責、農民免責與強制許可制度作為植物新品種權的權利限制加以規范。其中《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第10條規定“利用授權品種進行育種及其他科研活動以及農民自繁自用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可以不經品種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使用費”，第11條規定“為了國家利益或者公共利益，審批機關可以做出實施植物新品種強制許可的決定，并予以登記和公告”。育種者免責、農民免責是為了保護使育種者與農民合理使用植物新品種，推進我國對于植物新品種的研發工作以及維護廣大農民的利益。強制許可制度可以使得植物新品種權權利人怠于行使權利和濫用植物新品種權行為得到遏制，有利于充分調動植物新品種權的發揮積極作用。但應看到我國現行的植物新品種權權利限制制度仍然存在缺陷，例如雖然規定了農民免責，但是對于其中“自繁自用”如何理解卻沒有法律文件予以明確，這就容易造成適用混亂，司法實踐中品種權人和農民站在各自立場各持己見，各方利益都得不到最佳的維護。另一方面，強制許可制度中“國家利益或者公共利益”的限定太過寬泛，而且強制許可的啟動由國家機關決定，若不細化可以實施強制許可的適用條件則容易產生權利的濫用，不利于權利人的利益的保障。

2．6 缺乏不得授予植物新品種權之規定 縱觀《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全文，其中沒有包含禁止授予植物新品種權的規定，而《實施細則(農業部分)》的第四條卻提到了“對危害公共利益、生態環境的植物新品種不授予品種權”。《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的立法目的是為了培植和使用更多優良品種，促進農林兩業的持久發展、滿足社會的多樣化的需要，最終是為了社會公共利益。如果培育和使用的新品種會侵害人身健康、威脅環境，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則這樣的新品種即使滿足新穎性、特異性、一致性和穩定性，技術上具備授予植物新品種權的條件，其也不能被授予品種權。因而，授予品種權的禁止性條款必不可少，《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和《實施細則(林業部分)》都應當將其納入。

3 完善我國植物新品種權保護的建議

與發達國家的保護力度相比，我國對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存在明顯滯后。以農、林為主的第一產業是我國國民經濟的根本，因此我國必須在充分考慮國情的基礎上修訂相關立法，使其與國際先進的保護模式和法律制度相接軌。

3．1 加入《UPOV公約》1991年文本 目前，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聯盟共有成員國71個，其中包括美、英、德、日、南非在內的51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加入了《UPOV公約》1991年文本。因聯盟規定1999年4月24日后新申請加入的成員國只能加入1991年文本公約，所以1991年文本的適用范圍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該文本內容已經成為世界范圍內保護植物新品種權的示范和潮流。我國雖然處于發展中階段，卻也是一個生物資源比較豐富的國家，種質和植物資源的充分保護既是為了捍衛13億人口的糧食安全，也是為了滿足人民日益豐富的物質文化生活，更是為了維護新品種權利人的合法利益及增強其國際競爭優勢。與絕大多數國家相比，我國目前所加入的《UPOV公約》1978年文本內容明顯落后，保護力度明顯不足，無法實現同世界先進制度接軌，甚至我們的起跑線就已經落后。所以我國應當選擇適當時機退出1978年文本，加入1991年文本，推動我國植物新品種權保護事業向更高階段發展。

3．2 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法》 《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作為一部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法律層次較低，所能發揮的效力和穩定性都不如法律，因此國家應盡快出臺《植物新品種保護法》作為專門法對新品種和品種權人的權利義務關系進行確認和規范。我國加入《UPOV公約》1991年文本勢在必行，《植物新品種保護法》中除了需要合理繼承原條例的相關規定外，還應當全面進行修訂，進一步向《UPOV公約》1991年文本靠攏，為今后的正式加入做好國內立法準備。

同時，應當認識到，《UPOV公約》1991年文本是由發達國家主導的，其權利內容設置無疑更傾向于保護發達國家植物新品種權利，我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若是照搬照抄1991年文本，也必然無法適應處于發展初期階段的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事業。所以國內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法》是應當對1991年文本有所取舍，傾向于我國第一產業發展的實際需要。具體來說，應當注意以下幾點。

3．2．1 立法目的。立法是一項有自覺目的的活動，立法目的始終貫徹于法律條文的始終，沒有立法目的的法律條文是無指向、無意義的，也是根本不能取得任何實際成果的。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首要目的就是為了最大程度推動農、林為主的第一產業創新與科技進步，優先保護育種者權益、兼顧使用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努力提升種質行業競爭力并與國際接軌。《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總則中第一條就明確了該條例的制定是為了保護植物新品種權，鼓勵培育和適用植物新品種，促進農業、林業的發展;而提升了法律位階的《植物新品種保護法》將在現有條例保護基礎上加以完善和升華。本文認為其立法目的可以總結為:為了加強植物新品種權保護力度，維護品種權人合法權益，促進植物新品種的創新和推廣，建設第一產業現代化國家，制定本法。

3．2．2 權利禁止。應當在《植物新品種保護法》的總則中加入不授予品種權的禁止性規定。可以仿照《實施細則(農業部分)》第四條對危害公共利益和生態環境的新品種不予授權;也可以通過列舉方式將罌粟、大麻或其他破壞環境的品種予以排除。

3．2．3 保護范圍。《植物新品種保護法》中應將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范圍擴大至所有植物的屬或種，將繁殖材料、收獲材料、直接加工品、實質性衍生品種納入保護范圍，實現對植物新品種的類型進行全方位概括與保護。

3．2．4 權利內容。擴大現行法律賦予植物新品種權的權利內容，將“為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拓展至“生產、繁殖、為繁殖而進行的調整、許可銷售、銷售或其他商業行為、進口、出口以及為上述目的而進行的儲存”。4拓展權利內容有助于更好的限制侵權行為、保障品種權人的合法權益，同時保護我國植物遺傳資源的安全。

3．2．5 保護期限。植物新品種權保護時間的延長有利于我國國內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可以激發研發者的參與熱情，但是保護時間的延長也造成引進外國先進技術的障礙，甚至會造成優勢國家利用保護時間控制我國植物新品種市場的情形。所以我國在制度設計時應充分考慮到我國的實際情況，在延長保護時間的同時也要防止壟斷的發生。將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期限與國際接軌，修改為一般植物20年、木本植物為25年。延長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期限有助于激發科研人員的熱情，更好的保障品種權人的權益，從而吸引更多人才從事植物新品種的研發工作，促進我國植物新品種權的發展。

3．2．6 權利限制。《UPOV公約》1991年文本對于權利限制的規定顯然是有利于發達國家的品種權保護的，考慮到我國植物新品種的發展狀況，盲目的按照1991年文本進行修改不符合我國利益，可根據我國現行制度進行完善。對于農民免責我國應當將“自繁自用”的含義加以明確，并且擴充這一規則以更好的保護農民的利益。而對于強制許可制度則改國家主動干預為以申請為主，并且賦予品種權人以申辯的權利。對于權利限制規定的改進可以使權利人利益與社會利益達到平衡點，從而達到雙贏局面。

3．2．7 預防沖擊。根據國民待遇協定，如果我國加入1991年文本，國外的原始品種將在我國予以保護，這就對本國的植物新品種事業發展將造成沖擊。所以我國在加入1991年文本之前要做好充分的防范措施，通過制定國內品種特別保護和稅收優惠等制度設計來減少這一沖擊所造成的影響。

此外，1991年文本對于植物新品種權保護手段的規定多樣化，這會導致與我國現行專利制度相沖突，所以國內立法在吸收1991年文本時也要加強制度之間的關聯性，使得植物新品種權保護制度與專利制度有效銜接，以避免矛盾。為了避免《植物新品種保護法》在實施方面與其他保護植物新品種權的法律存在明顯脫節問題，維護其權威地位、保障其充分實施，全國人大在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法》時應當注意與《專利法》、《種子法》等的銜接、與《實施細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植物新品種糾紛案件具體應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等的協調以及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之間的一致性。首先，應當對現有《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和《實施細則》進行整理，符合立法目的和《UPOV公約》1991年文本內容的留用，違背的進行修改或者刪除。其次，在《植物新品種保護法》中明確引致關于植物新品種的生產方法和種質資源的品種權保護適用《專利法》的相關規定。最后，在《刑法》第三章第七節納入“侵犯植物新品種權犯罪”的罪名和量刑，以完善植物新品種權的刑法保護。

4 結論

植物新品種權的保護對我國農、林業的持續健康發展至關重要。但先進的立法對發展中的我國同樣是一柄雙刃劍:它能為我國相關行業市場的發展注入活力，為權利人帶來更大的利益;但也有可能會造成外來新品種對國內市場的沖擊，利用外來新品種成本的增加，在新舊制度交替階段執法的混亂和侵權行為的增加。當機遇與挑戰并存時我國應揚長避短，完善相關法律法規，為植物新品種的發展創造更加良好的保護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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